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納太大突然皺皺眉,把那杯子拿得離眼睛近些,輕輕用手指甲搔一搔。
「多麼特別!上面真的會有蠟燭油,當時想必是有人在這裡,端著一個蠟燭台。」
她把那層蠟油弄掉,然後將杯子放回原處。
後來她又讓我看幾個很奇怪的、紅陶制的小人——但是,大多很粗俗。哎呀,古人的頭腦怎麼會這樣庸俗。
當我們回到門廊的時候,麥加多太太正坐在那裡擦手指甲。她將手舉到面前,正在讚美自己擦得漂亮。我暗想,還有什麼比那種橘紅色更討厭的顏色,實在難以想象。
雷德納太太由古物室帶來一個碎成幾片的、很精緻的小茶杯碟子。現在,她著手將那些碎片粘起來。我在一旁看了一兩分種,然後就問我是否可以幫忙。
「啊,好的,還有很多呢。」她去拿不少碎陶片,於是,我們就開始工作。我不久就粗通此道,她頗稱讚我的能力。我想做護士的,十之八九,都有靈巧的手。、
「大家都多麼忙,」麥加多太太說,「這樣就使我感到太閑,當然,我的確是閑的。」
「你要喜歡閑著,又有什麼不可以呢?」雷德納太太說。
她的聲音顯得非常厭煩。
十二點鐘,我們用午餐。午餐后,雷德納博士和麥加多先生清洗一些陶器,在上面倒些鹽酸溶劑。有一個罐子變成可愛的青梅色。另外一個上面現出一個公牛角的圖樣。那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那些用水洗不掉的干泥巴,倒上鹽酸之後,起一層泡沫,統統燒掉了。
賈雷先生和柯爾曼先生出去,到挖掘場去了。瑞特先生到攝影室去。
「你要做什麼,露伊思?」雷德納博士問他太太,「我想你要休息一下吧?」
我推測雷德納太太每到下午通常都要躺一下。
「我要休息大約一小時;然後也許出去散散步。」
「好。護士小姐會陪你去,好不好?」
「當然。」我說。
「不,不,」雷德納太太說,「我單獨去散步。不要讓護士小姐感覺到她的任務這麼多,以致於一刻也不能看不見我。」
「啊,但是,我卻喜歡去。」我說。
「其實不要啦,我想你最好不要去。」她很堅決——幾乎是斷然的,「我偶爾也要單獨活動一下。這對我是必要的。」
當然,我就不再堅持。但是,當我自己也去稍許休息休息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雷德納太太既然有那種神經過敏的恐怖感,她竟然會安心地單獨去散步,沒有任何人保護!
三點半鐘,我由我房裡出來的時候,庭院里冷清清的,只有一個小男孩在一個大浴盆里洗陶器。還有愛莫特先生在分門別類地整理著,當我朝他們那裡走過去的時候,雷德納太太由拱門裡走進來。她顯得比我先前看到的更加生氣勃勃。她的眼睛發亮,顯得精神抖擻,似乎很快樂的樣子。
雷德納博士由研究室出來迎她。他給她看一個大盤子,上面有公牛角的圖樣。
「史前的幾層發掘出的東西特別多,」他說,「到現在為止,這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挖掘期。一開始就發現到那座墳墓實在是運氣太好了。唯一可能抱怨的就是拉維尼神父。到目前為止,我們幾乎沒發現什麼石碑。」
「我們已經有的一點點碑銘,他研究出來的似乎並不多,」雷德納太太冷冷地說,「他也許是一個碑銘專家,但是,卻是一個特別懶的人,整個下午的時間都給他睡掉了。」
「我們很想念比爾德,」雷德納博士說,「我感到這個人有一點不照正統的方式行事——不過,當然,我也沒有判斷他的能力。但是他翻譯的一兩個碑銘,至少是很驚人的,譬如,我幾乎不相信他翻譯的那個磚上的銘文是正確的。可是,他一定知道自己是正確的。」
午茶過後,雷德納大太問我喜歡不喜歡陪她到河邊走走。我想也許她恐怕方才拒絕我陪她那件事會使我不痛快。
我想讓她知道我並不是那種因為芝麻大的事情就不痛快的人,所以我就答應了。
那是一個可愛的黃昏、穿過大麥田之間的一條小徑,然後再穿過一些正在開花的村;最後,我們來到底格里斯河邊。那個古物發掘場就在我們左邊。工人們正唱著那種乏味的怪調子。我們右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大的水車輪發出一種奇怪的、像呻吟似的聲音。最初那種聲音使我聽了很煩躁。但是到豐了,我變得很喜歡聽了,因為那聲音使我感到有一種奇怪的、鎮定神經的效果。在水車輪的那一邊,就是那些工人居住的村子。
「這裡相當美,是不是?」雷德納太太說。
「非常安靜,」我說,「到了這樣離什麼地方都很遠的地方、我覺得似乎很有趣。」
「離什麼地方都很遠:」雷德納太太照我的說法再說一遍,——是的,在這裡,至少可以很安全。」
我突然瞥了她一眼,但是,我想她與其是對我說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我以為她並沒有發現她的話已經透露一些意思了。
我們開始走回家去。
雷德納太太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害得我幾乎叫了出來。
「護士小姐,那是什麼、他在做什麼?」
在我們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是那條小徑快到考察團房舍的地方,一個男人正站在那裡。他穿著歐洲人穿的衣服,似乎在躡著腳,想要往一個窗里探望。
當我們望過去的時候,他看到我們,然後,馬上繼續順著小路往我們這方向走過來。我感覺到雷德納太太抓得更緊。
「護士小姐,」她低聲叫,「護士小姐!」
「沒事,我親愛的,沒事!」我使她安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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