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英國金幣名。
"一百個賭他還活著。"
"一百個賭他只是喝醉了。"
"別去請大夫——那可能會影響輸贏!"
藍道不屑地搖搖頭,建議到一家聲名狼藉的酒館去,說在那邊能找到更多樂子。一大群半醉的俱樂部會員自告奮勇地要陪他去。"朗默酒館"是最近才自我放逐的"美男子"貝於曼從前常去的地方。於是一伙人便走上倫敦街頭。
"嘿,你有沒有聽說你弟弟最近手氣背了?"大家信步而行,席喬治隨口說道。
藍道拋給他一個奇怪的表情。"沒有。"他不以為意地答道,但卻眯起了眼睛。
"他欠我快一百鎊了。當然了,我不是在討債,柏家不會沒錢還債。我只是——"
"沒話找話說?"藍道輕聲問道。他臉上微現憂色,繼續帶頭走向酒館。考林快賭上癮了。要是都贏倒還沒什麼,常常輸就不能掉以輕心了。
若薇滿懷興奮的期待,在座位上坐好,環顧科芬花園劇院。
"我不敢相信我們真的來了,媽媽。你對我太好了。"她說著抬起頭仰望上方私人包廂中的貴族人士,他們華麗的衣飾令人為之屏息。大多數女士都在髮際、頸間、手腕和十指上佩戴了鑽飾。她們長衫上大部分的布料都很透明,其餘部分才用粉彩或白色略加遮掩,領口亦開得極低,若薇不禁納悶她們穿這種衣服怎麼不會臉紅。
從男主角查理-坎伯登上舞台那一刻起,全場觀眾便鴉雀無聲,聚精會神地盯住他每一舉手、一投足。雖然他是出了名的好虛榮,只因為演羅馬人必須露出兩截膝蓋便拒絕了凱撒大帝的角色,但他確實才華過人,非常具有戲感。奧塞羅即是他最拿手的角色之一。他的臉塗上深色的油彩,頭髮有如烏木般漆黑,將這個角色內心的困惑和兇手的暴怒詮釋得入木三分。他扮演的奧塞羅和若薇當初看這個劇本時,心中幻想出來的主人翁分毫不差。演到奧塞羅開始疑心他美麗的妻子德斯底蒙娜背叛了他,和別人有染時,若薇緊緊抓住玫蜜的手臂。全場觀眾目睹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既緊張,同時也看得入迷,開始期待甜美無辜的德斯底蒙娜即將面臨的可怕命運。
"把燈熄掉,把燈熄掉。"奧塞羅嘆聲道,表示出他意欲悶死她的企圖。他的妻子連聲求饒。
"哦,他怎麼下得了手?"若薇低語,心想他根本連她犯錯的證據都沒有!奧塞羅抓起一個枕頭。
"他太愛她了,所以無法看清事實。"玫蜜低聲回答,深棕的眼眸緊盯著台上。德斯底蒙娜慘兮兮地在奧塞羅手下掙扎,雙臂無助地亂揮。突然之間她失手打翻了床邊的蠟燭,蠟燭滾到舞台邊厚重的天鵝絨帷幕下。布幕開始冒煙時,台上的演出並未中輟。觀眾席間發出一陣不安的低語。
"媽——"
"別急,他們會把火撲滅的。"舞台工作人員提著水桶走向小火堆時,玫蜜向若薇保證。奧塞羅結束了德斯底蒙娜的性命,開始一段冗長的獨白,顯然是在努力轉移觀眾對火勢的注意力。不過沒多久便證明桶里的水無法將火撲滅,死去的德斯底蒙娜猛地尖叫一聲,衝下舞台。
整個劇院立刻亂成一團,男男女女紛紛爬過座席,爭相往外逃。若薇牢牢牽著玫蜜的手,將她拖上走道。"別放手!"玫蜜叫道,不過在混亂嘈雜的情況之下,她的聲音幾不可聞。走道上擠滿了驚惶失措、亂推亂擠的觀眾,若薇被湧向出口的人們推來擠去。這時煙味開始侵襲她的鼻孔。若薇心知不妙。他們可能不是被燒死,而是被嗆死。
"媽!"她叫道,感覺到她們被擠散了。她還沒來得及再抓住玫蜜,就有好幾個人插進她們中間。她被人潮往前帶,頭髮也被擠散了,若薇除了隨著眾人前進以外,完全無計可施。當她看見有人跌倒,便被瘋狂的群眾踐踏在腳下時,嚇得雙目圓睜。
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出口,而且在奇迹之下毫髮無傷地走了出去,只不過呼吸有點困難而已。人潮如同剛開瓶的香檳一般無可遏止地涌瀉而出。出來以後,危機並未消除,因為這時扒手小偷開始趁火打劫。若薇感覺腰際被扯了一下,便盲目地出手攻擊,可惜已來不及了。她系在腰帶上的錢包已經被乾淨俐落地割走了。"媽媽!"她在左衝右突的人群中尖聲嘶喊。到處看不見她母親的人影。若薇下意識地一手掩住嘴,試著思索下一步。要再回到劇院里去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她感覺到有一隻粗壯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等她被抱離地面時,她的反應是尖叫。
"放開我!"她喘息道,指甲掐人抓住她那人的手臂。他咒罵了一聲,把她扔到地上,她聞到那人口中呼出的臭氣。若薇覺得噁心至極,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抱。她往南漢普頓街上逃,隨即又左轉,沿著一條條巷弄跑下去,這些街巷都很黑。沒再聽見那人的腳步聲以後,她靠在一堵潮濕的牆壁上調勻呼吸。這一切都像是一場不連貫的噩夢。她聽見遠處傳來那些不幸遭歹徒、綁匪所害的人們的尖喊。她想到母親,不禁淚水盈眶,心中不斷祈禱她沒事。她們母女倆從未分開過,事實上,若薇從未置身於無人知其下落的情況中。
冷不防有人伸手來抓她,若薇驚呼一聲,發現追她的人就在數尺外的轉角處。恐懼使她行動奇速,她絕望地了解到自己身穿累贅的長裙,足蹬薄底便鞋,不太可能擺脫那人的追趕。她越跑,所經過的巷弄越是骯髒破落。我一定已接近倫敦東區了,若薇驚慌地想道,明白自己正朝向世界上最恐怖的犯罪區前進。空氣中有一股腐敗的異味,街角和水溝中也積滿了污物,等待久未降臨的雨水將這些都一舉清除。她的身側隱隱作痛,一手捂住胸前轉進另一條煤灰遍布的巷弄。這時她發覺自己運氣已盡,心中一沉。這是條死巷,等她打算回頭的時候,那人已堵在巷口了。
"讓我走,我會去弄錢給你。"若薇喘息道,哆嗦個不停。
他不答話,只繼續走向她,臉上既無智慧也無憐憫。若薇害怕自己承受不了似乎無法避免的結局。她絕望地最後一次企圖逃跑。她經過那人身邊時,他輕而易舉地抓住她,扯住她一把頭髮。他就像不知文明為何物的野獸一般,毫無人性,要在這種世界生存下去,便必須恃強凌弱。若薇尖叫著抗拒拉扯她衣服的雙手。她聽見巷口傳來醉得口齒不清的高聲交談。她猜想大概是一群在艦隊街上亂造的年輕浪蕩子。若薇尖叫不休,明白他們便是能使她免於強暴的最後救星。等他們聽見巷中男人的咕噥和女人的尖叫,都開始大笑,並且怪聲怪氣地鬼叫。若薇再度利用她的指甲,瞄準那人的眼睛死命一戳。她雖然沒傷到他,他還是賞了她一拳,將她直直打飛到巷口。今天晚上委實發生了不少破天荒的事,她以前也從來沒被人打過。若薇摔到那一群公子哥兒中間,落地時失去了知覺,臉頰正好湊到一隻軟皮靴的鞋尖上。
"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才會讓機會女神自動把小姐送到你眼前來?"有人問那靴子的主人,大家在癱軟的人形旁邊圍成一圈。
"而且還是個挺不錯的小妞。"藍道說道,蹲下來捧起那張細緻的臉蛋。她身上很冷,如絲的黑色長發散布在髒兮兮的路面鋪石上。他仔細端詳她的五官。臉上雖然沾了些髒東西,不過依舊看得出是個美人。她的顴骨高而不尖,唇形曲柔有致,她的胴體包裹在一襲樣式簡單的女傭制服下,隆起的酥胸和纖腰隱約可辨。看見她臉上的淚痕,引發他一股始料未及的側隱之心。"顯然她是被這種溫柔的求愛方式嚇昏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時他身邊眾人自然又開始竟相打賭。
"二十個基尼賭他會扔下她不管。"
"二十五個賭她今晚就會去替柏藍道暖床。"
"五十個賭他沒辦法滿足她。"
藍道含笑將她扛上一邊肩頭,又是一陣瞎起鬨。今晚確實是命運之神將她扔到他腳邊,他看不出為何要拒絕。
"你敢為了這女孩而向我挑戰嗎?"他冷然向巷口那無賴發問。那人睨了他一眼。
"她是我的,我為了追她跑遍了半個倫敦市。"
"那這就算是補賞你費了這麼大力氣好了。"藍道說著扔給那人一個基尼。那人一手接住亮晶晶的金幣,站著沒動。"現在她是我的了。"藍道柔聲表明,暗榛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那人。遲疑了半晌之後,那無賴終於走開了。
"你只要花一半的錢,就可以去找個高級妓女來樂一陣。"席喬治說道,瞄瞄藍道肩上的女孩。
"你還沒算上清洗臟床單的費用呢!"藍道補充一句,大步走開,引起一陣大笑。
"柏藍道,"喬治說著急急趕上他。"你明天一大早就要上路了,今晚應該用不著女人。"
"這你不用操心,我會設法將她排進我的時間表。"
"你行個方便……明天早上把她帶來給我,我就把我剛買的那一對紅棕馬送給你。那是好馬,十五個手掌高,身上一根白毛都沒有。"
藍道狐疑地瞄他一眼。"如果你覺得她這麼值錢,就順便把我弟弟欠你的債一筆勾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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