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怪》 - P14

 白衣怪

 程小青 作品,第14頁 / 共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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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海峰的年齡還只有二十三四,臉龐是長方形的,略帶蒼黑,鼻子很高,鼻樑隆直,一雙深棕色的眼睛,澄徹而有威光,加著油黑的眉毛,紅赤的嘴唇,具備著新時代「美男子」的條件。他這種美的印象完全是出於自然的。比較他已故的叔父,專靠人工的修飾,恰正相反。他的油黑的頭髮蓬鬆著,並不膏抹。他身上穿一身淡灰色國產紗布的學生裝,因著他的體格的修偉,式樣上也並不遜於舶來品的毛織西裝。

他進了書房,經過了許墨佣的介紹,便很端莊地坐在霍桑的對面。他咳了幾聲嗽,開始陳說昨夜發案的經過。他的話和許墨佣先前轉述的完全相同。他在北平美術專門學校讀書,今年恰巧畢業,六月三十日的那天,他校里舉行畢業典禮,他受了文憑,就高高興興地回來,在上一天下午三點半鐘方才到家。他從小早已喪母,他的父親也已死了一年。他的父親日輝,在未死以前,不幸在標金上破了產,所以他差不多已是一個孤兒,那已死的裘日升,就是他唯一的親系了。末了,他又附加幾句,解釋他眼前所處的地位。

他道:「諸位先生,現在你們總可以諒解我在這件事上所受的刺激。我叔父是我唯一的親屬。現在不幸遭了這場慘禍,我已成為這世界上的一個孤零人。昨天我回家時,我叔父還很高興地和我談話,晚餐時他的精神依舊很好,誰也想不到兩小時后,會有這種慘禍。所以這件事我真處於困難的地位。這裡面的真相如何,總要請先生們設法徹究。」他說到這裡,又禁不住咳了一聲嗽,急忙把白巾掩住了嘴。

汪銀林問道:「那末,你對於這件慘案可有什麼意見?」

那少年沉吟了一下,答道:「這句話很難回答。不過有一點我卻和這裡一般人的見解不同。

霍桑本默坐著靜聽,絕不參加,但聽到了這一句話,

他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好像增加了些注意。不過他依舊保行著靜默,讓汪銀林繼續他的問答。

汪銀林問道:「哪一點你和家人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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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海峰道:「這屋子裡的人們,都以為這件事是有什麼鬼怪作祟。譬如那紫珊舅舅和外祖母,至今都抱著這種見解。其實這句話我是根本不贊成的。在現在的時代,還有這種鬼怪的迷信,那豈不可笑?」

霍桑忽似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但仍不發表什麼。

汪銀林高興地說道:「你也以為這不是克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嗎?」

「正是。我敢說一定有什麼人在暗中作弄,卻放意裝出種種鬼腔,目的在掩護他的罪行。不過這個人是誰,我卻完全沒有成見。」

汪銀林點了點頭,移轉目光向霍桑和許墨佣二人瞧了一瞧,似暗示他自己的問句已完,他們倆有沒有補充。霍桑對於這個暗示果真接受。他把身子向前接些,準備繼續汪銀林的工作。他先摸出紙煙來敬客。汪銀林仍自吸他的粗雪茄,我和許墨佣各受了一支,那少年卻聲言不吸紙煙。

霍桑燒著了煙,開始問道:「裘先生,你的意見我非常佩服。但那鬼怪的故事,已傳說得活龍活現。這故事你聽得過沒有?」

裘海峰一邊點頭,一邊又咳了幾聲,分明他在途中受了些感冒,其勢很兇。他答道:「『我知道的。昨夜晚飯過後,我叔父講的,一大半還是些鬼怪的經過情形。我當時就告訴他,這一定不是鬼,只因著那作弄的人設計巧妙,處處顯得詭秘莫測。我叔父似乎也接受我的意見,對於鬼怪的迷信,已並不怎樣堅持,他也承認是有人作弄他了。」

「他可曾表示那個暗中作弄的人是誰?」

「沒有。我曾問過他,他似乎懷疑這家裡的人,但又絕對猜不出是誰。

「你總知道上兩次那怪物發現時,這屋子裡恰巧都有外客。第一次是你的表兄弟梁壽康,第二次是你叔父的朋友伍蔭如——」

裘海峰忽介面道:「正是,正是,我都知道。並且昨夜的事情,又恰巧發生在我回來以後,所以這一次我本身也受著嫌疑,總要請諸位給我洗刷明白。

「那末,昨夜的事情發生時,可有人再瞧見過那白色怪物?」

「昨夜我一聽得表妹的呼聲,急忙從床上爬起,陪著林生趕到樓上去。樓梯上沒有什麼異狀。我們發現了屍體以後,曾在我叔父和舅舅的卧室中瞧過一會,絕沒有什麼怪物。後來我們又到樓下各室中搜索,也毫無影跡。不過當外祖母陪著表妹到外面木匠作里去時,那後門卻是開著的。

霍桑沉吟了一下,又呼吸了一會煙,問道:「昨夜你和你叔父談話,在什麼地方?——在樓上還在樓下?」

裘海峰道:「在樓下,——就在這一間書室中。

「你不曾上樓進他的卧室中去過嗎?」

「昨天我到這裡以後,曾上樓去瞧過紫珊舅舅,和他談過一會,但不曾進叔父的卧室里去。晚飯後我不曾上樓。

「那末,你們昨夜的談話,除了鬼怪的故事以外,你叔叔可曾提起其他問題?——譬如他曾否說起他和什麼人有過糾葛,或是和家中人有過四角事情?」

裘海峰搖頭道:「他並沒有提起這樣的事。不過我曾和他商量過,我要往法國去留學,他卻還沒有答應。霍先生,我不妨老實說,我父親故世以後,他名下不但沒有餘款,還欠了些債。我去年一年的學費,都是叔父供給的。這二次我想出去留學的費用,我自己既然沒法可想,自然仍不能不懇求他幫助我。不過這數目太大了,我叔父近來在公債上又虧了些,所以他還沒有答應。

霍桑向少年問答的時候,許墨佣坐在壁角的那隻沙發上,一邊吸煙,一邊毫不經意地似在養神。這時他把他的兩臂掉了一伸,表示出一種厭倦不耐的神氣。霍桑似也會意,便向汪銀林點了點頭。

霍桑說;「銀林兄,我想我們和海峰先生的談話,暫時可告一結束。現在最好情那位玲鳳女士來談談。

汪銀林放下了雪茄,把目光射到許墨佣的臉上,似乎這介紹的責任,要叫許墨佣負擔。許墨佣也就很高興地立起身來,似想藉此活動一下。他先走出廂房,裘海峰向我們鞠了一個躬,也跟著出去。不到兩分鐘功夫,那裘玲鳳已搬冊地跟著許墨佣進來。

這女子的身材瘦小,臉兒是瓜子形,肌膚並不怎樣白哲,卻帶些地黃色。一雙俏眼,罩著很長的睫毛,額角上復著一層秀髮。伊的發轡已經剪去,髮根上扣著一隻鎮水鑽的半月形的發押。伊身上穿一件細白復布的頎衫,四周鑲著狹條的黑邊。足上穿一雙白色的紗襪,和一雙陳嘉庚公司出品的淡綠色帆布平等鞋。從伊的容貌和裝束上批評,可算得樸素而美秀。我聽得裘日升說過,伊今年才十八歲,在師範二年級讀書,但我從伊的面貌上估量,卻似已超過二十。伊向我們三個人深深鞠了一個躬,便在書桌旁邊的一隻方凳上坐下。伊低倒了頭,兩手交握著放在膝上,靜悄悄等待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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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銀林先問道:「裘小姐,昨夜的事,據說你是第一個聽得了樓上的怪聲,才把樓下的人們叫醒的。現在請你把經過的事情仔細說一遍。

襲玲鳳垂著視線應道:「好,昨夜我因為計劃了一張暑期自修課程表,睡時已經十一點鐘。我睡到床上,不到半個鐘頭,正要入夢,忽被一種聲音所驚醒。我就喊起來。」』

汪銀林道:「你聽得怎樣的怪聲?可是樓上的爭鬥聲音?」

伊仍低倒了頭,忽而從頎衫袋中摸出一塊雪白酶紗巾,在嘴唇上接了一按。

「不是,我沒有聽得什麼怪聲,只聽得紫珊舅舅的呼叫。

「以外可還有別的聲音?」

「沒有。」

伊的答語的聲調很冷,並且低垂著目光,始終不抬起來。我有一種感覺,彷彿伊對於這件慘案不願意多提,此刻的問答,完全是出於勉強的。這表示分明已引動了霍桑的注意。他把身體湊向前些,婉聲插話。

「裘小姐,你昨夜只聽得你舅舅的呼叫聲嗎?他怎樣呼叫?你現在可能摹仿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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