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陣子在夏天幫人摘過水果,那拿錢並不多,但我樂在其中。 我也試過好多事情,當過三流大飯店的侍應生;夏天海灘上的救生員;銷售過百科全書和吸塵器,以及其他一些東西;還有一次在植物園裡,做過園藝工作,對花兒學到了一招半式。 我從來沒有固定在任何工作上過,為什麼要那樣?我發現我對做過的事幾乎樣樣都有興趣。 有些工作比別的做起來難些,但我真的並不在乎那點,也並不是真正懶惰,我認為自己真正是沒法安兒定,要到每一處地方去,見識每一件東西,做做每一件事情。 我想找點了不起的事。 打從離開學校起,我就要找點了不起的事,然而卻又說不上,了不起的事會是件什麼。 也就是這件了不起的事,使我徒勞無功地、在不滿意的辦法上尋尋覓覓。 它在什麼地方?遲早我會碰到它。 或許是個妞兒吧……我喜歡妞兒,但是到如今我所遇見的妞兒,都沒有一個重要的……我喜歡她們沒錯,可是還是總想繼續找其他的;她們就象我的職業一樣。 有一點點滿意,但是和她們又膩味夠了,又要離開去找另外一個。 自從我出校門后,找了一個又一個。 很多人不贊成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他們就是你們所謂的好心人士,那是因為他們一點也不了解我。 他們要我找一個好點的女孩,別三心二意的,存倆錢,跟她結婚,然後在一件穩定的好工作上安定下來;就那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沒有個盡頭的世界,阿門。 那可不是我的生活!一定有比這更棒的生活,決不是這種平平淡淡的安寧,這個善良老大的福利國,還在沒經驗的道路上一瘸一拐的走呢!的的確確我就是這麼想的,在這個人能把衛星發射上太空,大家大談特談去其他星球訪問的世界上,一定會有了不起的事情會激發你,使你的心撲撲跳;那才上值得搜遍全世界來找尋的啊!我記得,有一天,我在彭德街上走,那時我在干侍應生。 就要上班了,我遛遛噠噠,望著一家商店櫥窗里的皮鞋。 它們的樣子可真夠瀟洒的,正和廣告上說的一樣:「今天的機敏人士所穿的皮鞋」。 通常還配有一位可疑的成功人士的照片。 以我的詞兒來說,總是看起來獐頭鼠目,時常引起我哈哈大笑,廣告就是那樣做的。 走過皮鞋店到了第二家的櫥窗,那是一家油畫店,櫥窗內僅有三張油畫,做了藝術性的擺設,用一方色彩天然的柔軟天鵝絨,覆蓋在金色相框的一角上。 真娘娘腔嘛!如果你們懂我的意思的話。 我並不是一個對藝術很有興趣的人,有一次出於好奇,我進了「國家畫廊」,展覽會使我冒火,這兒的確如此。 好大一幅幅色彩明亮的圖畫,畫的是兩軍人馬在高山峽谷里血戰;或者,憔悴的聖徒周身中箭;還有的畫的是貴婦或淑女,坐在那裡假笑、痴笑,身上穿的是絲綢、天鵝絨和帶花邊的衣服。 我當時就決定了,藝術不是為我而有的。 可是現在我看的這幅油畫,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卻有些不同。 櫥窗里有三幅油畫,一幅風景,畫了一點點我每天都能看到的漂亮景色。 還有一幅是女人,畫的古古怪怪的,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沒法看得出她是女人,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新藝術」吧?真說不出個所以然。 第三幅那是——我該怎麼形容一番呢?那是一幅簡簡單單的畫。 畫像中一大片空白,只有那麼寥寥幾個圓圈一個套一個,如果你能那麼說話,全都是不同的顏色——從來沒料到過的古怪顏色,這一下那一下,東描西塗的片片彩色,似乎什麼都不是,居然它們還表示有了了不起的意義呢!我對形容並不行。 我站在那,周身發毛,就象我出了什麼極不尋常的事情似的。 那些又新奇又昂貴的皮鞋,現在我很想穿了,我的意思是說對自己的衣裝,相當有點麻煩了。 我喜歡衣著講究,來加深別人的印象;但我一生中從沒認真想過,要到彭德街來買一雙皮鞋。 我知道在這他們開的那一號特別價錢——這些皮鞋也許要十五鎊一雙。 他們說這些皮鞋精工手制什麼什麼的,總有個理由,價錢值得開那麼高。 那根本就是浪費錢嗎。 不錯,上等式樣的皮鞋,不過你也得為上等式樣多付不少錢。 可是這幅油畫,我心中琢磨,會是什麼價錢?假如我要買這幅油畫呢?你神經病了,我對自己說。 你不能去弄油畫,不能象普通人一樣。 可是我要這幅油畫呀……喜歡它屬於我所有,就可以把它掛起來,隨自己高興坐下來看,要看多久就看多久,知道它是自己的了!買畫像!這似乎是發了神經病的主意,我又望了望這幅畫。 我要這幅畫並沒有道理,再說,八成也出不起價錢。 這幅畫也許估價要一大筆款吧!二十英鎊?二十五英鎊?反正,問問價錢也不會死人,總不能吃了我吧,是嗎?我就走了進去,覺得相當氣勢逼人,就採取了守式。 這間店裡面非常寂靜,卻又十分豪華,有一種默默的氣氛,自然色彩的牆壁,有一張絲絨的長靠椅,可以坐下來欣賞油畫,有一個長的有點象廣告里那個服飾講究的人的傢伙,走過來招待我,一口相當低低的嗓門,和環境倒是很相配。 有意思的是,他不象彭德街高級店面一般店員那樣的神氣十足;他聽了聽我說的話,從櫥窗里把油畫拿出來,靠著牆為我展示,手裡拿著畫,隨便我看多久就拿多久。 當時使我想起來了——有時候你知道很多事情的確實情況,他們對其他事情的規矩,不能運用到油畫上來。 也許有那麼個人,走進這處地方,就象這位一般穿著一套並不體面的舊衣服,領子都磨破了的襯衫,卻原來是位百萬富翁,要來添點收藏品。 或者,他可能進來,看看便宜、耀眼的東西,或許就象我一樣,不曉得為什麼有了這麼大勁找一幅油畫,他會用些厲害的辦法把錢湊齊。 「是這位畫家作品中非常好的代表作。 」拿著這幅油畫的傢伙說道。 「多少錢?」我問的簡單幹脆。 回答的這一句斷了我的氣。 「兩萬五千英鎊。 」他斯斯文文的聲音說道。 我板起一副死硬面孔相當成功,神色紋絲不動,至少我認為並不顯得失色。 他又說了位人士的名字,聽起來好象使是外國人。 是畫家的姓名吧,我想。 這幅畫剛剛從鄉間的一座宅第里出來到了市場上,主在那宅第里的人對這幅油畫是什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都斷著氣,然後嘆了一聲。 「這可是筆大價錢啊。 不過這幅畫值得,我想。 」我說道。 兩萬五千英鎊,真是開玩笑! 「是呀,」他說道,也嘆了口氣:「不錯,的的確確值得,」他非常斯文地把畫放了下來,擺回櫥窗里。 他望著我微微笑了,「您法眼很高嘛。 」他說。 我覺得在某些方面,他和我都彼此了解,我謝過了他,出了油畫店走上了彭德街。 第3章 3我對落筆為文知道的不多——不多的意思,就是用一位普通作家寫作的辦法。 舉例來說,關於我所見到那幅油畫的小品文。 那幅畫真正和任何事都沒關係,我的意思是,它沒有什麼意義,也不會使人想起任何事情;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它很重要,在什麼地方有地位。 發生的這件事,對我來說很了不起;就象「吉卜賽庄」對我來說,也是件不得了的事;也象桑托尼般,對我很重要。 我還真沒有多多說到他,他是個建築師,當然,你們也已經猜到了。 建築師是另外一件和我沒關係的事,雖然我對建築這一行,還真懂那麼一點點兒。 我在晃晃蕩盪途中,遇到了桑托尼。 那也就是說我干司機的工作,替闊佬開車時,有一兩回開車出國,兩回到德國——我略懂德語——法國去過一兩次,我對法語也是半吊子——葡萄牙去過一次。 坐車的通常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錢財數量和他們的身體的衰弱程度,大概成正比。 你開車拉著這種客人到處跑,就會發現錢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 有了初期的心臟病,就得隨時帶著一大堆裝著許多小藥片的瓶子,對大酒店的餐飲和服務,脾氣也就大了。 我所認識的有錢人,大多都很凄涼,他們有自己擔心和費神的事,比如說納稅和投資就是。 聽聽他們在一起時和朋友的談話吧,苦惱啊,也就是苦惱宰掉了他們的一半;他們的性生活也並不那麼熱呼呼兒的起勁。 他們不是娶了個腿兒長長、風騷十足的金髮妞兒做太太,她們卻陪了個小白臉在什麼地方,揮霍丈夫的錢財;就是娶了個嘮嘮叨叨的婆娘,討厭的要命,不住告訴老公在什麼地方下車。 免了,我可寧可自己一個人——洛佩克,看看這個世界,只要覺得喜歡,就同漂亮妞下車。 當然,每一件事情都有一點過一天算一天,人活在世界上就得尋找快樂,生活有樂趣我就會滿足地過下去。 不過再怎麼說,我想自己會享受生活。 因為我還年輕,當我的青春快要逝去時,就不再有這樣的快樂了。 我認為,在人的、生中還有另一件事——需要什麼人和什麼事……然而,接著說我剛才講的事吧。 有位老哥,我經常開車送他到利維拉去。 他在那建造了一幢房子,桑托尼就是那房子的設計師我真不知道他是哪國人。 起先我以為他是英國佬;他又有點象北歐人,我猜。 他有病,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人很年輕,長的挺帥,很瘦,一張古怪的臉——不曉得為什麼竟是歪的,臉的兩邊都不對稱。 他對客戶的脾氣可夠壞的,你一定以為打從他們付錢后,就頤指氣使,氣勢洶洶吧?事實上卻不是這樣,而是桑托尼對他們氣勢洶洶,他一向認為自己有把握,而別人沒有。 尤其我這位老哥氣得直冒泡沫,我還記得,他一到工地就觀察每件事是怎麼乾的。 通常我以司機和打雜的身份站在旁邊準備幫忙時,聽到他的抱怨,我都害怕這位康斯坦先生要犯心臟病、或者中風。 「你沒照我的話做,」他厲聲尖叫著:「花的錢太多了!太多太多了!當初我同意的不是這樣的,這樣下去會使我花的錢要比預算的要多的多吧?」 「你說的絕對沒錯,」桑托尼說:「但這錢非花不可呀!」 「決不能花!決不能花!你一定要在我規定的限額之內完成,懂嗎?」 「那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那種房屋了,」桑托尼說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蓋的房子就是你心裡所要的,這點我可以保證。 別把你那套中產人士的精打細算用在我身上。 你要的是一幢夠水準的房子,要是這幢房子蓋好了,將來你可以跟你的朋友大吹特吹,他們也會羨慕你。 我可不替隨便什麼人蓋房子,這我早告訴過你了,除了錢以外還有更多東西,這幢房子不會和任何人的房子一樣!」 「不行,那可不行。 你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或者至少別人這麼想。 但你的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只是對這一點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一向都曉得——人所追求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在你心中有感覺要一所有檔次的房子,我就給你蓋個有檔次的。 」 他時常說這一類的話,而我就站在旁邊靜聽。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自己看的出,這幢要在松林中蓋起來俯瞰大海的房子,不會是一幢尋常的住宅,它的一半並不以慣常的方式向海面望去,而是望著內陸,快到山峰的一處急彎,能瞥見山岡間的天空了。 這幢房子古古怪怪,非比尋常,而且非常刺激。 我下了班時,桑托尼經常和我聊天,他說: 「我只給我願意為他蓋房子的人設計房子。 」 「你的意思是,有錢的人嗎?」 「他們一定得有錢要不然就沒法子付錢蓋房子呀。 但是我所計較的不是錢。 客戶一定要有錢,因為我要替他們建造的是那種花大錢的房子;你也明白,光是房屋並不夠,還得要有好風水。 就像一顆紅寶石或者翡翠,漂亮的寶石不過就是漂亮的寶石,不會更進一步,它絲毫不能表達什麼,除非它有做工精細的鑲嵌襯配,而好的鑲嵌首飾也一定要有一塊相配的寶石。 你明白嗎?我在一片山水中恰到好處的所在,決定了蓋這幢房子的位置,這地段並沒什麼意義可言,直到我所造的房屋傲然屹立,宛如最美的寶石。 」 他望著我哈哈笑了:「你不懂嗎?」 「我想不怎麼懂,」我說的很慢:「然而——有些地方——我想自己懂了……」 第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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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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