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願意走,你自己一個人走好了,我不走。」勃麗克回答,無力地翻著眼睛。
這時日昂就把她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觀眾都起來反對。
「閉幕了!」日昂在門口叫道,「下星期日再見。」
他把亂踢著要從他手臂里掙脫出來的勃麗克抱到外面,放在汽車裡。不一會兒瑪爾達拿著一隻不大的手提箱也來了。
「共和國廣場。」日昂對車夫說,不願說出最後目的地,他已養成了換乘幾輛汽車的習慣——
神秘的女人
地中海的浪濤有節奏地沖刷著滿是沙灘的海濱浴場,微風勉強地吹鼓了白色遊艇和漁船的帆。頭頂上,在蔚藍色的高空的深處,一架灰色的水上飛機在做從尼茲到曼頓納的短程娛樂航行,發著柔和的嗚嗚聲。
一個穿著白網球衫的青年,坐在藤圈椅里看報。椅子旁邊放著兩隻套著套子的網球拍和幾本最近出版的英文科學雜誌。
在他旁邊,他的朋友,藝術家阿爾曼-拉列在一頂巨大的白色遮陽傘下,在畫架前忙著畫畫。
阿爾杜爾-陶威爾,已故的陶威爾教授的兒子,跟阿爾曼-拉列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這種友誼最有說服力地證明了「兩個極端可以相逢」那句諺語的正確性。
阿爾杜爾-陶威爾不大愛說話,生性冷靜。他愛好秩序,能夠用功地、有計劃地學習。還有一年他就要從研究院畢業了,學院已經給他留下了一個生物系教授的職位。
拉列,像一個真正的法國南方人那樣,生性多情,毫無原則,反覆無常。他可以把畫筆和顏色整整丟開一星期,然後又奮發地畫起來,那時,多大的力量也不能把他從畫架前拉開。
這兩個朋友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兩人都是有天才的,對於一經立下的目標,兩人都能達到,雖然走向目標的方法不同:一個是跑跑停停,一步一步跳著走;一個卻是穩步前進。
阿爾杜爾-陶威爾的生物學研究工作已經引起了最著名的專家的注意,人們預料,他的科學事業的前程是無量的。拉列的畫在畫展上也得到過不少好評,有幾張畫已經被某幾個國家的最有名的陳列館買去。
阿爾杜爾-陶威爾把報擲在沙灘上,把頭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說道:
「安琪麗克-加苡的身體到底沒有找到。」
拉列無限悲哀地搖了搖頭,沉痛地嘆了一口氣。
「到如今你還忘不了她?」陶威爾問道。
拉列猛地轉過身來,阿爾杜爾忍不住笑了笑。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再是那個熱情的畫家,這是一個武裝著盾牌(畫板),一手握著矛槍(左手的比例尺),一手拿著寶劍(右手的畫筆)的騎士,一個準備消滅那個侮辱了他的人的受辱的騎士。
「忘記安琪麗克!……」拉列揮了揮他的武器大聲叫道,「忘記這個……」
一陣驟然襲來的浪頭呼呼地響著,幾乎涌到了他的膝蓋,他憂鬱地結束他的話:
「難道能忘記安琪麗克?自從她的歌聲沉寂了之後,這個世界都變得寂寞了……」
拉列最初得到安琪麗克-加苡的死耗,正確一點說是得到她的失蹤的消息的時候,是在倫敦,他是到那兒去作一張名為《倫敦霧的交響樂》的寫生畫的。拉列不僅是那個天才的歌墾的崇拜者,還是她的朋友,她的騎士,他不失為一個生在法國南方省份、生在那個中世紀城堡的廢墟堆里的人。
得悉加苡所遭遇到的不幸,他是那麼激動,以至有生以來頭一次在創作的高潮中中斷了他的「寫生欲」。
從劍橋來到了倫敦的阿爾杜爾,為了要讓自己的朋友散散心,想出了這個地中海海岸的旅行。
然而就在這裡,拉列也仍是坐立不安的。從海濱浴場回到旅館里,他換好衣服,坐上火車,到市區最熱鬧的地方——蒙特-卡羅賭場去,他要去忘記憂愁。
時間雖然還相當早,然而在這低矮的建築物附近已聚集了一堆人,拉列走進了第一間大廳,這裡人不多。
「玩一回吧。」賭檯上的莊家,手裡拿著一隻扒錢用的小扒子,邀請他說。
拉列沒有停下來,徑直走進第二間大廳。大廳牆壁上畫著一些半裸體的女人,有打獵的,有騎馬的,有舞劍的——總之,她們所做的全是令人興奮的運動。畫使人感到熱烈鬥爭的、狂熱的、貪婪的緊張心情,然而這些感情的更深刻、更激烈的表現卻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圍在賭檯周圍的那些活人的臉上。
瞧這個胖胖的、面孔刷白的商人,用臃腫的、長滿雀斑和紅色汗毛的、顫抖著的手押上了賭注。他像害氣喘病的人那樣吃力地喘著。他的眼睛緊張地盯著那個旋轉著的小球。拉列正確地斷定這個胖子已經輸得很多,現在是把最後的一筆錢押上了,希望能藉此撈回本錢。假若撈不回——那麼這個沒有意志的人,多半會走上自殺之路,在那兒和生活算清最後一筆賬……
在這個胖子背後站著一個衣衫破舊、鬍子颳得光光的老頭兒,他長了一頭蓬鬆的灰頭髮,有一對狂躁的眼睛,他手裡拿著一本筆記本和一支鉛筆。他把打中了的錢數和開出來的號數記下來,做出某種計算……他早就把他的家產全輸光了,變成了輪盤賭的奴隸。賭場的管理處每月給他一筆不大的薪金——供他生活和賭錢:這是一種獨特的廣告。現在他正在研究輪盤的變化無常的規律,寫他的「概率論」。當開出來的號碼不是他所預算的那個號碼的時候,他就氣沖沖地用鉛筆敲著筆記本,用一條腿跳起來,嘴裡嘟噥著一些什麼,過後又重新全神貫注地去做他的計算。假若他的預算和開出來的號碼相符,他就喜形於色,轉過頭來望著他的鄰近的人,好像要說:你們瞧,我終於發現了偶然性事件的規律了。
兩個侍者扶了一個穿黑綢衣的老太太進來,讓她坐在賭檯前的椅子上。老太太的滿是皺紋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珠光寶氣的項鏈。她的臉搽得那麼白,臉色變白也無法看出來。看見了那主宰著痛苦與歡樂的神秘的小球,她的深陷的眼睛燃起了貪婪之火,纖細的、戴滿指環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
一個年輕貌美、身材苗條、穿著式樣優美的墨綠衣服的少婦,從賭檯旁邊走過,她用漫不經心的姿勢拋下一張1000法郎的票子。開出來,輸了,她滿不在乎地笑著,走進第二間房間里去。
拉列在紅上壓了100法郎,開出來,贏了。
「今天我一定贏。」他心裡想著,就押上了1000法郎——可是輸了。然而他會贏的信心終於還是沒有離開他,賭博的狂熱已經把他抓住了。
有三個人走到輪盤檯子跟前:一個是身材高大、體格魁梧、臉色非常白的男人,還有兩個是女人。一個女人長了一頭紅頭髮,另一個女人穿著一件灰色的衣服……對這個女人猛然一看,拉列感到一種不安。這個藝術家也不明白是什麼東西使他不安,老是注視著這個灰衣女人。她的右手所做的一個手勢使他吃了一驚。「好熟悉的手勢!啊,是的,安琪麗克-加苡時常做這樣的手勢的!」這個思想使他那麼驚奇,他已無心賭錢了。當他們三個終於嘻嘻哈哈地笑著離開賭檯時,拉列就尾隨著他們走了出去,連桌上贏得的錢都忘記拿了。
清晨四時,有人使勁地敲阿爾杜爾-陶威爾的門,陶威爾氣沖沖地披上一件晨衣開了門。
拉列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疲倦地倒在沙發上說道:
「我大概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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