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沒有回來。
伊娃決定面對四鄰可能出現的流言蜚語,雖然這可能令她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她在拉邦德萊特定居了下來。其實她一點都不必擔心。在天使路,不會有人知道在米拉馬別墅發生的事。像拉邦德萊特這樣的海濱勝地,住在這裡的大多是來度假的,以及那些在賭場里大把輸錢的英國遊客和美國遊客,人們是不會關心這種事的。在天使路,伊娃·奈爾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認識她。
慢慢進入了夏天,大量的遊客湧入拉邦德萊特。拉邦德萊特到處是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房子,就像是華特·迪斯尼動畫中的小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芬芳的香味,馬車"嗒嗒"的聲音響徹在寬敞的林蔭道上。賭場附近的兩個大賓館,東永和布里塔尼,彷彿兄弟一般,仿哥特式的塔樓高高聳立著。
伊娃並沒有去賭場和酒吧。結束了與內德·阿特伍德的那段令人頭痛和緊張的生活之後,她既心煩又感到無聊,這種情況很危險。她孤單,但又討厭與人搭伴。有時她打打高爾夫,在清晨打,因為那時球場上沒有其他人,或者騎著馬在沙灘上閑逛。
於是,她遇到了托比·勞斯。
令人不安的是,勞斯一家住在她的對面。這是一條又短又窄的街道,兩旁是帶有花園的粉白色石頭房子。街道窄得以至於可以透過窗戶清楚地看到對面的屋子,這讓人很不舒服。而且,這也給生活帶來了困擾。
她與內德在這裡生活的時候,有時會不經意地注意街對面的人。裡頭有一個老年人,就是托比的父親莫里斯·勞斯爵士,有一兩次他看上去對他們非常的嚴厲,令他們不知所措。伊娃回想起他那溫和堅毅的面孔。對面還住著一個紅頭髮的姑娘和一個快樂的中年婦女。但伊娃從未見過托比,直到那天早晨,在高爾夫球場。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個安靜的早晨,天氣很熱。拉邦德萊特的大多數人都還沒有起床。綠色的草坪依舊掛著水珠,一排排的松樹掩映著海面,開球區里又悶又熱。伊娃打得不好,在第三洞時,球掉進了果嶺附近的沙坑裡。
由於昨晚沒有睡好,伊娃的心情非常惡劣,她從肩上卸下高爾夫球袋並把它扔到了地上。她痛恨這項運動。她坐在沙坑的邊緣盯著那個球。她一直盯著它,直到有一顆球飛過草坪落在果嶺上,又滾回來掉到沙坑裡,離她的球只有不到三英尺的距離。"混蛋!"伊娃大聲說。
過了一、兩分鐘,一個年輕人從遠處走來,他走到沙坑邊緣,低下頭看著她。"天啊!"他說,"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你說得很對。"
"我不是故意沖著你打的!我應該先喊一聲。我……"
他走進沙坑將高爾夫球袋放下,那裡面大約有兩打球杆。他是個強壯、樸實而又拘謹的男人,臉上那種愉快的表情是伊娃很久都沒有見過的。他的棕色頭髮剪得很短。小鬍子隱隱給人一種"大男人"的感覺,這與他認真莊重的舉止大相徑庭。
他站在那裡看著伊娃。除了臉上的一片潮紅,他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你可以看出他在竭力避免這一點,但由於心裡忐忑不安,他的臉變得更紅了。"我以前沒見過你。"他說。
"真的?"伊娃說,並且有意識地不去看他。
然後,托比·勞斯非常坦率地直奔主題。"告訴我,"他說,"你是結了婚還是沒有呢?"
這就是他們的初次相會。當天下午,托比·勞斯就向家人宣布他結識了一位美麗女士,雖然她曾經遇人不淑,但他決定支持她鼓起勇氣,從新開始。
話雖然沒錯。但通常而言,年輕人的家庭並不會對此表現出太多的興趣。
伊娃很了解自己的情況,也能想到這給勞斯一家帶來的影響。她完全可以想象餐桌前面無表情的眾人,一聲謹慎的咳嗽或匆匆一瞥的目光,或者心不在焉的一句"是么,托比?",然後評論說認識這樣一個人真是件有趣的事。伊娃希望家裡的女性成員,勞斯夫人,以及托比的妹妹嘉妮絲,不要掩飾對自己的敵意。
因此,她對後來所發生的事倍感震驚。
他們一家很輕易地就接受了她。她應邀去勞斯家別墅後面的花園裡喝茶。沒聊幾句,雙方都覺得能夠結識對方是一件幸運的事,他們很快就成了朋友。故事就這樣開始了。就像內德·阿特伍德所認識的世界里,不幸的是,也像你我通常認識的那個世界里,這種事經常發生。伊娃最初的疑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感激;她的神經也不再緊張;她開始覺得非常快樂。
伊萊娜·勞斯,托比的母親,是個伊娃一樣坦率的女人。紅頭髮的嘉妮絲二十三歲,非常羨慕她的美貌。本舅舅,儘管總是抽煙而且寡言少語,但在爭論的時候總是站在她這一邊。莫里斯爵士,那個老頭,經常讓她對他的一些收藏發表意見。這是一種榮幸。至於托比……
托比是一個很好,很有責任心的年輕人。這可不是亂說。如果你含糊地暗示他的襯衫太樸素,他會幽默地回答。
"畢竟,我要先成為,"他指出。
"成為什麼?"嘉妮絲問。
"凱撒的妻子,"托比說,"作為胡克森銀行拉邦德萊特分行的經理,"——即使到了現在,這些話也能讓他快樂的大笑——"我必須非常謹慎,在倫敦,他們不允許自己的僱員行為不檢。"
"不都是這樣嗎?"嘉妮絲問道。"我的意思是,即使是在法國,你也很少能看到有銀行職員在櫃檯後面藏一個美女或是在上班時間裡傻瞪眼。"
"我想,"伊萊娜·勞斯評論道,"一個亂糟糟的銀行反而會讓人覺得好些。"
托比看上去有一點吃驚。但他一邊撫弄著小鬍子,一邊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胡克森銀行,"他說,"英國最古老的銀行之一。當他們還是金匠的時候,他們就在坦普爾巴的附近。"他轉過身來看著伊娃,"在父親的收藏中有一個金制的小雕像,他們曾經用它來做徽章。"
像往常一樣,大家默默認可了他的這一番陳述。在家裡,莫里斯·勞斯爵士的業餘愛好,他的收藏,是絕不能玩笑的對象;而且那堆垃圾中有一部分的確是令人讚歎的精品。
他把那些收藏放在他的研究室里,那是一樓的一間大屋子,從這裡可以俯視外面的街道。他經常在那裡待到很晚。屋子的對面就是伊娃的卧室,在那段痛苦的日子裡,她和內德·阿特伍德有一兩次通過窗戶看到對面沒拉上窗帘的研究室:一個拿著放大鏡的老人,和善的面孔,沿著牆擺著一排排的玻璃櫃。
過去的日子已經跟現在沒什麼關係。對於勞斯一家而言,內德·阿特伍德彷彿從未存在過。事實上,莫里斯·勞斯爵士曾經含糊的提到過這個問題,但是,當她面露不解時,他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
接著,到了七月底,托比向她求婚了。
伊娃從未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在乎他;是多麼地喜歡他那穩重的個性和爽朗的笑聲。你可以依賴托比。有時,他甚至有那麼一點嬌慣她,這讓她覺得,這也許很荒謬,自己又像是個孩子。
在拉邦德萊特有一家非常優雅的餐廳,叫做森林餐廳,那是一個開放式的餐廳,周圍的樹叢里掛了許多中國燈籠。伊娃那天晚上看著特別漂亮,暗淡的灰色晚裝襯托出她粉紅色的肌膚。托比坐在她的對面,手裡擺弄著一把小刀,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樸素的襯衫。"呃,"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內德·阿特伍德可不會這麼說!"但我很愛你,我一定會讓你得到幸福。"
"你好,伊娃。"一個聲音來自她的肩后。
一瞬間,她以為是內德。
雖然不是內德,卻是他的一個朋友。她從未想到能在森林餐廳這樣的地方遇見他們。作為慣例,在這個季節,他們應該是九點半吃過晚餐,然後去賭場玩到天亮。伊娃認出了那張笑臉,但是記不起他的名字。"跳個舞嗎?"無名氏先生令人厭煩地邀請她。
"不,謝謝。今晚我不打算跳舞。"
"啊,真遺憾!"無名氏先生滿嘴嘟囔著走了。他的眼睛讓她想起了某次晚宴,她覺得他幾乎是朝著她大笑。"你的一個朋友?"托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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