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管理員瞥了一眼娜斯佳,立刻去看登記簿。
「全明白了。」娜斯佳想道,接著說,「請再賣給我一張療養證,那就可以使用雙人房間了,可以吧?」
「請便吧!」管理員聳聳肩,顯得有幾分緊張,接著便打開保險柜。
娜斯佳取出錢來,放到打開的登記簿上。
「療養證可以不填,」她偷偷地說,「只要在登記簿上註明『不讓人住到我那裡』就行了。」
進了房間,她連衣服也不脫就撲倒在床上,暗自流起眼淚。背部痛得難以忍受,錢也剩得不多了,而且不知為什麼她感到受到了侮辱。
管理員收受了賄賂,但還算有良心。她看出了娜斯佳臉色蒼白的樣子。半個小時后醫生就來到娜斯佳的房間。他一眼就看到了扔在房中間的大旅行袋,哭紅了的眼睛,還有床頭柜上的止痛片。
「您這是想幹什麼呀?」醫生摸著脈,仔細查看她手上的青紫斑,以責備的口吻說道,「如果您知道有病,為什麼還拖那麼重的東西?您的血管不太好,吸煙嗎?」
「是的。」
「很久了嗎?吸得多嗎?」
「很久了,也很多。」
「喝酒嗎?」
「不喝。只喝苦艾酒,而且不常喝。」
「您叫什麼名字?」
「阿娜斯塔霞,可以叫我娜斯佳。」
「我叫米哈依爾-彼得羅維奇。我們會熟悉的。那麼,娜斯佳,現在您要決定,我們首先應治療哪裡:背部還是血管?」
「不能一起治療嗎?」
「不行。」醫生搖搖頭。他已頭髮斑白。「您的背需要進行治療、按摩和承重訓練,而主要方式是步行療法和在游泳池中的專門訓練。如果您不敷衍的話,每天應當進行5小時。我知道,您還打算工作,」他擺頭示意打字機,「治療血管疾病已經沒有時間了,所以您要選擇。」
「治療背部。」娜斯佳肯定地說。
療養院的護理的確是上檔次的:考慮到卡敏斯卡婭的病情,所有必須做的醫檢程序都直接在房間進行(在山谷療養院不知為什麼不按常規把房間叫做病房)。護士來采血樣,給娜斯佳做了心電圖測試。約兩個小時結果便出來了,一位年輕、快活、愛哈哈大笑的姑娘——神經病學醫生對她的血管舊疾病被「耽誤」診治感嘆一番之後開了藥方。接著來了個老一點的內科醫生,最後在晚飯前主治醫生米哈依爾-彼得羅維奇寫了處方和醫囑,臨走時說:
「今天您先休息,晚飯給您送到房間來。睡覺前護士給您打止痛針。如果明天早上能夠起床,早飯後立即去游泳池,體操教練叫卡佳,您告訴她,您應該做第十套練習方案。練習時間不少於兩個小時,清楚嗎?我在病歷中全寫上了。」
於是,第二天娜斯佳按規定時間到了游泳池。她老老實實走完了醫生規定的公里數,同時趁此機會梳理自己煩亂的思緒。她應該回答自己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母親娜傑舊達-羅斯迪斯拉沃芙娜和丈夫,娜斯佳的繼父的關係是否已徹底破裂?她自己又怎樣看待?母親在娜斯佳來療養院之前曾從瑞典打電話來。她受聘那裡的一所大學,已工作了兩年,校方建議她延長一年合同,她也同意了。母親好像並不想念丈夫和女兒。可是,繼父列昂尼特-彼得羅維奇對這一信息的反應卻相當平靜並無反感。看來,他已習慣了這種有妻子如同沒有妻子一樣的生活。這個外表顯得年輕、衣冠楚楚的美男子並不想念不在丈夫身邊的妻子,娜斯佳了解這一點。她個人對事態的態度更使自己詫異:媽媽至少還有一年(至少或更長,如果繼續聘她的話)離家在異國他鄉,繼父獨自安排自己的個人生活,而她,娜斯佳,卻無所謂,似乎本應如此,似乎一切都正常。她並不想念母親,繼父沒有妻子也照樣自得其樂。家庭解體了,她並不難過,為什麼呢?難道她心裡毫無親情?難道她是鐵石心腸?
第二個問題:為什麼她,娜斯佳本人不出嫁。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結婚。但為什麼呢?廖什卡最迫切的就是想與她結婚。他們的關係已持續了10年之久,但他們從沒有住在一起,這使她很滿意。為什麼呢?不是很反常嗎?
最後,第三個問題。昨天她行賄。是的,是的!要是把事情說穿了,就是她幹了一件從某種程度上說要受懲罰的事。怎麼,她感到羞恥嗎?一點也不,只是非常反感。她,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刑事偵查一級特派員,受過高等教育的法官,少校警官,一點都不感到羞愧。她變成什麼人了!
「我——精神上的殘疾人,」娜斯佳走在步行療法規定的小路上心煩意亂地想著,「我是個怪物,我需要正常人的情感。」
山谷療養院所在的城市祥和、寧靜、秩序井然,個體商業繁榮,商店裡價格適中,犯罪率從整個俄國的背景上看顯得很低,讓人感到奇怪。交通運轉良好,道路保養得不壞。市長向市民做出的承諾得到切實兌現。保障這種安定祥和的局面的是一位非常強有力的人物——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傑尼索夫。
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早就意識到,發展商業活動需要穩定,如果不是在經濟上,那麼起碼在政局方面。為此,他首先集中自己的精力保持市政府的穩定和不輕易更迭,其次是使刑事偵查機構統一併完全服從指揮。
傑尼索夫善於等待。他恥笑那些妄圖花上一個盧布一夜之間獲取千倍利潤的人,因為他知道兩天後的情況就變了,利潤全被花掉,而新的再也得不到了。他也打算把錢投資到最初可能什麼也得不到但有穩定保證的事業中去,因為他相信以後將經常地、定期地獲得利益。
為幫助市政當局贏得公民的信任,傑尼索夫同時與試圖分裂城市、各霸一方的犯罪集團展開尖銳、殘酷的鬥爭。收買一些人,對一些人約法三章,把一些人送警察局,把一些人毫不留情地消滅掉,終於使他成了這座城市的全權主人。這之後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便邀請一些最精明能幹和善於鑽營、具有相當可觀數目的黑錢的人物來市裡做客。
「我的朋友們,」傑尼索夫用手掌暖著白蘭地酒杯,熱情而文雅地說,「如果你們沒發現什麼好的方面,我建議你們鑽到城市裡去。目前它最適宜發展商業活動。市政當局的地位相當鞏固,會千方百計支持我們。居民們熱愛自己的政府,因此不管發生什麼動蕩,重要的職務將由像現在的那些人或是和他們同樣的人擔任。他們會相應地保證適合的人選在其他位置上,我還要提醒你們:建議你們從事純粹的經濟活動。任何卑鄙行為、刑事犯罪、走私活動、販賣毒品、盜賣文物都是不允許的。今天的法律保衛部門雖然也是我們的,但如果……千萬不要!一旦發生什麼事,明天這裡就會出現俄國內務部的人。誰知道他們會在這裡挖掘出什麼來?如果把警察局、檢察院和法院的現任領導人換掉的話,我不相信我一定能再對他們施加影響。為組建一個穩定的政權,我耗費了不少心血,因此我不允許任何人使它受到威脅。其他方面的行動完全自由,但不許相互爭鬥。因為爭鬥是暴力方式,甚至是刑事犯罪,正如我說的,是絕不允許的。只有在我允許的時候,在有限的範圍內,而且是為了你們的利益,才能這樣做。誰準備接受我的邀請,應當首先在這裡,在這張桌子上達成協議,而且誠實地履行自己的諾言。」
「嗯……那您的作用是什麼呢,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肥胖笨重的阿赫塔姆江邊扶正眼鏡邊問道,「您為自己選定範圍了嗎?」
「沒有,」傑尼索夫呷了一口白蘭地微笑著說,「我不參加瓜分,我保障你們在這裡的安全,而你們為此要維護我和我的機構。」
「可如果我們誰也不同意呢?」好吵鬧的阿赫塔姆江追問一句,「那時你幹什麼呢?」
傑尼索夫明白,阿赫塔姆江想探聽市裡哪個領域的利潤最豐厚。他笑了笑說:
「我哪裡也不涉足。那時我就會請另外的人來,還是那些條件。」
從那時起差不多過了三年時間。傑尼索夫超脫商業活動,正如他所說,出色地維護著生活空間的秩序。他又向被他保護的人提出一項參加慈善活動的要求,以此作為加強市民對這個城市父輩的崇敬和熱愛的有效手段。起初商業家們大都反應冷淡,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都相信了他們的指揮官是正確的。
最複雜的問題莫過於防備外來人對城市的侵擾。私人企業的成功,高額的、豐厚的利潤讓各種集團的人,還有那些謀財害命之徒對城市垂涎欲滴。有些人試圖瓜分烤好的餡餅,有些人謀劃開拓自己的事業,有些人妄圖敲詐勒索撈一把。傑尼索夫有自己的偵查和反間系統。偵查機構監視、維持各個機構的成員遵守確立的規則的情況,反間體系專供與外來人作鬥爭。
早在幾個月前傑尼索夫就預感到一些不妙的情況。他也說不準問題在哪裡,只是嗅到了。一天早上他醒來后對自己說:「城市裡要發生什麼事。」幾天來,他一直分析自己的這種感覺,沒得出任何結論,便召見了偵查和反間機構的負責人。
「我沒有發現什麼情況,也沒有準確的信息,只發現有一些零碎的跡象。市裡的妓女們中間有一些傳言,說她們一些人比另一些人走運,走什麼運?這一年來,有好幾伙人開著自己的車三次到市裡來,只呆一天就走了。他們是些什麼人?來找誰的?為了什麼?他們並沒向我們打招呼。如果他們打招呼了,那就是說不是我們忽略了,就是我們中間有人搞矇騙。還比如說,我的孫女蔽拉。我到學校和老師們談過話。你們知道他們對我說些什麼嗎?說近來薇拉學習特別好。你們聽聽!特別好,而不是我預料的很壞,因為她正處在青春期,而且她完全不聽父母的話。特別是那位教俄羅斯語言和文學的女教師對她倍加讚揚。還好,對我的一點看法她也抱有同感,也認為薇拉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是什麼樣的作文題目,她必然就享樂和需要付出的代價大發議論。她才14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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