「哈哈……」我能想象大家的心理。假如我和大叔交換立場,大概我也會有一樣的心情。
「差點忘了,」阿惠拿起放在地板上的紙袋,「我想你大概會覺得無聊,就從店裡帶來了。顧不上買花了。」
紙袋裡是大大的素描本。我歡呼起來:「不愧是阿惠,知道現在我最想要的東西。」
「出院前能畫幾張素描呢?」
「我想在這些紙用完之前出去,真的謝謝你。」我撫摸著素描本的白色封面對她說,似乎馬上就有了靈感。
而後我跟她聊起了住院的日子,說到半夜發現自己的腦片時,她屏住了呼吸。
「不好,都這時候了!」談話告—段落時,阿惠看了看手錶,頓時睜大了眼睛,「我是上班時間出來的。」
「溜號了呀。」
「突然來了電話,一聽說能見你,我二話沒說就飛奔過來了。」阿惠拉著我的手站起來,將我的手貼在她胸口,「看,還在怦怦跳,像做夢一樣。
「我活著呢。」我盯著她,像在發表宣言,「我還不會死,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嗯。」她像放下什麼珍貴的易碎品似的輕輕放下我的手,然後再次看著我,「你好像比以前靠得住了。」
「哦?」沒想到她這麼說,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實上最近心情很好,有重生的感覺。」
「我進屋第一眼看見你就是這種感覺,原來不是錯覺呀。」她滿臉開心,「我明無再來。」
「等著你。」我說。
她走出房間后,我不覺哼起了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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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許探視的第三天,同事葛西三郎來了。葛西一進病房就嚷嚷開了:「什麼呀,不是好好的嘛。還住著賓館似的房問,真是白為你擔心了!」他是跟我同一撥進工廠的,性格活潑,這點和我正相反。我說給大家添了麻煩很抱歉,他的腔掉和往常一樣:「你根本不用在意,這種機會可難得有哦,休息個夠就是了。這次休假是帶薪吧?這麼小氣的廠子,這次還真讓我沒想到。」
「廠里情況怎樣?有點變化沒有?」
聽我這麼問,葛西沉下臉撓撓下巴:「老樣子,什麼都沒變。」
「嗯……也是,這麼短的時間,什麼都不會變。」
「酒井他們在背地裡動不動就說,要馬上炒了工廠的魷魚、走人時要揍廠長一頓什麼的。可酒井這傢伙在我們看來沒幹什麼大事,也沒什麼清楚的想法,只是裝模作樣掩飾自己混混日子罷了。」
「可不,還是老樣子。」我嘆氣。
從去年開始,我們對廠長及其他上司越來越不信任,此前大家都悶在心裡,沒有表現出來。和上司關係惡化的導火線,是廠里生產的某種產業機械集中出了問題。我們機械師馬不停蹄地奔赴客戶那兒處理,結果發現,是機器附帶的電源有問題,必須全部召回。具體產品缺陷並沒公開,我們也被指示對客戶要嚴守秘密。
我們連日來熬夜作戰,問題看似解決了,但還有些地方總弄不明白。我們的疑惑有增無減。
出問題的電源是從某公司購入的,我們懷疑上頭可能有人和那家公司扯不清。這並非只是簡單的猜想,以前有過好幾次類似情況,還有幾次明顯是和競爭對手串通一氣,並且每次受命擦屁股的都是我們這些一線工人。
反抗是理所當然的,明顯的是接二連三有人辭職,年輕人居多。還有些人暫時沒辭職但在等待機會——葛西等人大概屬於這一類。剩下的人整齊地分為兩類:一種人無意辭職,但也沒幹勁;另一種人不管發生什麼,都忍耐著默默工作。後者中的多數人是從廠里借錢買的房子。
我雖沒借錢,但無疑屬於后一種。我有時隨大溜生上司的氣,卻沒有勇氣表明態度。這也是因為自己從職業學校開始受人幫助,從沒想過其他道路,所以大家叫我「老實蛋」。
「我說阿純,你賺老闆的印象分可以,可別做間諜呀。」休息時大說上司壞話的老員工注意到我也在場時經常這麼說,大概是因為我不跟他們一起說壞話,只是默默聽著的緣故。
有人問過我:「你就沒有一點牢騷?你究竟在想什麼,覺得這樣下去行嗎?」
我並非沒有牢騷,也不是覺得這樣挺好,只是一想到自己究竟能做什麼,就覺得無力回天,於是日復一日、得過且過。
「可這樣是不行的。」
聽我唐突地來了這麼一句,葛西一愣:「啊?」
「說廠里的事呢,總這樣下去還是不行。」
「你小子說什麼哪,人家正說電影呢,怎麼一下子又回到前面的話題了?」葛西苦笑,看似吃了一驚,隨即又恢復了認真的表情,「說得就是,這樣不行,越來越離譜。」
「咱們不能做點什麼嗎?」
「越級上告?可工廠這麼大,都不知道往哪兒告,並且告狀得作好被炒的準備。」
「斬斷萬惡的根源固然重要,但我們首先該做的是改變自己,應該爭取正當權利。如果因為上頭胡作非為,自己就不好好工作,就和他們成了一丘之貉。」
「話是沒錯,可總提不起勁。」
我搖頭:「這種事不能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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