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藤,你還記得《邪宗門扉銘》嗎?」槍中說。
我停下翻書的手,開始在記憶中搜尋。
「『過此乃旋律煩惱之群,過此乃官能愉悅之園。』對嗎?這應該是仿《神曲》一節的諷刺詩文吧。」
「對,我很喜歡這些句子,怎麼說呢,我覺得戲劇的開幕也是一樣。」槍中露出陶醉的神情,雙臂交叉在胸前,「『過此乃神經苦澀之魔睡』——的確是這樣吧?鈴藤,你不認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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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槍中向忍冬醫生介紹說,我是他「大學的學弟」。這句話並沒有錯,只是,我們雖是同一所大學的文學院,科系卻不同,他是哲學系,我是國語文學系,而且還相差三個年級。在學生數量龐大的大學里,我們兩個之所以會認識,當然有其來龍去脈。
當時,他是同一所大學四年級的學生。一個學生居然是公寓房東,剛開始我也很詫異,後來才聽說,「神無月庄」屬於他父親所有,只是,在他上大學后交由他來管理而已。公寓租金的收入,就充當他的零用錢;我們這些靠微薄生活費辛辛苦苦過日子的窮學生都很羨慕他。
學生時代的槍中,有點瘦,臉色蒼白,又留著長長的頭髮,頗像個孤傲的藝術家。跟他認識后,我才了解到,他是個很愛說話又會照顧人的好青年。而且,他的頭腦轉得很快,擁有許多我所沒有的知識,橫跨各種領域。他以不受舊有規範束縛為信條,並冷靜地付諸實行。我向來也討厭那種東西,所以,這一點尤其吸引了我。我想,基本上他現在也沒有改變吧。
我很仰慕他,常常會去他住的一樓管理員室找他。當時,我一心想成為小說家(而且是所謂的純文學作家),對寫作所付出的時間與熱情,遠超過於大學課程。他知道這件事後,不但沒有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或嘲笑我,還聽我發表幼稚青澀的文學議論,現在想來就不禁臉紅(鈴藤棱一是當時開始使用的筆名,我的真名是佐佐木直史)。
1975年大學畢業后,槍中考上了哲學系研究所。可是,當修完碩士課程,正要開始博士課程時,他卻毅然退學了。聽說他的雙親在那個時候意外身亡,是他退學的原因之一;不過,他本身其實也無意成為學者。身為獨子的他,繼承了資本家父親的土地與財產後,就搬出了「神無月庄」的管理員室。沒多久后,公寓被轉讓給別人,我也不得不另找其他住處。
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從大學畢業后,我沒有從事正業,還是抱著成為作家的決心,窩在公寓里。
寫好的作品,就投給各家文藝雜誌,入圍過幾次新人獎,也拿過佳作獎。可是,以目前只能靠幾個無聊雜誌的邀稿,勉強蝴口度日的情況來看,根本可以說是毫無成果。不過,就某種角度來看,我這個人相當樂觀,有時候還會樂在自我墮落的狀態中。
四年半前,我再度見到槍中,當時他剛剛創立了「暗色天幕」這個劇團。那是1982年的4月,我意外看到了首次公演的宣傳單,萬分訝異。在大學時,槍中並沒有參與戲劇活動,不過,他曾經說過,他一直很喜歡戲劇,有一天要自己演演看。現在,他居然擁有了自己的劇團。當然,這種事必須有他的熱情、才能、人望,以及經濟能力才能做得到。身為朋友的我,不能否認,除了替他高興之外,也非常羨慕他。
公演的第一天,我們在吉祥寺的劇場久別重逢。槍中對我的歡迎,超出我的想像,我也極盡所能地恭賀他。就這樣,又開始了兩人之間的親密友誼。這兩三年來,我經常應他要求幫他寫劇本,在劇團的練習場進進出出。
「我在找尋『風景』」我想起某一天,槍中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一個我應該置身其中的風景,我可以最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存在意義的風景。或許,就暫時稱它為『原風景』吧。我心血來潮地進了研究所,或繼承父親的產業經營古董店,說穿了都是為了找尋那東西。利用多餘的時間與金錢創辦劇團,也是為了這個。
「沒錯,我一直在尋找『風景』,那也許是我已經遺忘的兒時記憶;也許是更久以前,在母親肚子里所做的夢;也許是在出生之前的混沌中,看到的某種東西;也許是自己死後的某個去處——是天堂也好,地獄也好,我都不在乎。你懂我的意思嗎?」
那麼,屬於我的「風景」,究竟是什麼呢?我會在這種莫名的感傷中,回想起這件事,可能也是因為,我當時的心情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下吧。不知不覺中,我離開槍中跟深月所在的裝飾櫃前,走向通往日光室的花樣圖案玻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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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當我聽到既驚恐又慌張的尖叫聲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在日光室里,茫然面對窗外黑暗的我,詫異地向沙龍望去。聲音其實並不大,只是正好在沒有任何人說話的空當冒出來,所以聽起來特別大聲。
聲音的主人是甲斐幸比古,他正面向我,坐在其中一張沙發上。
「怎麼了,甲斐?」隔著桌子,坐在甲斐對面的榊問。
「沒有啦,只是……」甲斐的耳朵里戴著小型耳機,黑色耳機線從脖子垂落到穿著對襟毛衣的厚實胸部上。大概是應蘭的要求,從房間拿來的附收音機的隨身聽。
「只是……」甲斐欲言又止,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給人一種很不自然的感覺,「剛才新聞報導說,大島的三原山今天下午火山爆發了。」好半天才吐出這句話,他又用帶點神經質的眼神,巡視著大家的表情。
最先有反應的是彩夏,她「咦」地驚叫一聲,立刻沖向沙發。
「真的嗎?甲斐,真的嗎?」
「嗯。」
「情況嚴重嗎?城裡有沒有傷亡?」
「我不清楚呢,」甲斐垂下眼瞼,「因為我也是從一半開始聽的。啊,對了,彩夏是大島人吧?」
「天氣預報呢?」蘭根本顧不得火山爆發的事,高聲問甲斐,「喂,那東西借我吧。」
「等一下,」甲斐把雙手壓在耳機上,「天氣預報開始了。」
「我去借電話。」彩夏顯得坐立難安,蒼白著臉,啪嗒啪嗒向門走去,飛快地衝出了走廊,沒有人來得及喊住她。她畢竟還是個未滿20歲的小女孩,聽到故鄉出了事,一定會很擔心,恨不得插翅飛回去。
「天氣如何?」蘭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好像沒什麼希望,」經過短暫的沉默,甲斐依然把手壓在耳機上,「暴風雪暫時不會停,還發出了大雪警報。」
「啊——」蘭沮喪地垂下了頭。
我邊看著蘭的模樣,邊從日光室走回沙龍。我緩緩繞到沙發背後。
「我明天下午一定要趕回去啊。」蘭低聲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坐在壁爐前的忍冬醫生說:「醫生,你的車子可以用嗎?」
「恐怕不行吧,」老醫生面露難色,撫摸著光禿禿的頭。胖胖的雙頰不停抖動著,大概又在嚼糖果了。「因為雪下這麼大,視線一定很不清楚,即使明天雪停了,積雪大概也非常深,我的車子也不可能開得動。」
「不要為難人家啊,蘭。」槍中離開裝飾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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