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憐,他是什麼病,肺結核嗎--像這一類的病?」 「不是,」我說;「我想不是肺結核吧。 是什麼關於——啊,關於血的病。 」 「噢,我明白了。 這年頭,醫師幾乎什麼事都辦得到的,直到他們把你治死以前。 起先總是設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嗎?不過我們別想那個了,想想那幢房子吧,什麼時候交屋?」 「從外表上看,我想,該快了吧,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幢房子能造得這麼快。 」 我說。 「嘿,」葛莉娜漫不經心地說:「那是錢嘛。 雙班制再加工作獎金——以及其他等等。 愛麗,你還真箇兒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麼多的錢,這是多麼棒啊。 」 但是我卻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學,最近這幾個星期里學到了好多好多。 結了婚,結果使我一步跨進了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里,這一片天地可不是我在外面所能想象到的那種。 就我一生來說,這件幸福的雙打,過去一直是我富裕的最高知識,那就是一份兒錢進來,又快快把它花費掉,快得就像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請客一樣。 淺薄,當然啦,我這種階層人士的淺薄、可是愛麗的天地卻截然不同了,那並不是我以前所想的那樣,只是更多的超級奢侈。 並不是什麼大型浴室,巨宅廣廈,更多的照明燈器,一頓頓的盛筵,和飛快的汽車。 也並不是為花錢而花線,在極目所及的人群間出風頭。 相反,這種生活出奇地簡單——是超越了為轟動而轟動境界以外而來的那種簡化。 你不會要三艘遊艇或者四輛汽車,一天吃飯也沒法子多於三頓,而你買了一幅真正高價的油畫,卻發覺哪一間房裡都不需要這麼一幅,就像這麼簡單。 你無論有的是什麼,都是此中佼佼的貨色,倒不因為它是最好,而是因為你喜歡;或者要某一樣東西時,為什麼不應該有最好的,那簡直毫無道理。 你根本沒有這種時刻,說什麼:「我只怕沒法子買得起一件。 所以在一種奇怪的方式里,有時形成了一種出奇的簡單,使得我沒法子了解。 我們以前考慮過一幅印象派的油畫,一幅塞尚的畫,我認為是的,可得把畫家的名字仔細記住。 一向總是把它和塞剛——我想是個吉卜賽樂隊吧——混在一起。 後來我們在威尼斯街上散步時,愛麗停下來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畫家。 大致上來說,他們畫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畫,在觀光客看起來,全都一個樣兒。 很多畫像都有好大一排排閃閃發亮的牙齒,金黃頭髮總是拖到了他們脖子上。 然後她買了幅小不點兒大的油畫,只是一幅對一條運河小小一瞥的油畫。 畫畫的那個人,料准了我們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鎊的匯兌價買了下來。 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愛麗對這幅六塊錢的油畫,渴望的心情和對那幅塞尚的畫完全一樣。 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樣的方式,她突然向我說: 「我們去買一條真正又新鮮又脆的法國枕頭麵包吧,就著奶油,還有捲成一葉葉的乾酪吃下去——那豈不快哉!」 我們真這麼做了,而我認為,比起先一天晚上,我們所吃的那一頓盛筵--大約花了二十英鎊——愛麗更加吃得津津有味。 起先我完全不懂;然後就明白起來了。 現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彆扭事兒,那就是和愛麗結婚,並不僅僅只有樂趣和娛樂;你還得做家庭作業,還得學習如何進一家餐廳,以及點菜啦,小費給得恰到好處啦——有時另有理由,你得給得比平時多一點啦,這一類事情;還得記住,吃什麼菜就喝什麼酒;這些事兒大部分我都靠觀察,可不能去問愛麗,因為這些事情,她用不著了解的。 她曾經說過: 「不過,親愛的美克呀,你喜歡什麼就吃什麼;要緊的一點就是,侍應生想到你吃某一道菜,就應當有某一種酒。 」這在她並不要緊,因為她生來就是如此,而我就要緊了,因為我沒法兒做自己所喜歡的事。 我並不十分簡樸,衣服嘛,也是如此,在這方面愛麗就能幫很多忙了,因為她懂得多。 她只領我去那些合適的地方,告訴我,讓他們費腦筋去。 當然,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適,談吐也不合適,但那都無關緊要,只要懂得點竅門,而且懂得夠多的話,就能夠在老厲這些人面前過關;愛麗的後母和姑父來,短時間料想也過得去;不過實際上到將來半點兒都不要緊。 房子落成,我們搬了進去,就會遠遠離開每一個人。 那就會是我們的王國了。 我望著坐在對面的葛莉娜,心中琢磨不知道她對我們的房屋真正想些什麼。 反正,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滿意。 我要開車下去,穿過一條私人車道,在樹林中駛過,駛下去到一處杳無人跡的小小海灣,那兒有我們自己的海灘,不可能有人從陸地那邊過來。 我以為,那要比在那裡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比起沿著海灘展開一片公共游泳場,上千的人體躺在那裡,也要好得多。 我並不要所有那些有錢人毫無道理的東西。 我要——我想出來了,用我自己的話——我要……只覺得所有的感覺在內心湧起。 我要一個美得出奇的女人和一幢美得出奇、別人從來沒有過的房屋,要在這幢房屋裡,裝滿了各種極美好的東西——屬於我的東西,每一件東西都屬於我。 「他在想我們的房子呢。 」愛麗說道。 似乎她已經向我抗議了兩次,現在我們應該到餐廳里去了,我無限柔情地望著她。 那天的後來——已經是晚上了——我們都穿好衣服出去吃晚飯時,愛麗試探地說了: 「美克,你的確——你的確喜歡葛莉娜,不是嗎?」 「當然我喜歡呀。 」我說。 「你要是不喜歡她,我可受不了。 」 「但是我喜歡呀,」我抗議說:「是什麼使你想到我不喜歡?」 「我也說不上,只覺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你和她說話的時候。 」 「這個,我想那是因為——這個,因為我緊張兮兮的。 」 「對葛莉娜緊張嗎?」 「是的,她會讓人生起一種肅然感,你知道嗎?」 而我又告訴愛麗,我自己對葛莉娜的想法,認為她毋寧有點兒像是神話中的一員女飛天。 「可不像歌劇中那種胖墩墩的角色。 」愛麗說,哈哈笑了,我們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我說:「在你一切都很好,因為你認識她有多年了。 但她就是有點點兒——這個,我意思是說她有效率、實際和精於世故。 」我掙扎出一串字兒來,似乎都用得不怎麼恰當,突然間我說了:「我覺得——我覺得跟她在一起很不利。 」 「呵,美克!」愛麗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方才我們有好多事情要談談,老笑話啦,發生過的往事啦,一切一切。 我想——不錯,我想也許會使你覺得相當不好意思。 不過你們不久就便會變成朋友;她喜歡你,非常喜歡你,她告訴過我的。 」 「聽我說吧,愛麗,或許她無論如何都要那麼告訴你的呀。 」 「不,不是,她才不會呢,葛莉娜說話非常坦白,你聽到過的,今兒個地所說的那些話。 」 這話倒是當真,在吃中飯時,葛莉娜說話並不吞吞吐吐,她對我說話而不是對愛麗說。 「你有時想想,一定會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我甚至連你人都沒見到,就支持愛麗了。 但是我非常氣憤——極其氣憤他們所造出來要愛麗過的那種生活,以他們的錢、他們傳統的觀念,把一切都捆在一個繭里。 她從來沒有一次機會自己享愛一下,自己到什麼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事。 她想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麼個造法。 因此,不錯,好吧,我來慫恿她;我提議她應該看看在英國的地產;然後我又說了,她到了二十一歲時,可以自己買一塊地,對紐約所有哪些傢伙說聲再見。 」 「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愛麗說道:「她想到的許多事情,我自己就從來沒有想到過。 」 厲安德向我說過什麼話來著?「她對愛麗的影響力太大了。 」我心中奇怪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也真是怪事,我認為實際上並不是那樣的。 我覺得在愛麗內心裡有一種東西,是她從來沒有充分感覺到過的,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 我敢保證,愛麗對她自己原來就有的構想,一向都肯接受。 葛莉娜說動愛麗造反,而愛麗自己就想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著手而已。 不過這時我對愛麗有了更深的認識,覺得她是最純樸的一個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 原以為她只要有相當能力,只要願意,便可以採取本身的一種立場;問題在於她並不時常願意這麼做;當時我就想到,要了解每一個人是多麼困難呵,哪怕就是愛麗;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媽媽……!她那種用帶有懼色的眼睛望著我的方式。 「我對厲安德很奇怪,」我說道。 我們正在削一些特大號桃子的皮。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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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綿綿》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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