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小插曲我在這裡不能忘了。在路上,我的啞巴魚發現他的靴子跟部有枚釘子刺腳,於是便脫下靴子往裡塞了張折起來的紙。現在發現,這枚釘子不僅在紙上刺了個洞,而且還刺痛著他的腳。他請身邊的一位鞋匠來幫助解決這個使他疼痛的問題。鞋匠表示願意幫他磨鈍這枚搗蛋的釘尖。
他把靴子脫下來交給這位救苦救難的人,並把靴里的紙取了出來。由於滲進雪水,紙已經成了破爛一團,看上去像是一張舊紙幣。我把它撿起來,發現上面寫著字,當然已經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但那個還算清晰的學校圖章告訴我,我手裡拿的是一份重要的證件。我把它交給我的朋友,告訴他:
「這是你妹妹給你的榮譽搭救。我希望你回家后得向她道歉,就說你曾傻乎乎地懷疑過她。」
他打開紙團,搖搖頭,把爛紙交給身旁的鄉警,說:
「您看,我把我的證件保管得非常好,無論哪個頑皮鬼都甭想找到它。我請求您相信,您面對的真是在皇家學校接受教育的讀書人!」
當警官看到證件已經成了這個模樣,便退還給他,友好地說:
「喔,請您不要懷疑我看人的能力,第一眼看到你們時,我就知道我面對的是智商極高的人。」
「很好!」啞巴魚點點頭,「我們承認您的敏銳目光,並且會在合適的時候告訴別人,奧地利人可以為自己的警察而感到驕傲。」
他一邊把紙團裝進口袋裡,一邊像找到了靠山似的向他躬腰點頭,好像碰上了維也納法律部里的一位最高長官似的。當我們每人喝了三杯脫脂牛乳后,又給我們送來了鮮啤酒,還送上雪茄煙給我們抽。那是只有老闆才有的奧地利上等雪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是維爾吉納斯牌的,人們有時用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毒麵條」來稱這種雪茄煙。啞巴魚點起雪茄,看到周圍的人都在微笑地注視著他,便做出一個高傲的動作,用傲慢的語調說道:
「我原本不想接近你們這片皇家國土,但有這種雪茄,那我們是很願意到你們這裡來的。這支雪茄,質量倒是不錯,但要我每天抽,就覺得太淡。我們那邊的吸煙人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我的先生們!」
遺憾的是,他抽起來一根接一根,拿著火柴在雪茄和油燈之間不停地來回走動。因為桌上放著一盞所謂的線油燈,由於一股硫磺味老是鑽進他的鼻子里,他便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來撕成一條一條,用來從他附近冒著黑煙的油燈把火取過來點煙。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時還沒有煤氣燈或電燈。
儘管他斷斷續續地點煙,但當我剛抽完一支,他已經把第二支抽完了。於是他們又遞雪茄過來,我回絕說我們兩人不再吸了,啞巴魚卻用憤怒的聲調沖我喊道:
「不要插手干預我的事,薩普!像你這樣陰影似的跟著我,實在叫人受不了。我也是個用鋼鐵和石頭做的人,很想見識見識雪茄卷,讓它來迷糊我一下吧!」
「對,對,應該這樣。」弗朗茨支持道,「讀書人也應讓其他的東西來塗抹一下,對尼古丁和酒精要有抵抗力。再來一支吧!」
這位好朋友又要了一支,可是,他的煙還沒點著,點火紙的火就滅了。他臉上已經失去了紅暈,但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不想讓他生氣。
後來,老闆娘端來了晚餐。那是一大盤美味的鱒魚和一大盤熏豬肉。看到大塊的豬肉,我饞得像波斯國王沙阿在倫敦那樣所有珍貴的口水都冒了出來,但我的朋友對這豐盛的晚餐態度顯得有點冷冰冰。當我的眼裡閃爍著快樂光芒時,他的眼睛卻顯出拒絕的神情。他的嘴角做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就像一個還具有理性的叫化子沒想到要去拿一張100塔勒的票子似的。
因為吃這樣的鱒魚和豬肉不喝啤酒而是喝葡萄酒,所以我極力說服他們不要強迫我喝。啞巴魚連碰也不想碰,被大家問急了就說中午吃得太多了,因而現在還不餓。他用眼睛盯著我,叫我不要說話。我答應他不多嘴,可大家提醒他說我並不是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時,他卻出乎意外地答道: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當有人追求高尚的享受時,也有人會沉醉於世俗的東西,即使把他的靈魂與鱒魚和熏肉放在一起也會毫無懼色。其他的我不用多說了。你們知道,正像拉丁語所說的那樣,這樣的人就在我們的餐桌旁。」
「是的,是,」老闆回答道,能找到機會證明一下自己的知識感到非常高興,「如果您的朋友胃口大開,我當然非常非常的高興。」
喔,弗朗茨,喔,弗朗茨,你說了些什麼呀!我這樣想,可還是不停地吃著,因為我反正沉浸在物質享受中了,想把我拉回來已是不可能了。
晚飯還沒吃完,客廳里就只剩下我們兩人了。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新的客人,他們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個年紀已經很大的老人帶著一個年輕的婦女,還抱著一個大約三歲的小男孩。從他們的穿著來看他們很窮,連禦寒的厚衣服都沒穿。這個躬著背的白髮老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進門便找了個凳子坐下了。他閉上凹進去的雙眼,呼哧呼哧地在喘氣,好像快不行了似的。小男孩很親呢很懂事地將小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用另一隻小手去撫摸他那瘦得嚇人的臉頰。那位婦女向大家打了個招呼,把手裡拿的布袋放在老人的身旁,然後抬起頭用請求的聲調問道:
「你們有沒有可以讓我們過夜的馬廄?」
「裝成叫化子的樣子,想來偷東西吧。」老闆娘輕聲地對老闆說。
老闆娘心情不好。老闆則不然,他根本沒有把這話聽進去,而是用同情的目光觀察了一下,說道:
「為什麼要睡馬廄而不睡在床上?」
「因為我們沒錢。」這位陌生女人深深地嘆口氣回答道。
「那你們為什麼還到我們這裡來?這裡又不是給手工學徒和你們這樣的人住的免費旅店!」老闆娘趕緊插嘴說。
「我們是想找個免費旅店,可我們走不動了,我父親累得剛才都昏倒了。」
老闆娘還想說什麼,老闆制止了她,叫陌生人拿出身份證來。陌生婦女摸出小心翼翼裹在一塊手帕里的身份證交給老闆。他看了看身份證,搖搖頭,又打量了一下她,然後用非常驚訝的聲調說道:
「你們走了那麼遠的路,在這種大雪天,冒著這種嚴寒!你們還要到美國去,就穿那麼點的衣裳,還身無分文!我看要麼是騙局,要麼你們神志不清!」
「沒有騙人,」她保證地說,「我們的身份證可以證明。」
「但要到美國,必須得有錢。誰也不能免費坐船啊!」
「我丈夫給我們寄來了船票。」
「您的丈夫?他在那邊嗎?」
「是的。他三年前就乘船到那邊去了,一直在那裡工作,終於給我們省下了三張船票錢。」
「只有船票?但到碼頭也還得要有錢呀!」
「這個錢我們原來是有的,因為我們把所有家當都變賣了。當然錢不多,因為買我們東西的人也和我們一樣窮。如果我父親不生病的話,到不來梅也許會夠,但他咳血厲害,等了兩個月我們才動身,所以把路費全花光了。」
「我的天哪,你們應該回家去!」
「回家?回去幹什麼,在那裡我們一無所有。以前在那裡我們過得並不好,現在船票也有了,還有,我丈夫在那裡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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