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忽介面道:「且慢,你的假定果然可能,不過還有一個先決問題。你總知道他是患風病的,從去年患病以後,已在床上躺了七八個月了。」
我忙應道:「不錯。其實這也許就是他的狡猾之處——我敢說他現在一定能夠行走的。」
「當真?你這句話有什麼憑據?
「你不記得今天早晨我們向他問完了話退出來的時候,他有過要坐起來送客的舉動嗎——我曾見他把兩手在橡上一撐,上身便坐了起來。這不是他的不經意的動作嗎?我當時就懷疑,這樣的動作,哪裡像患什麼癱病?況且他的面色和肌肉,也都不像患什麼重病。難道你反而不覺得這一點嗎?
霍桑的眼光瞧著紙煙端上的縷縷青煙。他沉吟了一下,方才答話;「我當然也感到的,而且我對於你的假定也很同意。不過你也須注意到一點,他究竟在床上躺了八個月的工夫,你若說他出於假裝,那卻不是容易辦到的。
我答道:「不錯,像你這樣好動不耐靜的主觀看來,這種長時間的忍耐功夫,固然覺得難能辦到,但世界上盡多有耐性的陰謀人物。我記得讀過一篇筆記,可以做這件事的印證。
「北平有一個富翁,雇得了一個貼足僕人,經過了一年半的時期,已很得主人的寵信。有一夭,他忽而健步如常,足病竟完全痊癒。他的主人見了自然要驚異。那僕人便告訴他,有一個茅山道上給他畫了一道符,燒了一位存,他的右腳頓時立在,他只化了四角香金。那主人因著眼見這僕人健步如常的鐵證,不由得不相信。於是他吩咐把那道上找來,傾談之下,那道士自言還能化銀成金。那主人一時動了貪心,受了這道上的誘惑,立刻提出了好幾千現銀,請那道士點化成金,結果,金子沒有化成,銀子卻被那道士和僕人悄悄地滿載而去。原來這完全是一種騙局。你想,那人為了數千元的目的,竟扮了一年半的破干、在你看來,當然也要說辦不到了啊。
霍桑帶著微笑答道:「世界上意想不到的奇事,原是說不盡的。那末,你想吳紫珊的風癱,也是一種翻戲勾當嗎?
我搖頭道:「這也許未必如此。他起初的患病,或許是真的,但後來他的風病逐漸好了,手足已能活動,他忽而發生了陰謀,便想利用著他的病態,掩飾人家的耳目。所以人家雖沒有見過他立起來行走,但據我料想,他眼前一全是能夠起床行動的。
我立起來走到衣架面前,從我卸下的那件白紗布外褂袋中,摸出兩支先前藏在袋中的火柴。
我問霍桑道:「你不是很注意這件案子中的兩根火柴嗎?
霍桑似不明白我說話的含意,他向我呆瞧著不答。
我又道:「你自己說,因著兩根火柴,才假定那前後兩次的怪物是出於一個人的喬裝。是不是?
霍桑點頭道:「正是,我已仔細瞧過,這兩枚火柴確是同一牌子。你手中執著的火柴哪裡來的?莫非是同一牌子?
我道:「不是,這火柴是我在吳紫珊房中私下取出來的,那火柴匣子卻是飛輪牌。但我們知道他家裡吸煙的人,只有吳紫珊和他的母親二人。我既然覺得他說話時的可疑狀態,又瞧見了桌子上的火柴,自然不能不起疑。現在我姑且試一試再說。
我走到那隻排成折角形的書桌面前,取了那火柴匣子,把我手中的一支火柴輕輕擦著。那火柴燒著以後,著火很遲,柴梗燒到一半,火柴頭便跌落在地,不一會,木梗也化成白灰。我連續又燒了一根,結果和第一根相同。
霍桑說道:「這火柴明明是另一個牌子,並不與裘日升帶來的一支,和我在屍體邊旁拾起來一支相同。
我重又回到安樂椅上,答道:「這固然不是一個牌子,但他在實施陰謀的當兒,盡可另用一種火柴,事後卻藏過了。除此以外,我還覺得他說話時吞吞吐吐;那種恐怖狀態,也似未免過甚,很像是出於做作。
霍桑忽皺眉道:「這倒難說,他說到怪物的時候,那種恐怖狀態,卻不像是裝得出來的。
我道:「那也許是他想到了他行兇時所感受的景狀,因此便引起恐怖。還有一點,他是極力主張有鬼怪的。裘日升兩次去請海玄法師,都是出於他的提議。這又可以證明他明知裘日升的精神不健全,便想利用著他的迷信心理,來掩飾他的陰謀。
霍桑深思了半晌,又從藤椅上坐起身來,把煙霞丟入灰盆。他道:「那末,你想他有什麼動機?」
「這個更明顯了。當你從他的房間里辭出的當兒,不是還問過他床上為什麼再放著《證券一覽》一類的書嗎?從這點上,我們可以知道裘日升的投資,他是參與機密的,或是有什麼款子進出,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所以只要把裘日升謀死,他便可從中吞沒。這不是很堅強的動機嗎?」
霍桑微微點一點頭,取了地板上的一把蒲扇,立起來走到窗口。他一隻手把蒲扇搖著,一隻手撐在窗框上面,眼睛卻瞧著窗外,似在那裡欣賞那落日的晚霞。我知道我所說的理解,已得到他充分的承認,我心中自禁不住暗暗歡喜。不多一會,霍桑果真旋轉身來,發表他的意見。
他道:「你的推理確有值得證明的價值。你如果有興,今夜裡不妨就試一下子。」
我很起勁地答道:「我自然高興的。但你想怎樣著手?」
霍桑道:「這個很容易。這裡面的關鍵,就在吳紫珊的能否起立行走。若使他果然能夠行走,我fIJ就有進一步注意他的必要。否則,他的嫌疑也就可以免除。我早已想到了一個簡易的測驗方法,如果別方面沒有著落,原也打算要試一試的。現在你不妨就提前實施這簡易的方法,就是——」
我禁不住插口道:「不是用假火燒的老把戲嗎?」
霍桑微笑道:「對啊,你也想到了嗎?我覺得那個陪伴紫珊的木匠阿毛,很可以利用。你不妨設法和他說通,叫他下來,你卻悄悄地到紫珊房裡去伏著。約定一個時間,叫他在樓下大聲喊火,引起屋中人的驚呼。那時候紫珊如果真能起床,他要逃命,他的真相一定再瞞不過你了。」
我突的站了起來,木覺鼓掌笑道:「這計劃洽和我的意思相合。你想今夜可以動手嗎?」
霍桑又沉思了一下,答道:「最好今夜就去。不過我們先須探聽一下,如果裘日升的棺材還沒有出門,屋中人多聲雜,這計劃還不便實施。」他瞧一瞧表,又道:「現在我們暫且擱一下,我打算先吃些東西,再到中華電影院去瞧瞧那本《舞女血》,使我們的腦子疏散一會。等電影完了,我們打一個電話到裘家去問問,再走進止不遲。」
那《舞女血》的劇情,雖很緊湊,演員的表情也恰到好處,但我因著那案子的罷牽,欣賞力便發生影響。霍桑卻養成了一種習慣,工作時全神貫注,娛樂時卻也能把工作完全拋棄。這習慣我也很想模仿,卻終於不能養成。
我們從中華電影院出來時已九點過了。我們回到寓里,我先打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就是海峰,據說因著天熱的緣故,裘日升屍體當日殮好,他的靈柩也已送到了河北殯舍里去。那老僕方林生在法院里經過了一度偵查,也已放了出來。我打完了電話,正要和霍桑商量一個進行的辦法,忽見霍桑正披閱一張電報。我走近一看,知道是北平鍾探長的回電。
他向我說道:「那海峰在六月卅那天,還在學校里參加畢業禮和接受文憑。他是在七月一日從北平動身的,昨天到上海,日期上果真合符。」
我道:「怎樣?他的嫌疑應當免除了。同時吳紫珊的嫌疑卻因此越見得有可能性了。」
霍桑摸著他的額角,答道:「好,你就從這條路進行吧。這一著我想你一個人總擔任得下,如果需要助力,你也不妨隨時通知。我打算在寓里休息一會,今夜裡不再出去。」
我在離霍桑寓所以前,先打一個電話給我的佩芹。接著我又向霍桑借了一件黑綢的長衫和一雙樹膠底的鞋子,以便我行動時免得動人耳目。裝束完畢,我又向他要了一支手槍,以備萬一發生什麼意外,不致束手無策。
我坐車子到了喬家棚口,便下車走到小弄回阿毛的木作門口。那時我已打定主意,進行的步驟也早已胸有成竹。那時已交十點三刻,因看天熱,木作里有兩個學徒,還在門口乘涼。
我走上前去,問道:「阿毛在家嗎?」
一個學徒答道:「你找我師父嗎?他在裘家裡陪夜。」
「好,你去叫他出來,我有生意作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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