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
1944年初,德國情報部門正在收集有關英國東南部部署大量軍隊的證據。偵察機帶回的照片表明,那一帶有軍營、有機場,英格蘭東岸的沃什灣上有一支支艦隊;人們還看到喬治-S-巴頓將軍①,他穿著那條不會被認錯的粉紅色馬褲,牽著白色哈巴狗在散步;那兒的部隊之間聯絡頻繁,無線電訊號十分活躍;在英國的德國間諜也寫出了一份份可作佐證的報告。
①喬治-S-巴頓(Patton,GeorgeSmith,1885-1945):美國陸軍將領。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歐洲和地中海戰區指揮坦克戰,功勛卓著。他富有頑強戰鬥和自我犧牲精神,部下稱他為「血膽老將」。
那一帶當然沒有部隊。所謂軍艦是橡膠和木板拼湊的騙局;所謂軍營是道道地地的電影布景;巴頓手下無一兵一卒;頻繁的無線電訊號毫無實際意義;那些間諜都有雙重使命。
上述偽裝的目的是欺騙敵人,使他們忙於應付盟軍從法國北部加來海峽發起的進攻,從而有利於D日②那天在諾曼底的突然襲擊。
②D日和諾曼底登陸: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勢轉為對同盟國有利后,艾森豪威爾將軍受命組織歷史上最強大的艦隊。這一計劃在英國制定時,德軍司令、陸軍元帥隆美爾正在法國的海岸線上構築「大西洋壁壘」,以抵擋這一預料中的登陸。這次反擊是從英國向法國北部進行的,不是按計劃人員所擬定的在5月發動,而是在6月6日,即第二次世界大戰最著名的「D日」。
欺騙敵人的這個計劃十分龐大,幾乎難以實現。在實施中,投入了成千上萬的人力。希特勒的間諜中如果無人能識破,這一欺騙將真的成為奇迹。
間諜究竟有沒有?戰爭期間,人們認為他們都處在當時被稱做「第五縱隊」①的包圍之中;戰爭結束以後,人們漸漸有了另一種說法:軍事情報部第五處在1939年聖誕節就把這些人全部圍捕。實際情況似乎是:間諜所剩無幾,軍事情報部第五處幾乎把他們一網打盡。
①第五縱隊(FifthColumn):從事暗中活動的顛覆分子組成的秘密小集團。他為破壞一個國家的團結而不擇手段。
但是,只需要一個……
人們知道:在東英吉利亞所故意布置的一切,德國人當時已經看到了;人們還知道:德國人當時就懷疑那是一種圈套,並竭力要弄清事實真相。
歷史僅僅是這些,其餘的便是虛構。
但仍然要說,人們懷疑這一類的事一定發生過。
1977年6月
於薩里坎伯利
第一章
「德國人幾乎都受了欺騙——只有希特勒估計正確。他雖然有直覺,但在行動上還躊躇不前……」
引自A-J-P-泰勒著:《英國歷史:1914-1945》
英國的冬天,45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寒冷。白雪皚皚,鄉間的村莊全被封鎖,泰晤士河上一片冰封。1月的某一天,在格拉斯哥-倫敦鐵路線上,火車晚點24個小時才抵達尤斯頓。由於大雪與燈火管制,汽車行駛充滿了危險,車禍倍增。人們戲謔地說,駕著奧斯汀7型汽車晚間在皮卡迪利街道上行駛,比駕著坦克穿過齊格菲防線①還要危險。
①齊格菲防線(Siegftiedline):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德國在西部邊境建築的防禦陣地體系,與法國的馬其諾防線相對峙。
冬去春來,萬物欣欣向榮。藍瑩瑩的天空中,屏障式的氣球隨風飄蕩,蔚為壯觀。倫敦的街道上,只見度假的士兵與身著短袖衣的姑娘在調情逗樂。
作為戰爭時期的一國之首府,這座城市看上去並不十分相稱。戰爭的種種跡象當然可以看到。亨利-費伯此時正騎著自行車,從滑鐵盧車站前往海格特,他已經注意到:重要的公共建築外面壘起了一袋袋的沙袋;郊區的住宅庭園裡築起了安德森式的掩體②;一幅幅的大型廣告告誡人們要疏散,要採取防空措施。在觀察種種跡象時,費伯的洞察力比普通鐵路職員要深刻得多。他看到公園裡有成群結隊的孩子,就知道疏散工作沒有做好。石油儘管是定量供給,但是他注意到公路上照樣行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僅如此,他還看到汽車製造商做的廣告,他們在推銷新型汽車。他意識到許多工廠擁進了夜班工人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因為就在幾個月前,這些工廠的日班工人還沒有足夠的活兒可做。尤其重要的是,他密切注意到大量的軍隊在英國鐵路網上調動。所有調動的文件都要從他的辦公室進進出出。人們從這類文件中能了解到許多情況。比如今天,他在一批表格上蓋著橡皮圖章,就知道眼下又有一支遠征軍正在結集,而且他還挺有把握地了解到:結集的部隊大約有10萬人,他們要開往芬蘭。
②安德森式的掩體(Andersonshelter):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的波紋鐵防空掩蔽所。因為是當時的內務大臣約翰-安德森所提倡,故名。
有些跡象的確存在,可是都有點可笑。廣播節目對戰爭期間的官方公文加以嘲笑;民眾團體的歌聲在防空掩體里蕩漾;時髦女郎把防毒面具裝在服裝師設計的袋子里;人們在談論「令人厭惡的戰爭」,一會兒富有傳奇色彩,一會兒又是平凡瑣事,猶如在放電影;凡發出的空襲警報,無一例外地都是假警報。
費伯卻持有不同的觀點——他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
他已經到了阿奇維大路,因為是在上坡,身子便稍稍前傾。他兩腿長長的,蹬起自行車來就像火車引擎上的活塞一樣,從不疲倦。他謊稱39歲,但看上去也挺像39歲的樣子。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都不講真話,這是為了他的安全。
他騎車登坡,來到海格特時漸漸冒汗了。他住的房子在倫敦屬於最高地段,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住處,也正因為它的地勢高。那是維多利亞式的磚房,位於六排房子的盡頭。這一帶的房子很高大,但又狹窄、陰暗,如同居住者的心情,彷彿就是為他們建造的。每幢房子有三層,另外有一層地下室,僕人從那裡進出——在19世紀,英國的中產階級堅持僕人另有個進出門,即使家中沒有僕人也要開出這個通道。費伯對英國人真有點嗤之以鼻。
在六號房居住的是哈羅德-加登先生。他曾經有個小小的公司,經營茶葉和咖啡,不過在大蕭條時期①早就破了產。加登先生有個人生準則:負債不能償還便是彌天大罪。他破了產,別無選擇,只有一死。他給妻子留下的惟有這幢房子。這位遺憾迫不得已,只好招租房客。她何嘗不樂意做個女房東,但是在她生活的圈子裡,那種規矩卻要求她裝得有點羞於去做那個。費伯有間帶老虎窗的房間在樓頂那一層。從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就住在那房間里。他對加登太太說,他要到埃里斯去和母親一起過周末。其實,他在布萊克希思那兒另有一個女房東,那位房東稱他為貝克先生,並且認為他是個推銷員,為一家文具商推銷產品,整個星期都在外面奔波。
①大蕭條時期[the(Great)Depression]:指1929年到20世紀30年代早期的世界性嚴重經濟蕭條。
他推著自行車,上了花園小徑,只見高大的前廳那些窗戶似乎在皺著眉頭,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他把車推進小棚,鎖在草坪修剪機上——車子不鎖,要以違法論處。小棚四周的箱子里培育的土豆已全部吐芽。加登太太在花園裡全都種上了蔬菜,以表示她對戰爭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費伯走進屋,把帽子掛在衣帽架上,洗過手以後便去吃茶點。
已經在吃茶點的有另外三位房客:一個滿臉粉刺的年輕人,來自約克郡,正設法參軍;一個頭髮花白的糖果推銷員;另外一個是退役的海軍軍官,費伯認為此人有點變態。費伯朝大家點頭招呼以後便就坐了。
推銷員正在說笑話:「中隊長就對他說:『你回來得早啊!』那位駕駛員一轉身,答道:『怎麼,我把傳單整捆整捆地扔了下來,難道錯了嗎?』中隊長說:『哎呀天啦!說不定你砸傷人了啊!』」
海軍軍官咯咯笑了起來,費伯也跟著笑了笑。加登太太托著茶盤走了進來。「晚上好,費伯先生。我們沒有等你回來就用茶點了,請你別在意。」
費伯拿起一片全麥麵包,塗了一層薄薄的黃油,立刻又拿起一片大香腸,對加登太太說:「你種的土豆要移植了。」
費伯匆匆吃了茶點。那三位房客還在就張伯倫是否應該讓位給丘吉爾的問題爭論不休。加登太太隨時在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且總要看看費伯,希望他也有所反應。她是個邋遢的女人,身體微胖,年齡與費伯相仿,但卻穿著30歲女人的衣裝。他估計,她想再找個丈夫。對於他們的爭論,他一言不發。
加登太太把收音機打開了,在一陣嘈雜聲之後,就聽到播音員說:「這是英國廣播公司,國內廣播節目。現在向您播送的是《又是他》!」
費伯聽過這個節目,是定時播出的,內容與一個名叫芬弗的德國間諜有關。費伯向大家道了別,就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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