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感覺怎麼樣?」 「頭疼,噁心,酒還沒完全醒……」 「我給您拿點兒什麼葯來吧。 」 「昨晚喝得太多了,喝了多少呢?」 「是啊,到底喝了多少呢?我從未見過您醉成那樣。 」 「是嗎,醉成那樣了啊。 」國經抬起頭來稍稍改變了語調,『贊歧,今天早上醒來我發現自己一個人在睡…,」 「是的。 」 「這是怎麼回事?夫人去什麼地方了?」 「是的。 」 「你說『是的』我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了嗎?」 「現在有點兒想起來了…,夫人已經不在家裡了嗎?那不是做夢嗎?…左大臣要回去的時候我硬是挽留。 於是左大臣說『僅有古箏和馬匹還不夠,要拿出更氣派的禮物,你可不要小氣啊』,於是我就把那個比我性命還重要的人當作禮物送給了他。 ……那不是做夢嗎?」 「真的要是夢就好了……」 國經忽然覺得有抽鼻涕的聲音,抬頭一看,額歧用袖子擋著臉,一動不動地低著頭。 「那麼,不是做夢嗎?」 「請恕我大膽,不管您醉成什麼樣子,為什麼要做出這種瘋癲的事情呢?……」 「別再說這樣的話了,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挽回了。 」 「可是,左大臣這樣的人真的會做出奪取別人妻子的事嗎?昨晚的事不就是個玩笑嗎?今天早上一定會讓她回來的。 」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如果您願意派人去接的話……」 「這怎麼可以呢?……」 國經又把頭蒙在睡衣里,用很難聽清的渾濁的聲音說道:「算了,你下去吧。 」 現在想想、雖然是帶點兒瘋狂的事,但做出這種事的心理,自己也不是不能解釋。 自己把昨天的宴會看作是報答平素左大臣的思情的絕好機會,一定要竭盡全力地招待,但另一方面,自己的能力有限,一心想著如果款待不能讓左大臣滿意,那就太令人慚愧和懊惱了。 自己本來就有這種自責的心理——不能以如此簡陋的宴會了事,有什麼東西能讓左大臣更高興呢?——正在這麼想時,左大臣說了那些話,還說「你可不要小氣」,所以自己馬上回應說,如果左大臣想要,無論什麼都願意奉獻。 其實左大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自己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昨天晚上左大臣一直朝帘子那邊源。 開始還有所控制,可越來越露骨,最後竟當著我的面兒路起腳來送秋波。 ……無論自己怎麼衰老,頭腦怎麼遲鈍,也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些。 …… 國經回憶到這兒,想起了昨天那個時候自己感情的微妙變化。 看到時平那種讓人無法容忍的行為,他並沒有感到不愉快,反而有幾分高興。 … 為什麼自己會高興呢卜…為什麼不感到嫉妒卻感到滿意呢…·伯己許久以來就為擁有如此罕見的美貌妻子感到無上的幸福,說實話,也為社會上對這一事實漠不關心感到一絲遺憾。 自己有時也想向人炫耀一下自己的這種幸福,讓人羨慕他。 因此,看到左大臣以不堪艷羨的神情向帘子里頻送秋波,自然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自己如此衰老,官位也不過是正三品大納言,然而自己卻擁有連年輕力壯的美男子左大臣都沒有的東西,不,恐怕連是宮裡的皇上後宮里都沒有如此的美女。 自己每次這麼想時,都會感到說不出的自豪。 ……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可以炫耀炫耀,而實際上自己另有苦衷。 這兩三年以來,自己在生理上已開始失去作丈夫的資格,在這種情況下,——不努努力的話,——越發覺得對不起妻子。 自己在感受到幸福的同時,也逐漸感受到,有個像自己這麼衰老的丈夫是女人的不幸。 社會上有很多為本身悲慘的命運而傷心的女人,—一地去可憐她們就沒有止境了,可她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別說是左大臣配不上她,以容貌和品格來說她都可以做皇后了,而丈夫卻偏偏是個沒有能力的老頭兒。 自己最初盡量裝作看不到她的不幸,但隨著深刻地了解了她的完美無缺、不同尋常后,不得不反省像自己這樣的人獨佔她這種人簡直是深深的罪孽。 自己雖然認為天下沒有像自己這麼幸福的人,可妻子是怎麼想的呢?即使自己對她再珍重、再疼愛,妻子的內心也只會更為難,決不會感謝我。 無論自己問什麼,妻子都不清楚地回答,沒辦法了解她的內心,也許她在怨恨長壽的丈夫,心裡詛咒他:「你這個老頭兒還是早點兒死了的好。 」…… 自從自己認識到這一點,就常想,如果有合適的對象,能把這可憐又可愛的人從現在這種不幸的境遇中解救出來,給她真正的幸福,就把她主動讓給那人也行。 反正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她早晚會是這種命運。 女人的年輕和美貌是有限的,為了她還是早一天這麼做的好。 如果讓她等自己死去,還不如當作現在就死了,給她幸福的後半生。 就像把心愛的人留在世上而自己死了的人,會從草葉後面一直注視這個人的未來那樣,自己雖然活著,卻抱著和死人同樣的心情生活。 如果自己那樣做的話,她也會第一決了解到老人的愛情是多麼具有獻身精神。 只有在那一天的黎明,她才會為這老人流下無限感激的淚。 她會以在故人墓前叩拜的心情,哭著感謝自己說:「啊,這人對我是多麼的好,真是個可憐的老人啊。 」自己隱身在她看不見的某個地方,暗中看著她流淚,聽著她的聲音,比起活著被這個可憐的人怨恨、詛咒來要幸福得多。 …… 昨晚看到左大臣那糾纏不休的舉動時,平素縈繞在自己心頭的那些想法隨著醉意的發作逐漸涌了上來。 這個人是否真的那麼喜歡自己的妻子呢?如果是這樣,自己平日的夢想或許會實現吧。 如果自己真心想實行這個計劃,現在就是絕無僅有的機會,這個人才是具備那些資格的人。 從官位、才能、容貌、年齡等所有方面來看,這個人才是適合自己妻子的對象。 這個人真的能給她以幸福。 就在自己心中萌發出這些想法的時候,左大臣表現得如此積極,所以,自己毫不猶豫就決定了。 沒想到自己的心愿和左大臣的心愿不謀而合,這使自己十分感激。 一是能報答左大臣的思情,二是能向這個可憐的人贖罪,想到這些,自己就高興得忘乎所以,並立刻採取了那樣的行動。 ……在那一瞬間也曾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說:「你這樣做可以嗎?就算是報恩也太過分了吧。 …… 借著酒勁兒做一件無法挽回的錯事,醒來后不會痛心疾首嗎?為了你愛的人獻身是可以的,可是你果真能忍受以後的孤獨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既然已確信無疑,就應該借著酒勁斷然實行,雖然活著但隨時準備死的人怎麼還會害怕孤獨呢?……就這樣強迫自己嘲笑那些畏懼的念頭,終於讓左大臣抓住了她的衣袖…… 國經現在雖然徹底查明了昨晚自己採取那種行動的動機,但絲毫也沒有因此而減輕心裡的鬱悶。 他靜靜地把臉理在睡衣里,全身心地沉浸在緊逼而來的悔恨之中。 啊,我做了件多麼輕率的事……就算說是要報恩,也沒人會做出把。 動愛的妻子讓給他人這麼愚蠢的事吧。 ……這種事情如果被世人知道,只會成為笑柄。 …… 就是左大臣也非但不會感謝我,還會暗中嘲笑我吧。 至於她,也許不會理解這種出於狂熱的感情所採取的行動,反而會怨恨我的薄情吧。 ……實際上,像左大臣這樣的人,無論多麼美麗的妻子也能尋求得到,而自己要是失去了她的話,還有誰會來呢?想到這兒,發覺自己才最需要她,死也不應該放棄她…作晚一時興奮,以為不會覺得孤獨,但今天早上醒來才幾個小時已是如此難熬,今後這種寂寞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怎麼能忍受得了呢?…咽經一想到這兒,眼淚就啪喀啪略地掉了下來。 俗語常說老小孩,八十歲的大納言像孩子呼喚母親一樣號啕大哭。 被人奪走了妻子的國經為思念和絕望所折磨,那以後三年半里發生的事情,將會在後面關於滋乾的段落更詳細地提到。 現在暫且轉換筆端,敘述一下那天晚上往車裡扔進「無言一青松」這首和歌的平中的情況。 平中雖然不像國經那麼痛苦,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嘗到了某種苦澀的滋味。 這件事的起因就是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他去本院的官鄰問安的時候,左大臣向他問起了許多關於那位夫人的事,自己得意忘形之餘無意中說了出來,想起這件事,他不得不恨自己考慮不周。 他自負地以為「只有我才是當代第一好色者」,加上做事欠考慮,因此屢次在時平巧妙的煽動下,老老實實吐露了真情。 如果預想到時平會採取這樣的行動,自己也不會說的。 他也曾擔心精於此道的左大臣知道了夫人的情況后,會不會亂來,但轉念一想他並不是自己這種官位低下、無足輕重的人,人家畢竟是朝廷的重臣,不會輕率地晚上出來遊盪,偷偷潛入別人家,進到夫人的卧室里去的。 那只是區區一個左兵衛的快樂,這麼一想就安心了,可是完全沒料到他會使出那種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所顧忌地搶走別人妻子的大手筆。 在他看來,妻子瞞著丈夫,丈夫瞞著妻子,做出格的事情,度過危險的關頭,偷偷地享受興奮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幽會,才是戀愛的樂趣。 利用地位和權勢強搶屬於他人的東西是毫不含蓄的俗事,絲毫不值得驕傲。 左大臣的做法豈止是踐踏別人的體面和社會規範的旁若無人的行為,也是無視友情,不仁不義之舉,只能說他不具備真正好色者的資格。 平中越想越不快,雖然他很懶,但作為一個有女人緣的男人,他洒脫、不拘小節、為人和善、很少拘泥於某件事,但這次時平前所未聞的所作所為,使他氣得不得了。 正如前面已經說過的那樣,本來他對那位夫人寄予的感情,比一般的戀愛要深,如果繼續下去的話,也許兩人的關係還能進一步發展,但是一貫風流的他對這位老好人大綱言產生了惻隱之情,不願再繼續這種行為,所以盡量忘記她、疏遠她。 當然時平不會了解他的心理,時平的行為使平中的苦心白費了。 平中以前罪孽,至多是偷偷地和大納言的妻子發生肉體關係,偶爾和她見上幾個小時,而時平只給了大納言一點點恩惠,就使老人醉得糊裡糊塗,把老人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輕易地據為己有。 平中和時平的做法,對老人來說哪一個更殘酷就不言自明了。 現在乎中對於自己過去的戀人被硬生生地拉到了他難以接觸的責人那裡,感到無法排遣的憤鍵,那麼老大納言的不幸就不是輕易能了結的了。 而且老人蒙受這樣的災難是因為平中對時平說的那些無聊的話。 平中知道使老人陷入不幸的元兇是自己,但老人對此一無所知,因此他也不知該如何向老人道歉。 人都是自私的,在乎中看來,他也明白老人比自己可憐得多,但一想到最上當的人是自己,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說已經對她失去了興趣,但內心深處還沒有忘記她。 說得更清楚些就是雖然暫時忘了她,但一了解到時平對她抱有好奇心,馬上就要失去的興趣又猛然復活了。 去年的那個晚上以後,時平突然開始接近伯父大納言,不斷地討他歡心,平中不安地注意著這個過程,暗中猜測時平的意圖,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正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那個宴會,自己也被要求隨他同去。 那天晚上平中可能是有預感吧,總覺得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從一開始就很鬱悶。 他覺得左大臣讓自己參加這個宴席一定有原因,宴會一開始,酒就喝得非常快,左大臣和一幫捧場的人聯合起來灌醉了老頭兒,左大臣又是頻頻地向帘子那邊眉目傳情,又是不斷地對平中說些莫名其妙的挖苦話,更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看到時平像個淘氣包一樣眼睛發亮,醉臉上放著紅光,又叫、又唱、又笑的樣子,就越發覺得重大的危險正在迫近帘子里的那個人,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往日的愛情又復甦了,而且越來越強烈。 當時平間人帘子里的時候,他再也坐不住了,急忙離開了座位,不久當她被帶上了車要離去的時候,便走到車邊,不顧一切地把和歌扔了進去。 那天夜裡,平中和隨從一起跟著車子,陪同左大臣回到官評,然後一個人腳步沉重地沿著深夜的街道往家走去。 一路上,每走一步,思戀之情就加深一分,平中希望她下車的時候能看上自己一眼,但這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想到她已和自己永遠地隔絕開來了,就更燃起了依依不捨的念頭。 他自己也驚訝得不得了:「自己還如此地愛著她嗎?對她的熱情為什麼這樣無法消除呢?」大概平中的思慕之情,是由於夫人成了他難以觸及的鮮花而百;起的。 也就是說,夫人是老大綱言的妻子的時候,無論何時,只要他願意兩人就能重歸於好,而現在已經不可能了,為此感到惋惜是他痛苦的主要原因。 附帶說一下,前面提到的平中作的「無言一青松」這首和歌在《古今和歌集》里按作者不祥記載,「無言一青松」一句變成了「念被常磐山」。 另外《十訓抄》中認為這首和歌的作者是國經,文章是這樣寫的。 時平公乃極為驕橫之人,伯父大納言國經之妻室者在原棟樑之女也,陰謀使之為己妻,成敦忠之母,國經卿慨嘆不已,然憚於世人評述,力所不及也。 第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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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滋乾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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