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黑和白,善與惡,好和壞,邪與正,註定是涇渭分明,你死我活。 從童年時代開始,許瑞龍就和李三多劃清了界限。 儘管都住在一個衚衕,抬頭不見低頭見,但許瑞龍很少搭理他,甚至當李三多掛著油滑的笑容主動向他點頭哈腰打招呼時,他也昂首挺胸一走而過,視若不見。 「李三多,你給我老實點!」這句話,每次趕上政治運動——三反五反,反右,四清……許瑞龍都要嚴厲地警告李三多。 隨著時光流逝,訓斥者的脖子繫上了紅領巾,慢慢地衣服的胸口又掛上了團徽,後來成為一名光榮的公安幹警;而被訓斥者從面黃肌瘦的孩子,變成了尖嘴猴腮的成人,靠收破爛養活自己和一大家子。 起初,身穿雪白警服的許瑞龍,根本沒有把這個小混混放在眼裡,但是,當他有一次下夜班經過文化宮,看見李三多居然西服革履地和一個燙了「大卷」的漂亮女子摟摟抱抱走出來時,頓時目瞪口呆——這個平時破衣爛衫的傢伙,怎麼混進了交際場?而且,他哪裡來的錢置辦這一身行頭?莫非這個傢伙「子承父業」?當上了特務——本來他就是國民黨特務的兒子啊!從這一天開始,好幾年的時間裡,許瑞龍都秘密追蹤著李三多的一舉一動,發現他經常根據環境的不同「變」成各種人:在古董店他是買賣字畫的「李老闆」,在大學他是夾著書本插班聽課的「小李」,在舞會上他是技傾群芳的「李先生」……但是只要回到衚衕里,他照樣是那個收破爛的李三多,點頭哈腰的李三多,破衣爛衫的李三多。 許瑞龍越發覺得他深不可測,但又沒有抓住他任何犯罪的把柄。 而李三多彷彿早就洞悉了他的追蹤,見面的一笑詭異而狠毒。 文革開始后,許天祥被打倒,神秘失蹤。 許瑞龍和其他幾百名公安幹警也被定為「叛徒、特務、反革命分子」,集中到西郊農場關押。 來到農場的當天,所有的「犯人」都被押到一個大曬穀場聽領導訓話——他們的性命都攥在這位新上任的領導手裡。 許瑞龍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站在他面前的「領導」,竟是他多年以來一直追蹤的李三多! 李三多的確是「子承父業」,但他不是國民黨特務,而是我黨高級情報人員。 建國后,考慮到國民黨特務將不斷向大陸滲透,中央調查部秘密發展了一批覺悟高的國民黨官員家屬,負責與特務接頭,並一舉破獲之。 年輕的李三多足智多謀,屢建奇功。 文革開始,隨著市裡整個政法系統的被打倒,這些被關押到西郊農場的公安幹警無人監管,身份特殊的李三多被臨時抽調到這裡擔任起了農場的「場長」。 許瑞龍以為自己落在李三多手裡,必然不得好死,但是李三多表面上對這些「犯人」整天價吆五喝六,聲色俱厲,其實動不動就給他們放探親假、改善伙食,對怠工行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特別是有一次許瑞龍重病,躺在牢房裡就剩下喘了,李三多來這兒一看,一面大罵他裝死,一面對醫務人員說:「我養的那隻雞今早剛死,去燉鍋雞湯給他喝!看他還能喘幾天?!」兩年後的一天深夜,許瑞龍睡得正香,牢門哐啷啷打開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一看,竟是李三多走了進來,身穿一身囚服,胳臂底下還夾著被褥,在他身邊一躺,大大咧咧地說:「嘿,騰個地兒!」「你……你怎麼進來了?」許瑞龍十分驚訝。 「這大牢是你們家開的?就興你住,不讓我住?」李三多蠻不在乎地說:「往右邊點兒……別擠著我!」許瑞龍還要問,竟聽到了李三多的呼嚕聲——從來沒有哪個傢伙能在進大牢的第一天睡得如此之快、之香,李三多簡直創造了一個奇迹。 後來許瑞龍和其他被關押的幹警才知道,李三多被人告發「與犯人勾結,在政治上與毛主席相對抗,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經過調查,「證據確鑿」,因此也成了犯人中的一員。 但是,李三多的「囚徒生涯」過得十分滋潤,平日里受他關照的公安幹警們,見他替大家落難,把他捧得跟宋江似的,自己挨餓受凍也要讓他吃飽穿暖。 「我從小到大,一直欺負你,你當場長那會兒,為什麼不報復我?」有一次,許瑞龍問李三多。 「你是貓,貓就該抓耗子,這是你的職責;可我並不是耗子,而是假扮成耗子的貓——咱們都是同類,報復個狗屁!」李三多說。 還有一次,幹活兒累了,有人就跟李三多開玩笑:「大家都說你那『三多』是鈔票多、女人多、鬼點子多,真的假的?」「扯你媽的淡!」李三多嬉皮笑臉地說,「我那三多是屎多、尿多、屁多!」農田裡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發小兒、鄰居、對手、獄友……數十年滄桑,恍然一夢。 在西郊農場那些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歲月里,許瑞龍和李三多成了刎頸之交。 一個深秋,哥兒倆在農場里勞動時,偷了幾個地瓜。 傍晚時分,西山一抹斜陽,暮雲如血。 倆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許瑞龍烤地瓜,李三多蹲在不遠的柴禾垛子邊拉屎,火不知道怎麼的就燒到了他的屁股底下,燎得他呲兒哇亂叫,背到醫務室一看,右屁股蛋子全紅了,從此許瑞龍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猴子」。 李三多也不客氣,回了脾氣倔強的許瑞龍一個「老驢頭」的外號……文革剛一結束,農場的幾百號人復職的復職,陞官的陞官,遍布整個市政法系統。 沒過幾年,李三多就當上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長。 等到許瑞龍坐上副局長的位置,官運亨通的李三多成了市政法委副書記。 現在,老驢頭和老猴子打鬧累了,坐在會議廳里點上煙,一面吞雲吐霧,一面聊起眼下的案子。 「說到底,你還是得謝謝我。 」李三多一臉壞笑,「要不是我,杜建平絕對不會乖乖地讓出專案組組長的位置。 」「你這老傢伙,都快成了精了。 」許瑞龍笑著說,「不過,當務之急是必須任命一個新的專案組組長。 」「任命什麼,你親自兼任不就得了。 我就不信,你個老刑警對付不了這麼個案子。 」李三多說。 「我不行的……」許瑞龍搖搖頭,神情就像會議廳那深紫色的窗帘,凝重得彷彿要墜落。 李三多沒有想到這個從來不認輸的人,會如此氣沮,不由得嚴肅起來:「老許,你老實告訴我,案子真的有那麼難破嗎?」 「火柴盒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這次的罪犯,無論智商、膽量、反偵查能力,都遠遠超出我們過去面對的那些犯罪分子,採用傳統、陳舊的辦案方式,恐怕根本不能應對。 杜建平就是一個例子。 」許瑞龍說,「老李,我到英國、日本和美國考察了一圈之後,局裡很多人都議論我變了,這話不假,因為我發現,發達國家的刑偵工作,早已經摒棄了那種通過尋找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的關係,揣測出犯罪動機,然後按圖索驥的單線偵破模式,而是先通過行為科學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個性剖繪,同時運用犯罪現場勘察、法醫學,取得犯罪嫌疑人的涉案證據,並輔之以各種高科技手段,形成立體化的現代刑偵格局,從而大大提高破案率。 假如犯罪分子已經完全智能化,而我們卻循規守舊,依舊只會摸排、卡點,發動群眾,那我們就像在茫茫黑夜裡緝捕一個戴著紅外夜視儀的人,也許鬧騰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但永遠也休想抓住他!」李三多大笑起來:「許局長講得天花亂墜,想必心中一定早就有了合適的專案組組長人選。 」「你下午有事沒有?」許瑞龍突然問。 李三多一愣,然後搖了搖頭。 「那正好,跟我走一趟,帶你開開眼。 」許瑞龍拉著他下了樓,從後門出了市政法委的院子,攔了一輛計程車。 倆人坐上去,許瑞龍對司機說:「去警官大學。 」老哥兒倆都是公安系統勢可灼天的頭面人物,為了不被認出,驚動校領導,只好賊頭賊腦地溜進警官大學,一進多功能報告廳,不約而同地嚇了一大跳:原本可容納500人的報告廳,足足擠了有800人,連過道都站滿了,而且多半是女學生,雖然穿著黑色的警服,但都目盼神飛,一個比一個嬌艷,彷彿是夜色中的一片霓虹。 「這是怎麼了?」李三多懵懵懂懂地小聲問,「我哪次來這裡視察,也沒見到這麼多美女啊!」「嗤!」許瑞龍不屑地說,「你老小子現在要是站到講台上去,美女們立刻都衝到洗手間去卸妝——你信不信?」這時,坐在頭排的一個女生站起來,向後面打了個肅靜的手勢,整個報告廳像沸騰的火鍋被加了一勺湯,「嘩」地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都凝視著講台左邊的入口,熾熱得簡直能把帷幕燃燒起來。 接著,一位警官從入口走進報告廳,步履從容。 他在講台後站定,把警帽摘下,放在講台上,略微低垂的頭輕輕揚起,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張俊美的面容,粉唇貝齒,新月般的眉宇下,有一汪湖水般平靜而深沉的眼睛……報告廳里響起輕輕的嘆息,猶如刮過一陣風。 李三多清楚地聽到身後一個女學生把牙咬碎般的呢喃——「我的天啊……帥死了!」講台上的警官卻彷彿對這一切全無察覺,他向聽眾們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叫林香茗,是市公安局行為科學小組組長,謝謝大家來聽我的講座。 」林香茗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英文單詞:profile「這就是今天我要給大家講的題目——犯罪個性剖繪」。 第七章 犯罪個性剖繪講座 嚓嚓嚓嚓,白色粉筆在黑板上接連寫下了四個詞:足跡、指紋、筆跡、齒痕。 「我們先來做一個mensa遊戲。 」林香茗微笑著說,「哪位同學能告訴我,我剛剛寫下的這四個詞,其共同點是什麼?」「什麼是悶殺啊?」李三多壓低了聲音問許瑞龍。 「不是悶殺,中文叫門薩。 」許瑞龍嘟囔著:「好像是一種智力競猜遊戲……」這時,前排傳來一個輕細而柔軟的聲音:「這四個辭彙的共同特點是——它們都具有唯一性。 」林香茗不由得看了那聲音一眼:一雙眼睛,有如剛出水的黑櫻桃,閃爍出晶瑩的光芒。 他趕緊調轉視線:「對,我今天要給大家講的犯罪個性剖繪,就是一種根據犯罪現場、犯罪形態以及被害人特性等方面搜集、歸納出兇手特徵的犯罪調查技巧。 簡而言之:尋找兇手的唯一性。 」「進入20世紀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公民自由化程度逐漸提高,貧富差距和城鄉差距迅速加大,我國進入了一個刑事犯罪的高發期,一些前所未有的犯罪形式不斷湧現,連環變態殺人案就是其中最惡性、最有代表性的一種,而最典型的兩個案件就是黃勇案件和楊新海案件。 」 黃勇是河南省平輿縣玉皇廟鄉曾庄村的村民。 他將自己家中的麵條機改製成殺人器械,取名「智能木馬」。 之後,從2001年9月至2003年11月,他先後從網吧、遊戲廳、錄像廳等場所,以資助上學、外出旅遊和介紹工作為誘餌,將青少年騙到家中,然後以「智能木馬」測試為由,將受害人捆在木馬上,用布條勒死。 案發時,慘死在他手裡的冤魂一共有17條。 楊新海是河南省正陽縣楊陶庄人,他在河南、安徽、河北和山東四省相鄰的農村地區瘋狂殺人、強姦,用斧頭砍,用鎚子砸,從來不留活口。 無論從殺人的數量還是殘忍程度上來看,在世界犯罪史上他都算得上是「頂級魔王」,連美國赫赫有名的「綠河殺手」加里·里奇韋也甘拜下風,因為里奇韋只殺了48人,而楊新海殺死67人,殺傷12人!「在整個20世紀,中國的變態殺人案數量很少,原因在於『土壤』不夠——變態殺人與現代社會的畸型程度是成正比的,而黃勇案件和楊新海案件從發生到結束的時間,都是在2000年到2003年之間,我想這兩起案件的最大意義在於,它們標誌著系列變態殺人案件不再只是西方發達國家的專利……」林香茗停頓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十分沉重,「它們彷彿是病毒一般,悄無聲息地隨著現代化進程,潛入到了我們的身邊,深深地隱藏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一次無比血腥的大發作。 」所有聽講的人都不由得身上一凜。 窗外,一些陰晦的光芒,悄然浮遊進了報告廳,瀰漫開來。 「一般來說,無論犯罪表現是什麼,變態殺人者的背後都有性心理畸變的情況存在。 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使社會中的一部分人走上了心理變態,以屠戮為樂的黑色歧路?是感情生活不健全?是對童年時代遭受凌辱的瘋狂報復?是在現實與幻想的巨大矛盾之間不得解脫而人格分裂?是罕見的染色體或者腎上腺素分泌過旺?」林香茗說著,目光突然有些迷離,彷彿喃喃自語一般,手中的粉筆輕輕捻動,「至今,無論刑偵專家和性心理學家還沒有找出答案,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無疑的是,變態殺人所造成的危害,遠遠大於任何一種傳統犯罪。 」 報告廳里靜靜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彷彿不願意打擾——抑或在欣賞——這位憂鬱王子的沉思。 突然,林香茗意識到自己出神了,歉意地沖著聽眾們一笑:「對不起,我現在向同學們提出第二個問題:根據我剛才講的黃勇案件和楊新海案件,誰能回答:系列變態殺人案和傳統意義上的情殺、搶劫殺人和報復殺人相比,最大的區別是什麼?」「是動機!」前排,輕細而柔軟的聲音再次響起,「無論是搶劫殺人、報復殺人還是情殺,都有鮮明的動機,而變態殺人則缺乏明確的動機。 」又是那雙美麗的眼睛,彷彿在無數黯淡的星辰中,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林香茗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那兩顆忽閃忽閃的星星。 「這位同學回答得很對。 傳統犯罪往往動機明確,為了報仇,為了劫財等等。 案件發生后,只要準確地尋找到犯罪動機,就能順藤摸瓜,鎖定兇手。 」林香茗說,「而變態殺手則不一樣了,他們往往沒有明確的動機,犯罪手法也似乎毫無邏輯可言。 這就導致那些習慣於應對傳統犯罪的警察,面對變態殺人案件時往往一籌莫展。 黃勇是因為心理狀態不穩定,放走了幾乎折磨至死的受害人張亮,才暴露出來;而楊新海的被捕,則是滄州市新華分局的刑警發現他沒有身份證,且行跡可疑,帶回局裡進一步訊問才查出真相。 可以說,這兩件案子的最終破案在一定程度上都很『運氣』。 」「那麼,是不是說刑偵人員在變態殺手的暴行面前,註定無計可施,只能甘拜下風了呢?」林香茗把那略微含著些憂鬱的目光在聽眾席中掃了一遍,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七個字——「行為反映出個性」。 接著,林香茗指著這七個字說:「看起來很玄虛的一句話,其實說來非常簡單。 一個害羞的人,說話會不自覺地揪動衣角;一個邋遢的人,儘管穿上新衣服,也常常會忘記系文明扣;乾洗店的工人,看看送來衣服的肩膀上有沒有頭皮屑,就能準確地判斷客人的生活是整潔,還是邋遢……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或者因為習慣養成,逼迫我們以一種特定方式去做某些事——變態殺手也一樣,他也許能掩蓋犯罪動機,但是他不能掩飾自己的行為方式。 只要分析犯罪現場中透露的行為線索,就能夠找出代表犯人個性的因素,從而過濾嫌疑人犯,縮小偵查範圍而提高破案率。 」 「犯罪與打擊犯罪,猶如兩台齒輪相連的永動機,只要犯罪這台機器不停止轉動,打擊犯罪的國家機器就必須比前者更高速、更有效地運轉下去。 」林香茗說,「從1978年開始,美國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組開始了簡稱ncvca的『理解瘋狂犯罪者行動』,以我的老師johndouglas為首的小組成員,對被判刑入獄的36位變態殺人狂徒展開了大規模的訪談工作,從而更加了解這些變態殺手的人格形成、思考模式與行為特徵,並終於在變態殺人案件的偵破中大顯身手。 」林香茗講述了犯罪個性剖繪歷史上的經典案例——法蘭馨·艾芙森(francineelveson)案件。 法蘭馨·艾芙森是個26歲的老師,白種人,在紐約布隆克斯(bronx)的一家看護中心教導殘障兒童。 她身高不到150公分,患有輕微的脊柱側彎,個性害羞,不喜歡交際,和雙親一起住在公寓。 1979年10月的一天,法蘭馨在早晨6點半出門去上班。 8點半,一個少年在樓梯上揀到了她的皮夾。 下午3點左右,她的家人接到看護中心打來的電話,說她今天沒有來上班。 經過尋找,在她所居住的公寓頂樓,發現了一幕極其恐怖的景象:法蘭馨全身赤裸,已經斷氣,死亡原因是遭到重擊后勒斃,其力量之猛,把她的下顎、鼻子和臉頰都打碎了,牙齒也被打掉。 她的手腕和腳踝被用自己的皮帶和絲襪綁起來。 她的乳頭被割下,放在胸上;內褲也被脫下,套在頭上,罩住了臉。 在她的大腿和膝蓋有咬痕。 她的陽傘和筆被插進陰道,梳子則放在陰毛上,耳環以對稱方式被放在頭部兩側的地上。 在她的大腿上,兇手用插入陰道的那支筆寫著「你沒法阻止我」!而在她的腹部,寫著「操」!據家人說,法蘭馨脖子上本來戴著一個金墜子,做成希伯萊字母的形狀,但是不見了,而法蘭馨被綁縛的姿勢就是模仿這個形狀。 屍體上有精液反應,但是驗屍結果反映法蘭馨並未遭到強暴。 犯罪現場的另一重要特徵是,兇手在現場大便,並用一些法蘭馨的衣物蓋住糞便。 由於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非常兇殘,引起了公眾的極大憤怒和關注。 紐約警方查問了超過2000名可能的目擊者和嫌疑犯,也過濾了紐約都會區所有已知的性犯罪者,但是一個月過去了,案件偵破工作沒有任何進展。 背負著巨大壓力的紐約警方,帶著這一案件的檔案、報告、案發現場照片和驗屍報告,找到了johndouglas。 這時,行為科學組的「理解瘋狂犯罪者行動」剛剛開始一年。 johndouglas在一家餐廳里接待了來自紐約的幾位警察,在看過所有的資料之後,他給警察們做了針對犯罪者的個性剖繪:兇手是個長相平凡的白種男子,年紀在30歲左右,外表蓬頭垢面,沒有工作,主要在夜間出沒。 他和父親或年長的女性住在一起,單身,平常和女性沒有往來,也沒有很好的朋友,讀高中或大學讀到一半就輟學了,自視不高,沒有車子,也沒有取得駕照。 這個人曾經以勒絞或窒息的方式嘗試自殺,現在應該還在醫療機構接受治療。 「你們不必找得太遠。 」johndouglas告訴警察,「兇手住的地方肯定在命案發生的那所公寓方圓半里之內,甚至就在公寓裡面。 」幾位警察面面相覷,搞不懂johndouglas玩的什麼把戲,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得出關於兇手的這麼多——而且都是如此詳細、具體的結論。 不過還是按照他描述的特徵,把那2000多人的嫌犯名單過濾了一遍,然後找出了一個各方面都「符合條件」的人——卡敏卡·拉勃(carminecalabro)。 卡敏卡·拉勃,32歲,白人。 他的母親已經去世,現在和父親一起生活,高中時代他就退學了,沒有工作,完全靠父親養活。 他性格孤僻,沒有朋友,也因為和女性交往存在障礙,所以沒有結婚。 由於有上吊和通過其他方式窒息自殺未遂的記錄,現在在一家心理療養所里接受治療——這個「不在場證明」,是警方早先沒有對他特別注意的原因。 由於johndouglas的剖繪,警方重新對卡敏的「不在場證明」進行調查,發現他所在的那個心理療養所門禁很松,在法蘭馨遇害的前一天晚上,卡敏曾經沒有辦理任何手續,擅自離開了療養所。 警方提取了卡敏的齒模,與法蘭馨大腿和膝蓋上的咬痕進行了比對,結論是完全吻合——他就是兇手!更令警方震驚的是,卡敏與法蘭馨一家就住在同一棟公寓里,想起johndouglas對兇手的剖繪,警察們覺得不可思議的精準。 紐約警方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對johndouglas讚嘆不已,幽默地說:「早知道他這麼厲害,還不如讓他把兇手的電話號碼直接告訴我們算了。 」林香茗的故事講到這裡,聽眾席響起一片驚嘆聲:「怎麼會這麼神啊?」「我在美國留學期間,曾經針對法蘭馨案件多次向老師討教,這不啻於請魔術師透露魔術的秘訣,老師毫無保留地把這一案件的剖繪手法詳細教授給了我,今天我就講給大家,希望能引起同學們對犯罪個性剖繪及其賴以為存的基礎——行為科學的興趣。 」林香茗說。 johndouglas首先認定,這一案件是個臨時起意的偶發案件,並無明確的動機,屬於變態殺人。 因為用於攻擊的每一樣東西都屬於受害者所有,兇手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也就是說,兇手來到公寓時,並沒有犯罪意圖。 他把法蘭馨帶到頂樓實施犯罪,卻並不擔心有人會發現,證明他對這棟建築非常熟悉,兇手應該就住在這裡,或者這附近。 從少年揀到皮夾的時間上分析,法蘭馨遇害應該是在8點左右,這個時間,上班族都在上班的路上,而兇手卻在公寓附近晃蕩,說明他沒有全職工作。 由於犯罪有性的本質,所以推斷兇手與受害人年齡相仿,在30歲上下。 兇手在屍體上進行了手淫,卻沒有發生性行為,說明他是個沒有安全感,在性方面非常不成熟的人,和女性缺乏交往,甚至由於生理或心理原因,根本沒有過性生活,用雨傘和鉛筆插入陰道不過是一種替代行為而已。 而且,兇手把屍體綁縛成希伯萊字母的形狀,並將受害者的乳頭、耳環擺放在兇殺現場的狂亂失序環境中,居然有這樣的「儀式」行為,說明兇手存在嚴重的精神問題,他很可能企圖自殺,採用上吊或其他窒息方式——這正是他用以殺害法蘭馨的手法。 這樣的人一般對自己的外表不那麼在意,比較邋遢。 他不會和朋友同住,由於沒有工作,也負擔不起獨居生活,所以他應該與家人住在一起,既然他和女性缺乏交往,表明他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 兇手在現場留下糞便。 johndouglas指出,如果糞便是暴露在外面的,或許可以解釋成是兇手儀式幻想的一部分,但是他卻將之覆蓋起來,唯一的推論就是——兇手無法自控,才在現場排便,便后又沒別的地方可去,停留了很久,不想讓糞便的臭氣熏著自己。 所以,他很可能是個在醫療機構接受治療的人,正是服藥的作用使他不能控制大便,而殺人後既不能回家,也不想回醫院……「哦!」聽眾席上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聽到這裡,同學們是不是對犯罪個性剖繪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林香茗微笑著說,「我們可以看出,兇手有無明確的犯罪動機,對於進行犯罪個性剖繪的專家來說,並不重要。 重要的在於,兇手只要實施了謀殺,他的行為就一定會暴露出他的個性!行為越瘋狂,越不能掩蓋潛意識作用下的個性因素,從而為刑偵人員留下大量的線索。 」「當然,犯罪個性剖繪是一項融合了多學科知識的刑事實踐,只有具備精湛的學術知識和大量的專業訓練,才能在實際的刑偵工作中得以正確應用,今天我僅僅是泛泛而談。 」林香茗把粉筆輕輕地放進黑板下的細框里,「我給同學們做這個講座,並不是指望一堂課下來,就能培養出幾個剖繪專家,這不現實。 我只希望,聽完我的課,同學們能夠在頭腦中形成這樣一種認識:現代意義上的刑事偵緝,是法醫學、刑事鑒識科學、行為科學等共同協作的結果,當犯罪分子已經嬗變時,一個優秀的刑偵工作者,決不能墨守成規,只滿足於學習傳統的辦案手法……」說到這裡,香茗的目光又迷離起來:「否則,道高一尺,而魔高一丈……」猛地,他又醒悟過來,嘴角輕翹,貝齒一綻:「我的講座就到這裡,謝謝大家!」瞬間,報告廳里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尤其是女學生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林香茗,把手掌都拍紅了。 「那麼……推理呢?」一句輕輕的提問,彷彿在火一樣的掌聲上,潑了一盆涼水,報告廳里嗤地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前排一個容貌清秀、皮膚有點黑的女生身上。 「就是啊,法醫學、刑事鑒識科學、物證學、行為科學……為什麼沒有提到推理呢?」女生猶在嘟囔。 林香茗有些發獃,他看著這個長著一雙美麗的眼睛的單眼皮女生,沒錯,就是她,兩次回答出了自己的問題。 現在,她給我提了一個問題——「那麼……推理呢?」推理?推理……推理!嚓的一聲,電光火石一般,他的思緒便風馳電掣地回到了許多年前,高中時代,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哐—唰!」籃球擊打在籃板上,反彈進了籃框,擦網而下,彷彿是毛筆在空中行雲流水般的一撇。 籃球和他的腳尖,同時,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而他的手臂還高高揚起,手腕保留著拋出時彎曲的姿勢。 藍天,白雲。 香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抱起籃球,向操場邊的那片草地走去。 碧綠的草地,那個傢伙就躺在中間,閉著眼睛,腦袋枕在向後勾起的兩隻手上,腿一翹一翹的,溫暖的陽光灑在潔白的臉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香茗在他身邊坐下,仰起頭看那雲天,陽光有點刺眼,剎那間他有一種眩暈感。 低下頭,發現那個傢伙的身邊放著一本小說,艾勒里·奎因的《希臘棺材之謎》。 「呵呵,又是推理小說啊!你這個推理謎。 」林香茗皺著眉頭說,「難道你不知道,現實中的刑偵和小說根本不是一碼事嗎?」那個傢伙沒有說話,嘴角的微笑永遠是那樣的狂妄。 「快要填大學志願了,我打算去警官大學讀書,你那麼喜歡推理,不想和我一起報考嗎?」林香茗說。 「正因為我喜歡推理,所以才不去——我不想讓自己這天馬行空的思維被裝進罐頭盒裡批量出售。 」香茗的神情充滿了落寞。 要知道,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你總在說推理,推理,彷彿你的一個推理就能拯救全世界似的……到底什麼是推理啊?」香茗問。 「現在,你是看不到推理的。 」「嗯?」「現在,天藍,雲白……」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傢伙睜開了雙眼,凝視著天空,一朵雪白的雲,緩緩流過他的眼際,「沒有陰霾的時候,是看不到推理的……推理,那是智慧的閃電,那是一種夢想——一種可以發現真理、破解真相的夢想啊!」……一個寒戰。 打了一個寒戰,所以從回憶中蘇醒過來。 曾經,當他坐在匡蒂科聯邦調查局學院圖書館的二樓,一次次地翻閱那些變態殺人案的卷宗時,感到顫抖的指尖鮮血淋漓,美國這個國家簡直是惡魔的天堂。 回國之後,耳聞目睹的一切,讓他不能不感嘆,原來魔鬼沒有國籍,就像獸行沒有止境一樣。 孰能免禍?他不禁想起王蒙的自傳《大塊文章》中的這一句話。 不過,眼下,他更想問的是——孰能拯救?!摸排?刑訊逼供?法醫?刑事鑒識?還是他從美國帶回的世界刑偵最尖端、最前衛的行為科學?真的……有用么?那麼……推理呢?「彷彿你的一個推理就能拯救全世界似的……」他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 是啊,那個一直就很狂妄的傢伙,現在不是也……等一等,此刻,我在報告廳里,在講座中,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答,我不能放縱自己的思維這樣漫無邊際地馳騁。 他定定神,微笑著對那個單眼皮女生說:「推理僅僅是一種思維過程,對於刑偵工作者而言,它對案件的偵破可以起到一些輔助作用,然而現實不是小說,想通過單純的推理來破案——特別是對沒有明確動機的變態殺人案,是不可能的。 」那個單眼皮女生不滿地撅起了嘴唇,還想說什麼,但在掌聲中,林香茗已飄然而去。 林香茗是開車來的,車就停在南門,可警官大學的校領導們一直簇擁著他往外送,邊走邊聊,出門才發現居然是送出了北門,索性沿著護城河一直漫步,打算繞到南門去取車。 白色的石欄下面,河水汩汩地流動著,宛若一匹匹綠色的綢緞,翻湧出清新的腥氣。 突然,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喘息聲,回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竟是他一向尊敬的老領導許瑞龍,後面還跟著一個小老頭,不正是市政法委副書記李三多麼,這兩個平時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八面威風的警界高層人物,現在怎麼跟逃避城管的小販一樣,跑得滿頭大汗?李三多居然還提著褲子。 「啪」!林香茗腳跟一磕,立正敬禮。 把旁邊一位正在垂竿釣魚的人嚇了一跳。 「哎喲哎喲!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許瑞龍呼哧帶喘,「你走得也太快了,我們倆一個勁兒地追你,李書記的褲腰帶都跑斷了。 」李三多也齜牙咧嘴:「好么,我們老哥兒倆演了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三個人一面遛達,一面聊著今天的講座。 當夕陽在護城河上灑下一片碎金時,林香茗主動提出請兩位老領導去附近的帕米爾食府吃新疆菜,李三多的哈喇子當時就流了半尺長,許瑞龍卻不願意讓他破費,就在路邊找了個牛肉麵館用餐。 這裡桌舊椅瘸,碗破勺缺,好多食客都是計程車司機,一面呼嚕呼嚕地唆啰麵條一面天南海北地神侃。 館子里,酒香和膻氣攪在一起濃濃地飄蕩著。 李三多一向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見享受一頓美食的機會被許瑞龍剝奪了,一臉的不高興。 「嚯!」吃到半路,李三多開始找麻煩,他從牙縫裡揪出一根肉絲,「這牛肉可真夠老的,估計牛得八十多歲了!」許瑞龍看看尷尬的林香茗,皺起眉頭,用筷子捅李三多的胳肢窩:「老東西,你也不嫌噁心?挺大一領導,剔牙連遮都不遮,什麼素質!」李三多怕癢,咯咯地笑著躲閃。 過了一會兒,他又板起面孔:「小林,今天聽了你的講座,我大受啟迪,看來這行為科學在偵破變態殺人案上還真有一套。 」林香茗點點頭。 「那麼,你覺得市裡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割乳命案是否屬於變態殺人案呢?」李三多問。 林香茗看著一臉壞笑的李三多,知道他在給自己下套,於是謹慎地回答:「我並沒有參與到這個案件的偵破工作中,僅僅是看了許局長給我的一些材料,因此不敢妄下評判……」 李三多一愣,沒料到林香茗居然看穿了自己的詭計,餘光一瞟,發現許瑞龍在偷偷笑,不由得惱羞成怒,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並沒有讓你評判!直說吧,既然你在課堂上講得天花亂墜,我就給你一個在現實中證明你那個行為科學神通廣大的機會——我任命你為系列命案的專案組組長!」林香茗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微笑著說:「李書記,您大概對我講的行為科學有一個誤解,那就是犯罪個性剖繪專家,只是針對犯罪分子的行為模式,為警方提供剖繪和分析,縮小可能的兇嫌範圍,而集中精力去找出真正的兇手,我們不負責抓犯人。 即便是在聯邦調查局,我的老師也屬於『調查支援組』,不會直接去撞門緝兇。 」李三多愣住了,怕林香茗唬他,看了看許瑞龍,許瑞龍沖他點了點頭。 想拜將,卻拜出個相。 李三多的土匪氣上來了:「我不管!中國警察都是以一當十的使喚,沒那麼細的分工。 你當專案組的組長,就這麼定了——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林香茗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好,我可以當組長,但下面的幾個條件,您必須答應。 」條件不多:槍械提供、信息共享、情報分析、分局配合之類的,李三多自然是一口答應。 但林香茗真正想說的是專案組的人員組成問題:「這個專案組,成員必須是精英中的精英,由我來選擇。 我選誰,就是誰,行不行?」李三多也很好奇,想看看林香茗究竟「看上了」誰:「說說,你要選誰。 」「第一個,蕾蓉。 」「嗯,可以。 」「第二個,劉思緲。 」李三多眯著眼睛笑了:「我就知道,你和杜建平都看上了這個大美女——行,我把她也配給你。 」林香茗不理會他的瘋話:「第三個,林鳳沖林科長,他一直在跟這個案子。 」「沒問題。 」「第四個,郭小芬。 」「郭小芬是誰?」李三多一愣,市局裡但凡稍有名氣的人物,都在他肚子的賬薄里,這個名字卻聞所未聞。 許瑞龍卻知道:「《法制時報》的記者,小姑娘的觀察力很敏銳。 」「記者?」李三多有點猶豫,「讓一個記者加入警隊,有點不合規矩吧?」「就是因為不合規矩,才需要您的特批。 」林香茗說,「再說只是臨時的,案件一破,她接著當她的記者去。 」「好吧。 」李三多點點頭。 「最後一個,恐怕才真要讓您為難。 」林香茗看著李三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杜建平。 」「什麼?!」李三多和許瑞龍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沉默半晌,許瑞龍長嘆一聲道:「香茗……得饒人處且饒人。 」「許局長,您誤會了。 」香茗正色道,「我絕對沒有絲毫奚落杜處長的念頭。 我是這麼想的:一來,這個案件一直是杜處長在偵辦,我一下子全接過來,案件破了,杜處長會很不好看;二來,我資歷尚淺,犯罪現場包括好幾個區,需要分局配合的時候,如果有杜處長坐鎮協調,就會便利很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希望借這個機會能讓杜處長深入了解一下行為科學,不要再固守傳統的辦案方式,這樣,對市局整體刑偵水準的提高,是非常有利的。 」許瑞龍的臉上漸漸綻放出了笑容,李三多揪著下巴上的一根鬍子:「好,我給杜建平下命令,讓他當你的副手。 」香茗建議還是由杜建平當專案組組長,自己給他當副手,李三多堅決不同意。 無奈之下,香茗只好說:「那明天一早在市局開個會,宣布專案組成立,我們就正式開始工作……」「不行!」李三多搖搖頭,「你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現在就到這裡,專案組馬上成立,然後立刻開始工作!」半個小時后,牛肉麵館里多了三付碗筷,蕾蓉、劉思渺和郭小芬一邊吃,一邊聽林香茗講述專案組成立的目的和即將開展的工作。 杜建平的手機打不通;林鳳沖在辦一起兒童誘拐案,路遠趕不過來。 劉思緲覺得無非是專案組換了個領導,沒什麼其他變化,所以表情很淡漠;郭小芬以記者的身份加入警隊,等於是衝到了刑偵工作的最前線,眼看著大把大把的新聞選題就握在了手中,興奮的不得了,臉蛋紅撲撲的;蕾蓉則低著頭,沉默不語。 李三多把三個姑娘看了又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悄悄對許瑞龍說:「林香茗這小子艷福不淺啊,選的全都是美女。 」林香茗耳朵尖,聽見了,立刻說:「歡迎李書記給咱們講幾句話。 」說著帶頭鼓起掌來,三個姑娘也跟著鼓掌。 麵館里的人們都好奇地往這邊看。 李三多嘿嘿一笑:「我沒什麼要說的,就想問一句:你們什麼時候能破案?」林香茗沒想到反被這個老狐狸將了一軍,微微一笑:「給我們一個月,行嗎?」李三多搖搖頭:「現在是7月初,半個月以內,必須破案!否則那些該死的洋鬼子又該說三道四,詆毀我國的國際形象了。 」李三多和許瑞龍吃飽喝足,打計程車各回各家去了。 望望不知何時亮起來的街燈,一時間,幾個年輕人的心中都有些茫然,這麼大的案子,該從哪裡開始入手呢?片刻,劉思緲提議:「我覺得,咱們能不能回到案子的原點,到萊特小鎮發現陳丹的那棟別墅的地下室里去看一看呢?」大家都覺得這主意不錯,於是坐進了林香茗的那輛「巡洋艦」,一直向城東駛去。 街上,車輛如織,時而像流動的火,時而像凝住的膠,都在不斷深濃下去的暮氣里攪拌著。 一直沉默的蕾蓉望著窗外,突然說:「香茗,咱們這專案組,好像少了一個人。 」「誰啊?」正在開車的林香茗有些驚訝。 「他。 」蕾蓉只說了一個字。 但是,林香茗已經知道指的是誰了。 藍天,白雲……躺在草地上,腿一翹一翹的,溫暖的陽光灑在潔白的臉上。 身邊放著一本推理小說。 「喂……到底什麼是推理啊?」林香茗的耳畔,清晰地響起了自己提過的問題。 ……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那個狂妄的傢伙。 「蕾蓉,他現在……還行嗎?」林香茗的語氣分外沉重。 「我不知道。 」蕾蓉慢慢地說,「但是我想,喚醒他的才能,也許是拯救他的最好辦法,畢竟……他還沒有死。 」 林香茗點點頭,從懷中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巡洋艦」在一家郭林家常菜飯館的門口,穩穩地停了下來。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 所以用霓虹燈裝飾的「郭林家常菜」五個大字,以及作為飯館標誌的那兩隻抱著元寶的小豬,顯得分外耀眼。 等待。 半天,飯館門口穿著紅色旗袍的服務員迎來送往,卻沒見到哪個人朝這輛車望上一眼。 林香茗和蕾蓉卻一言不發,就那麼靜靜地等待。 坐在後排右邊的郭小芬有些不耐煩了:「我說,咱們到底等誰呢?這麼大架子,半天還不來。 」劉思緲冷冰冰地說:「是啊。 別又等一個連警察都不是的人,弄得專案組一堆外行。 」「嘿!」郭小芬瞪圓了眼睛:「我可沒招惹你……」哐!車身猶如被炮彈擊中,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嚇得郭小芬把後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醉鬼沒留神撞在右側的後排車門上。 郭小芬氣得正要罵,誰知林香茗已經打開車門,探出身子回頭喊:「呼延,你沒撞壞吧?」醉鬼站都站不直了,扶著車子,身子扭得水曲柳一般,連腦袋帶肩膀一起僵硬地搖晃了幾下。 「沒撞壞就好,快點上車吧!」林香茗說。 然而醉鬼蹲在地上哇哇地嘔吐起來,黃綠色的胃容物,剎那間噴了一地,一股濃烈的酸臭氣,嗆得郭小芬捂住了鼻子。 蕾蓉一動不動。 林香茗繞過來,拍著醉鬼的後背,等他不吐了,又用紙巾幫他擦乾淨臉上的污物、鼻涕和淚水,扶他慢慢站起。 醉鬼擰著身體,擺脫林香茗的攙扶,想自己打開車門,但指頭摳了好幾下,就是摳不到門把上,活像一條撓門的狗。 林香茗苦笑著打開車門,醉鬼才連滾帶爬地鑽了進去。 黑乎乎的,郭小芬看不清醉鬼的相貌,只覺得他長得很醜。 但是醉鬼一看到郭小芬,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支撐起來:「喲!美女!哈哈,我還真有艷福!」 「呼延!」醉鬼像被速凍一樣僵住了。 凍住他的,是坐在副駕上的蕾蓉投過來的兩注目光——憤怒而悲傷。 「姐姐……」醉鬼一下子畏縮了,在座位上乖乖地坐好。 這時林香茗已經回到了駕駛席上,關好車門,向醉鬼介紹道:「你身邊的這兩位,分別是市局的劉思緲和《法制時報》的記者郭小芬。 」然後他又指著醉鬼說:「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呼延雲。 」聽到這個名字,郭小芬吃了一驚。 林香茗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紹最重要的內容:「呼延雲,他……他擅長推理。 」簡簡單單一句話,郭小芬想笑:推理?你舉起兩根手指頭,他現在能數得出來都是奇迹!林香茗啟動了車子,一面開,一面說:「呼延,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市裡最近發生了一系列變態殺人案。 兇手手段殘忍,案情撲朔迷離,此案已經被定為今年公安部督辦的一號大案。 我剛剛被任命為專案組組長,蕾蓉她們都是這個小組的成員,我們需要你的加盟和幫助……」「喂,別說啦!」郭小芬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你的聽眾早就睡著啦。 」林香茗抬了一下眼睛,車內後視鏡裡面,呼延雲歪倒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打起了呼嚕。 他已經完全凝固在了黑暗之中。 然而,林香茗沒有中斷,繼續說了下去:「我現在來給你大致陳述一下案情。 6月19日傍晚,我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對方問是不是行為科學小組的辦公室,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一陣怪笑,告訴我,有一個女子,就躺在萊特小鎮24號別墅的地下室,她的乳房被割掉,快要死了……」 第八章 “萊特小鎮”里的鬼魅 車在「萊特小鎮」的西牆外停下,車燈熄滅后,久久地,沒有任何動靜。 倒塌的一段牆體,在黑暗中好像被打斷了的門牙,碎裂的磚頭亂七八糟攤了一地,彷彿從張著的嘴巴里流淌出的一灘烏油油的血。 血已經凝固了。 車裡的人們也凝固著,等待確認沒有人會打擾后,車門開了。 林香茗和蕾蓉走在最前面,劉思緲和郭小芬居中,踉蹌著跟在最後面的,是那個叫呼延雲的醉鬼。 儘管大家都躡手躡腳,不願意驚擾到駐守在這裡的保安,但是穿過斷牆的豁口時,呼延雲一個趔趄,稀里嘩啦地踩翻了一片碎磚頭,惹得眾人都不免心驚肉跳。 還好,整個「萊特小鎮」依然死一樣寂靜。 陳丹被囚禁的24號別墅,離西牆不遠,加之林香茗親自指揮了對她的解救行動,所以路很熟。 站在這棟灰色的、冰冷的、一切尚屬毛坯狀態的別墅面前,香茗忽然覺得,牆壁上的一道道刀疤似的裂痕,早就預言了後來的宰割。 林香茗掀起尚未撤除的黃白相間的隔離線,推開24號別墅的大門走了進去。 非常黑,黑得像深深地埋在土裡一樣。 「啪」地打開手電筒,孱弱的光柱照射著刷了耐水膩子的牆壁和水泥地面,牆角的預留插孔里裸露出的電線活像是老鼠尾巴,令人懷疑牆裡面是不是塞滿了死耗子。 「這棟別墅地上兩層,地下一層,房頂有一個很大的陽光露台。 」林香茗向大家介紹,「6月19日傍晚,我們來到這裡時,立刻展開搜索,在地下室里發現陳丹。 」說著,他打開客廳北邊的一道已經被打碎的玻璃門,沿著樓梯往下走:「這裡通向地下室,大家跟著我走。 呼延,你扶著牆,別摔著。 」地下室,迎面一股嗆人的土腥氣。 四面牆上沒有窗,僅僅在南和北的樓梯上方各安裝了一扇玻璃門——南邊那道門通向別墅的後花園。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突然,香茗的每一步都發出奇怪的聲響。 「我踩到了上面那扇被打碎的玻璃門灑下的茬子。 」香茗解釋,「很可能是罪犯挾持陳丹到了這棟別墅,想把她帶到地下室,發現玻璃門是上了鎖的,所以才打碎之,再從裡面擰開。 」香茗手中的電筒一轉,光柱投射到了西牆。 一個長寬和高在六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石洞,展現在了眾人的面前,裡面礦井一般黑暗,用手電筒一照,洞壁也像礦道一樣嶙峋而斑駁。 如果把打開的石門合上,嚴絲合縫,幾乎看不出牆上會有這麼個密室。 不過門上有呈圓形分佈的一堆氣孔,否則,陳丹被關在裡面早就悶死了。 「陳丹……就是被封閉在這裡的?」郭小芬站在石洞前問。 聲音有點顫抖。 林香茗什麼都沒有說,用無聲表達了肯定。 這個洞,進深其實也就1米5左右,但郭小芬站在洞口前,卻清晰地感到有一股陰風向她撲面襲來,吹得她渾身發抖、骨髓都涼了。 她突然想起在故鄉上小學時,校園裡的那口井,井水清涼沁人。 有一年同班一位女同學不知是失足還是被人推下去的,總之屍體浮在井裡了。 而她是第一發現人,當時她看著那具在井水上漂啊漂的屍體,也是覺得一股陰風從井底不斷地向上涌,彷彿一隻冰涼的手,一面撫摩著她的脊背,一面輕輕地把她往井口裡按下去,按下去……陳丹,當她被囚禁在這個逼仄的密室中,等待著被宰割,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如果換成是我……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郭小芬就想起,不久前夜半到陳丹家去,受到驚嚇之後,回家做的那個噩夢。 夢中,自己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漫過了耳際……然後是什麼來著?然後是……對了,然後是一把雪亮的尖刀。 一隻手,兀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啊!」她發出了一聲尖叫!把地下室里的幾個朋友——除了醉鬼以外——都嚇了一大跳,包括她身後的林香茗,苦笑著說:「我看你太緊張了,拍了拍你想問問有沒有事,沒別的意思。 」「沒什麼。 」郭小芬很勉強地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 」林香茗用手電筒的光指著地上一處用白線勾勒出人形的地方:「我們衝進地下室后,發現陳丹就躺在這裡,血流了一地。 我們馬上叫了救護車,同時也提取了證物,最重要的就是放在石洞里的一根人的大腿骨,還有那個火柴盒……」「火柴盒」三個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頭一凜!可以說,這是整個案件中最古怪、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只有呼延雲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下室的一角,耷拉著腦袋,似乎又睡著了。 請這麼個笨蛋,到底有什麼用?!劉思緲想。 但是林香茗走到呼延雲面前,慢慢地說:「呼延,關於火柴盒的情況,我想要向你特別說明一下。 火柴盒就放在陳丹的身邊,上面的字跡已經被罪犯磨蝕得看不清楚了,所以一時無法確定其來源。 裡面總共有五根比較粗的火柴,其中三根是沒有燃燒過的。 剩下的兩根,一根從頭燃燒到尾,另外一根只燃燒到一半……」停了停,林香茗接著說:「一開始,我們只是覺得極其古怪,因為犯罪現場沒有需要燃燒的東西,也沒有燃燒過的痕迹,對於犯罪而言,火柴盒屬於『不必要證物』,它被留下的更大意義,很可能在於向警方挑戰。 我之所以把這起案件定義為變態殺人案,原因也就在於此,因為只有變態殺手才會把一些有提示意義的物品留在現場,而當警方依舊束手無策時,他就會獲得勝利的快感,並成功地將犯罪壓力轉嫁到警方身上——『我留下線索了,你們卻不能破案,那麼你們才是真正要對死者負責的人』——在美國加州首府薩克拉門托市犯下多起命案的約翰尼.喬斯就是這麼乾的。 」「但是犯罪分子究竟想用火柴盒提示我們什麼,是我一直感到困惑的。 直到6月29日,通匯河北岸的分屍案中,在現場發現兇手留下的另外一個火柴盒。 」香茗說,「那個火柴盒裡面,也有五根火柴,但是四根是沒有燃燒過的,只有一根是從頭燒到尾的。 所以,兇手是在用火柴告訴我們,他已經做的和還要做的。 通匯河分屍案應該是第一起,殺死一個人,所以燒盡一根火柴;陳丹案件應該是連續命案的第二起,這回的火柴盒裡,除了用燒盡的那根火柴提示我們第一起命案之外,由於他對陳丹只是割乳,沒有殺死,所以第二根只燒了一半,剩下的那三根,提示我們他還要殺死或者殺傷三條生命!」「但是到目前為止,這個傢伙殺死殺傷的,可不止兩條人命。 」蕾蓉說,「而且他並不是在每個現場都留下火柴盒啊?」 林香茗點點頭:「對此我有一個還不成熟的想法……回頭再說吧!」從始至終,呼延雲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劉思緲感到非常的不耐煩,皺著眉頭說:「陳丹被囚禁、遭到割乳,都可以確認是在這裡發生的,但她是在其他地方失去人身自由后運到這裡的?還是被騙到這裡之後才失去人身自由的?」「這個不太清楚。 」林香茗說。 劉思緲四下里看了看,「除了這一地玻璃茬子,我也看不出什麼新鮮的東西了。 」「那咱們走吧。 」蕾蓉說,「這兒太黑了……」語氣中,她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很明顯,這失望是對著那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的呼延雲來的。 「等一等……」聲音很低,囈語一般,所有人都以為是呼延雲,但實際上卻是郭小芬。 這麼半天了,郭小芬一直盯著那個石洞,兩眼發直,似乎在發獃,又像是思考著什麼。 她說等,大家就陪著她站在黑暗裡等,可是等到什麼時候,等待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可就沒人知道了。 大約等了一分鐘,或者更長時間,郭小芬打了個寒戰,像從夢裡醒過來一樣,一把從林香茗的手中搶過手電筒,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查看,對那堆玻璃看得尤其仔細,簡直可以說是一片片地摸索,手指頭被劃出了口子,也毫不在意,查看完畢,就蹲在地上發獃,蕾蓉走過來想問她怎麼回事,她卻像腳底下安了個彈簧似的「砰」地蹦了起來,順著北邊的樓梯衝到了別墅一層,腳步聲窸窸窣窣的,顯然是在一點點地查看地板,沒多久,又是一陣腳步聲向二層沖了上去……「她到底在幹什麼呀?」蕾蓉莫名其妙。 「誰知道。 」劉思緲冷冷地說,「當記者的都神經兮兮的。 」「得了,咱們也別在這裡等著她了,都上去吧。 」林香茗說。 幾個人剛剛上了一層,正好趕上郭小芬從二層下來,只見她滿面喜色,雙目放光,跟剛才的獃滯判若兩人。 「喲,發現新大陸啦?」劉思緲揶揄道。 「嗯!」郭小芬響亮而調皮地答道,「我已經鎖定兇手的大致方位啦!」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刑偵工作中,鎖定犯罪嫌疑人的居住地或者犯罪的第一現場,其意義絲毫不亞於逮住罪犯本人,捕鼠先摸耗子洞——從古代的公差到今天的刑警,沒有不知道這個道理的。 一面往別墅外走,林香茗一面問:「兇手的大致方位在哪裡啊?」「這個嘛,我暫時要保密……」郭小芬狡猾地眨著眼睛,然後故意把臉撇向劉思緲說,「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難道你們都沒發現?」這下可把劉思緲氣壞了,一向心高氣傲的她,怎麼能容忍郭小芬佔上風:「你知道什麼就直說,少在這裡故弄玄虛!」郭小芬笑了。 林香茗知道,像郭小芬這種人,你不能催問她,越催問她越來勁,還不如不搭理她,沒準過一會兒她忍不住自己就說出來了。 現在他走出了24號別墅,在地下室的黑暗中沉浸了那麼久,來到地面依然感到無比的壓抑。 眼前這一切算什麼呢?除了24號別墅之外,其他的別墅也一樣,雖然門窗已經一應俱全,但是還沒有裝修完工,乍一看像是一大群裸體的侏儒,匍匐在寸草不生的土黃色地面上,已經失明的眼睛瞪得老大,絕望地張著嘴巴,向路人乞求著什麼。 幾近鬼蜮。 還有就是,真實的,有形的,從墨汁一樣的黑暗中慢慢浮現出的許多鬼……鬼!那麼多?!香茗定了定神,才發現那灰黢黢的漸漸逼近的一群,前面一排是駐守在萊特小鎮的保安,後面是拎著鐵棍的一大群民工。 神情全都緊張得像見了鬼似的。 林香茗、劉思緲和蕾蓉站好了等著他們,郭小芬膽子小,縮到林香茗的身後。 呼延雲貼著牆根蹲下了。 距離大約有五六米遠的地方,那群像鬼又怕鬼的人不約而同地站住了。 「你們是幹什麼的?」領頭的一個保安問,小小的眼睛里放射出警惕、狡黠而兇狠的光芒。 香茗一看,認識。 這個保安叫潘大海,是駐守在「萊特小鎮」的保安隊隊長,上次來這裡解救陳丹時,他還接受過香茗的盤查。 「潘大海,是我。 」林香茗說。 聲音不大,但非常有力量。 但是,潘大海把右手中的電筒一抬,刺眼的光芒直直地激射到林香茗的臉上。 剎那間,林香茗覺得不對頭了。 儘管這裡漆黑一片,但是警察自有警察的威嚴,往那裡一站,僅憑身形和說話的聲音就與眾不同,潘大海這號人就指著察言觀色混日子,以他的膽量絕對不敢直接拿手電筒跟警察「照眼」!所以這道光絕不是為了照人,而是為了——用強光造成對方短暫性失明,意圖……意圖明確,潘大海已經躥上來,掄起手中裹著橡膠的鐵棍沖林香茗的面門狠狠地砸下!「喀嚓——嗷」!一聲凄厲的慘叫,像是黑夜被生生地撕裂成了兩半!林香茗的衣角似乎只是輕輕飄了一下,潘大海卻已經口鼻噴血,捂著臉在地上打滾。 那一大群保安和民工都驚呆了,他們根本就沒有看明白林香茗是怎樣把潘大海打倒在地的。 靜了5秒鐘左右。 「上啊!往死里打啊!」在保安和民工身後,傳來一個兇殘的慫恿聲——兇殘得有點絕望。 這回對了,林香茗想,如果後面沒有一隻操縱的手,潘大海這樣的傀儡絕對干不出襲警的「壯舉」。 慫恿者的命令起效了,保安們抽出腰裡的棍子,呼嘯著撲了上來。 林香茗神情平靜,猶如波瀾不興的湖水。 在他面前一米遠的地方,上帝彷彿是鑄了一道銅牆,所有衝到近前的保安,都是砰地一聲被崩飛出數米遠,頃刻間塵埃落定,地上歪七扭八地躺倒了一群,都痛苦地呻吟著。 誰都知道是香茗出手了,但是誰也不知道香茗是怎麼出手的,他那俊美的眉宇間,浮著一絲淡淡的無奈和憂傷,似乎在憐憫著對手們。 不過從這群保安的傷勢可以看出,香茗對他們已經是手下留情,沒有像對潘大海那樣一擊見血。 一直觀戰的民工們,原本是作為「預備隊」使用的,但是現在,一個個都呆若木雞。 躲在他們後面的那隻「黑手」,知道大事不妙,把身一轉,想要遁形在茫茫的黑暗中。 晚了。 「黑手」感覺到太陽穴上一涼,不用多想,是槍管,冰冷的槍管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持槍的就是那個冷艷的女警。 「她怎麼來得這麼快?而且沒有一點點聲音?!」他把牙一咬,狠狠甩了一下頭,想擺脫槍管以及從槍管里往外不斷發出冷笑的死神,但是槍管向前一頂,像種在太陽穴上一樣堅實,生疼生疼的。 劉思緲沒有任何錶情,顯然,她連「不許動」三個字都懶得說。 「黑手」不敢再動了,他心裡明白,這個女警官絕對是那種開槍的時候眼皮都不眨的人。 劉思緲把目光投向香茗,略帶挑釁,彷彿是說:「我的身手,未必比你差。 」這時,從不遠處急匆匆地跑來一個小個子,尖嘴猴腮的像只耗子,一看眼前的情景,瞪圓了眼睛,噝噝噝地直嘬牙,然後來到林香茗跟前,點頭哈腰地問:「敢問您是?」香茗把警官證在他眼前一晃,小個子立刻滿臉堆笑:「自己人,自己人,市局裡有我很多朋友……」「那個——」林香茗打斷他,一指被劉思緲用槍頂住太陽穴的那個傢伙,「是什麼人?居然指揮手下的人襲警?!」小個子上前一看那「黑手」,愣了一下,本來就有點佝僂,腰彎得更低了,回來低聲細氣地說:「我認識,他叫王軍。 」「我問他是什麼人。 」香茗說。 「他……」小個子猶豫了一下說,「他是我們21世紀房地產公司的。 」「看來是我沒說明白。 」香茗說,「我問他是——什麼人?!」最後三個字帶有不容分說的沉重,像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小個子咬了咬嘴唇:「他是……是我們老總的司機。 」「原來是徐大老闆的司機。 」香茗說,「那麼,你又是幹什麼的呢?」 小個子滿臉堆笑:「我叫侯林立,也是徐總的手下,直接負責萊特小鎮這個項目的開發……」「那就煩勞你告訴徐總一聲,他的司機襲警,所以我把他帶走了,想領人就親自到市局來一趟。 」林香茗對侯林立說,「我叫林香茗。 」然後他走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著的潘大海身邊,抓住他的后脖領子,把這個看起來無比壯實的傢伙,像拎小雞一樣拎起,然後沖劉思緲點了點頭,劉思緲把槍口在王軍的太陽穴上輕輕一劃,意思是「走」,但就在這一剎那,王軍突然把頭一低,胳膊肘在劉思緲的小腹上狠狠一撞,疼得思緲「啊」地叫了一聲,向後趔趄了幾步,險些坐倒在地。 王軍撒腿就跑,他早就瞄準了前面那個牆角,只要拐過那個牆角,子彈也拿他沒有辦法,然後他就可以迅速地融化在深濃的夜色里……但是,他聽到了一聲冷笑。 究竟是誰在冷笑,他冷笑什麼?!去他媽的,反正我距離那個牆角,只剩一步了!現在,半步!只剩半步了!林香茗,很隨意地,將腳邊一塊石頭向上勾起。 石子在半空,流星似的飛起一腳——「啪」!子彈出膛一般!銀白色的石子劃過一道直線,又准又狠地擊打在王軍左腿腘窩的委中穴上,王軍「哎喲」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劉思緲飛身上前,右手在他肩膀上,看似無力地一按,王軍像殺豬一樣大叫起來——他的肩膀已經被卸了。 銬上,帶走,經過林香茗身邊時,劉思緲只說了一個詞:「兩次。 」郭小芬和蕾蓉都有點莫名其妙,只有林香茗明白什麼意思,思緲是說,在槍管頂在太陽穴上的時候,王軍有兩次試圖逃脫。 如果不是背負極其嚴重的罪行,他一定不會先是教唆襲警,然後又在槍口下行此亡命徒的瘋狂舉動——他一定有問題。 先是黑色的一個點,漸漸地,黑色的點不斷地擴大擴大擴大擴大,日全食一般,逐漸逼近,突然裂解成烏鴉似的一群,密密麻麻地盤旋著,彷彿在尋覓腐屍。 當發現躺著的他已經奄奄一息,喪失任何反抗能力時,就撲到他的身上,用它們尖利的嘴開始了瘋狂的咬噬。 肉,一寸一寸地被撕下,活剮一般。 沒有血,只有疼。 劇烈的疼痛。 他醒了,拚命睜開膠住似的眼睛,獃獃地瞪著天花板。 雪白的天花板,在他看來卻是灰色的,這種情況,已經有好幾個月了。 意識是混亂的,思維不能進行,只有痛楚,才那麼真實,且不得解脫。 動了一動,動不了。 不讓我死,留我一口氣,讓我活著,因為要吃鮮肉,要喝鮮血……「呼延……呼延!」一個聲音不停地叫他,並輕輕搖著他的肩膀。 有人要救我!要幫我脫離苦海!呼延雲用盡全力,終於翻了一個身,卻差點摔落在了沙發下面,如果不是旁邊的林香茗扶了他一把,非把他摔壞了不可。 「你……」香茗憂傷地看著他,半天才說,「少喝點酒吧。 」呼延雲像鳥一樣,眯起眼睛看著香茗,從來不認識他似的:「我……我這是在哪裡啊?」「你在市局的休息室里。 」香茗說,「昨天晚上把那幾個襲警的傢伙帶回來,我看你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因為要連夜突審,不便把你送回家,就讓你在這裡的沙發上忍了一晚上。 現在怎麼樣,你感覺好一點了嗎?」呼延雲木然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香茗嘆了口氣:「你接著休息吧,我還要繼續去審訊王軍。 桌子上那杯茶,是我剛剛沏的,你喝。 」然後走出了休息室。 在樓道里,他靠在牆上,嘎吱嘎吱地揉搓著眼眶和太陽穴,整整一夜沒睡,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連夜審訊,基本可以認定的一點是,潘大海的襲警行動純粹是受王軍指使。 「他給我一大把錢,讓我將你們往死里打,出了什麼事情有他擔待,所以我才敢……」潘大海在預審室里是這麼說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一般,臉上的血污雖然洗凈了,但鼻骨骨折的緣故,說話聲音像從塌方的井裡發出的。 而王軍,從進預審室那一刻開始,就「表現不俗」。 初次接受審訊的人,無論是否作案,多少會產生神經系統上的緊張,生理上表現為臉色發白、腿部打顫、說話結巴、出虛汗等等,但是王軍顯得非常鎮定,坐在椅子上,腰部挺直,兩手很自然地搭放在腿上,神情中充滿了倨傲和不屑,與在萊特小鎮時的殊死反抗,判若兩人。 「知道為什麼把你帶過來嗎?」「不知道。 」「你有沒有指使潘大海襲警?」「我指使潘大海抓賊,我不知道來的是警察。 」審訊員把筆往桌子上「啪」地一拍:「王軍,你放老實點!潘大海已經交代了,你明知道是警察還指使保安隊往死里打,說出了事有你擔待。 這是怎麼回事?」王軍看了看手錶,冷笑一聲,從這一刻起,任審訊員怎麼審問,他始終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林鳳沖建議,可以在審問中,突然插入陳丹案件的內容,打破王軍的心理防線。 但被林香茗否定了,目前王軍僅僅是涉嫌人,而不是罪犯,因此在審訊上必須把握住火候和分寸,不可操之過急。 否則輕易暴露底牌,讓王軍發現警方並沒有掌握他犯罪的任何直接證據,那對下一步刑偵工作將是非常不利的。 「更何況我們必須冷靜。 」香茗深沉地說,「儘管這個混蛋唆使人想把我們的腦袋砸爛,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認為,任何試圖把警察腦袋砸爛的傢伙,都在陳丹的胸口上割了一刀。 」「但是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們越不利。 」林鳳沖有些焦躁。 任何審訊都不是無休止進行的,剛開始主動權掌握在警方手裡,但是幾個回合下來,涉嫌人就會適應壓力,反而將主動權把握在自己的手裡。 更何況從某種程度上說,襲警事件的起因,還是警方趁著夜色進入萊特小鎮「暗訪」,如果王軍一口咬定是抓賊導致的誤會,那麼警方反而有點理虧。 當然可以拿出潘大海的供詞,質證王軍純粹是故意襲警,但是假如王軍死不認賬,只憑潘大海的一面之辭,還真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時間不會拖太長了。 」林香茗說,「王軍不是一直在看錶嗎?他在等待,等待幕後人物來救他……」香茗在樓道里踱來踱去,思索著什麼。 冷不丁一看錶,發現已經九點整了,按照計劃,新組建的專案組要開會分析案情,給每個人布置具體工作,他連忙向會議室走去。 剛到門口,突然聽見響雷似的一聲吼:「不行!」 他吃了一驚,往裡面看去,只見李三多和許瑞龍兩個坐在椅子上,對面站著一臉鐵青的杜建平。 劉思緲、郭小芬和蕾蓉三個人不知所措地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杜建平憤怒地說,「我昨天上午已經在會議上表態,案 第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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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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