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問道。 他指著她的輸氣軟管,示意她把管子收起來,這樣她能夠更清楚地聽見他的話。 她抓住軟管把它折起來。 空氣停止流動了,宇航服在她周圍漸漸縮小,噪音消失了。 他貼近她,又說了一遍「咬骨鉗」這個單詞,然後她鬆開了她的軟管。 她遞給他一雙稱為「咬骨鉗」的鉗子,這是個法語單詞,意思是「咬噬者」。 這種工具用來打開頭蓋骨。 在生物安全4級區域里,打開頭蓋骨總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 靈長類動物的頭顱比較堅硬而有韌性,而且骨板縫織在一起。 通常情況下,你會用一把電動骨鋸推入頭蓋骨,但是在生物安全4級區域里你不能使用骨鋸。 因為這樣做會把骨頭顆粒和血滴薄霧甩到空氣中,而你並不想在高危區域里製造任何有傳染性的薄霧,即使你穿著宇航服。 這樣做太危險了。 他們用鉗子取出頭蓋骨。 骨頭破裂的聲音很響。 他們取出了大腦、眼睛和脊髓,然後扔到一瓶防腐劑里。 托尼在遞給她一支盛有樣本的試管時忽然停了下來,看著她那戴著手套的雙手。 他用手指著她的右邊手套。 她朝下看去。 是她的手套。 它被血液浸濕了,然而現在她看見了破洞。 是一條裂縫,在右手外層手套上橫跨她的手掌。 南希脫掉了這隻手套。 現在她的宇航服的主手套上覆蓋了一層血液。 血流到了她的宇航服的外層衣袖上。 好了,這下好了——我的衣服上到處都是埃博拉之血。 她把手套和手臂放到消毒液中清洗,它們變得乾淨而且濕得發亮。 然後她注意到她的右手,在剩下的兩層手套裡面感覺發涼而濕黏。 她的宇航服手套裡面有濕濕的什麼東西。 她懷疑那隻手套也出現了滲漏,並懷疑她的右邊主手套上弄了一個缺口。 她仔細地檢查那隻手套,然後她看見手腕處有一條裂縫。 她的宇航服上有一個缺口。 她感覺右手比較濕。 她懷疑她的宇航服中可能有埃博拉之血,而且在她的手掌傷口附近的某個地方。 她指著她的手套說:「穿孔了。 」托尼彎下腰,檢查她的手套。 他看到了她手腕處的這條裂縫。 她發現他的臉突然顯出驚訝的神色,然後他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明白他有些害怕。 那讓她感到恐怖。 她急忙搖搖拇指,指著出口。 「我出去了,老兄。 你能完成嗎?」 他回答說:「我要你立即離開。 我會緊閉這個區域,隨後就出來。 」 她用左手,那隻沒事的手,把輸氣軟管從宇航服中拔了出來。 她幾乎是跑著沿著通道來到密封艙。 她的右臂僵硬地懸在一旁。 她不想挪動那隻手,因為每次挪動它時,她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壓在裡面,壓在手套裡面。 恐懼佔據了她的全身。 她將怎樣脫掉她的靴子而不用她的那隻壞手呢?她把靴子踢掉了。 它們沿著通道飛了出去。 她使勁推開密封艙的門,跨步走進去,然後砰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在密封艙里,她拉動一根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鏈條。 它用於啟動消毒淋浴。 消毒淋浴需要進行七分鐘,而在那段時間內是不允許離開的,因為這種淋浴對病毒的作用需要時間。 最初出來的是一股蒸餾水噴流,沖刷掉她的宇航服上的血跡。 噴水停止了。 接著出來的是「環保化工」噴霧,從密封艙四面八方的噴嘴噴出來,用於凈化她的宇航服。 當然,如果什麼東西生存在她的手套裡面,化學噴霧也是鞭長莫及的。 密封艙裡面沒有燈光,室內十分暗淡,幾乎是漆黑一片。 這地方簡直是一塊灰色地帶。 她希望那裡能有一台時鐘,這樣你就能知道你必須要等待多長時間。 還有五分鐘?四分鐘?化學煙霧落在了她的面罩上。 這種情形就像在雨中駕駛一輛汽車,而風擋刮水器卻壞了,你看不見任何東西。 討厭,討厭,討厭,她想。 在研究院里,有一個稱作「班房」的生物安全4級醫院,那裡的醫生們和護士們穿著宇航服對病人進行治療。 如果你暴露於某種高危微生物,你就會被送入「班房」,而且不會活著出來,然後你的屍體將被運往附近的生物安全4級停屍房,被人們稱作「潛艇」的地方。 研究院附近的士兵們把這個停屍房稱為潛艇,是因為它的正門由厚重的鋼鐵做成,看起來就像潛艇里的空壓艙門。 狗娘養的!她想。 噢,他媽的!他們會把我關進班房。 而且如果我與埃博拉病毒交惡,托尼還會填寫事故報告。 而且一個星期之後,我將會待在潛艇里。 討厭!傑瑞還在得克薩斯。 而且我今天沒有去銀行,房子里沒有現錢了。 孩子們和泰帕夫人待在家裡,我需要付給她錢。 我今天沒去菜市場,房子里沒有食物。 如果我到班房裡去了孩子們可怎麼吃飯呢?今晚誰和他們待在一起?討厭!討厭!討厭! 淋浴停止了。 她打開門衝進中間整備區。 她迅速地脫下了宇航服。 她幾乎是剝掉它的。 她從它裡面跳了出來。 宇航服「啪」的一聲落在了混凝土地上,它是濕的,還滴著水。 她的右手臂從衣服里滑出來時,她看到刷手衣的袖口又暗又濕,而她的內層手套呈現紅色。 宇航服手套已變成了滲漏部件。 埃博拉之血早已遍布在她的內層手套上。 它已經塗抹到了膠乳上,正對著她的皮膚,正對著邦迪創可貼。 最後一層手套比較單薄,是半透明的,她可以透過它看見邦迪創可貼,就在埃博拉之血的下面。 她的心怦怦地跳著,她幾乎快要嘔吐了——她的胃部收縮著、翻滾著,而且她感到喉嚨被塞住了。 那是嘔吐因子。 當你發現自己在生物安全4級生物體面前沒有防護時,就會突然有強烈的嘔吐慾望。 她的思緒快速地輪轉著:噢,討厭。 現在怎麼辦呢?我的一隻手套沒有消毒——而埃博拉之血就在這裡。 噢,上帝啊!這兒的程序是怎樣的?我現在得做些什麼? 托尼的藍色身影在密封艙里晃動,她聽到噴嘴開始嘶嘶作聲。 他開始了消毒循環。 還需要七分鐘他才能回答她的問題。 關鍵問題是,是否有血液從內層手套滲透到了傷口的部位。 懸停在一滴血中的五個或十個埃博拉病毒顆粒可以輕易地溜進外科手套的小孔中,而且可能足以啟動爆炸性的感染。 這種物質能夠使自身不斷擴大。 而眼睛可能看不見手套中的小孔。 她走到水槽邊,把手放到水龍頭下沖刷血液,並且停留了一段時間。 水流攜帶著血液流入了排水管道,而廢水將在加熱箱里煮沸。 然後她用左手握著僅剩的那隻手套,輕輕地把它脫下來了。 她的右手滑了出來,上面沾著一塊塊爽身粉。 她的手指甲很短,沒有塗指甲油,沒有戴戒指,指關節上留下了一塊咬傷的疤痕,那是她在童年時代被山羊咬傷的,手掌上有一個邦迪創可貼。 她看見血液里混著爽身粉。 拜託,拜託,讓它是我的血。 是的——確實是她自己的血。 她的血流到了邦迪創可貼的邊緣附近。 她沒有看見手上有任何猴血。 她把內層手套放到水龍頭下。 水流向下充滿了手套。 手套膨脹得像一個水球。 她害怕手套上突然噴出一條水線,因為那是滲漏的證據,是她的生命完結的信號。 手套漸漸脹大而且穩定。 沒有滲漏。 她的雙腿突然間崩潰了。 她向空心磚牆邊倒下去,沿著牆壁滑下去,感覺如同胃穿孔了一樣。 她走到帽盒邊,坐在它上面休息,它是生化防疫容器,然而不知是誰卻一直把它用作椅子。 她的雙腿解除了壓力,她的身子軟了,向後斜靠在牆上。 這就是托尼從密封艙中出來時看到的她的樣子。 …… 事故報告的結論是「南希上校沒有暴露於埃博拉病毒」。 她的內層手套完好無損,而且由於每個人都相信這種微生物通過血液和體液的直接接觸而傳播,它似乎沒有途徑可以進入她的血液,儘管它突破了她的宇航服。 那晚她駕車回家,憑藉她的內層手套的外皮逃過了一劫。 她幾乎要從一隻死猴身上感染了埃博拉病毒,而這隻猴子是從一位名叫馬英嘉的年輕護士身上感染的,這位護士又是從一位修女身上感染的,後者於幾年前在扎伊爾的叢林中轟然崩潰並出血而死。 那天晚上,她給得克薩斯的傑瑞打電話。 「猜猜發生了什麼?我今天碰到了一點小麻煩。 我經歷了一次對埃博拉的近身體驗。 」她把白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他感到十分驚駭。 「見鬼,南希!我告訴過你別攪和那個埃博拉病毒!那個該死的埃博拉!」對於穿著宇航服從事高危工作的危險,特別是對埃博拉病毒,他惡罵了足足十分鐘。 她保持平靜,沒有與他爭辯。 她知道他不是惱怒於她,只是感到了恐懼。 她讓傑瑞繼續說下去,當他一股腦地全說完並準備停下來時,她告訴他,她很有信心一切都會順利的。 同時,傑瑞對妻子表現得如此平靜而感到奇怪。 假如他察覺到她有些許的憂傷,他那晚就會飛回家了。 各種藥物對病毒都沒有效果,就這個意義上說,埃博拉實驗沒有成功。 不論給它們吃什麼葯,吉恩的感染的猴子都無一例外地死掉了。 它們全部死亡。 病毒完全地摧毀了這些猴子。 它是一個徹底的冷血殺手。 這項實驗的惟一倖存者是那兩隻控制猴——它們是生活在病猴對面籠子里的健康的沒有被感染的猴子。 控制猴沒有感染埃博拉病毒,因而,正如預料中的那樣,它們沒有生病。 接著,滲血手套事件過去兩星期後,埃博拉房間里發生了令人恐懼的事情。 那兩隻健康的猴子表現出了紅眼睛和鼻出血的癥狀,它們轟然崩潰並出血而死了。 它們從來沒有被人為地染上埃博拉病毒,而且它們也沒有接近過病猴。 它們與病猴之間隔著開闊的地面。 倘若把一個健康的人放到一個房間里,而房間的另一邊是一個艾滋病患者,那麼艾滋病病毒不能通過空氣飄移到房間的另一邊而感染健康的人。 但是埃博拉病毒卻跨越了空間。 它快速而果斷地通過一種未知的途徑實施了轉移。 最有可能的是控制猴將它吸入了肺中。 「它不知怎麼就跑到那邊了。 」幾年後,南希告訴我這個故事時這樣說道。 「猴子們喜歡吐唾沫,扔東西。 而且管理員用水管沖洗籠子時可能會製造霧滴。 它大概是利用那些煙霧狀的分泌物通過空氣傳播了。 我正是從那時起才知道埃博拉病毒可以通過空氣轉移。 」 埃博拉河 1976年夏秋之交 1976年7月6日,蘇丹南部的厄爾貢山西北五百英里處,靠近非洲中部熱帶雨林的指狀邊緣地帶,一個名叫俞?吉的人出現了休克,七竅出血而死,他的名字後來為埃博拉搜索者所熟知。 我們只提及他姓名的首字母。 俞?吉是首例經過確認的病例,也就是一種未知病毒的一次爆發中的指示病例。 俞?吉是恩扎拉鎮上一個棉花加工廠的保管員。 近幾年裡,恩扎拉的人口增長了——這個小鎮按照它自己的方式經歷了貫穿地球赤道區的人口爆炸。 蘇丹南部區域的居民是贊德人,這是非洲的一個大部落。 贊德人的家鄉是夾雜著熱帶雨林的稀樹大草原,刺槐樹叢生在季節河邊,這真是美麗的家鄉。 非洲鴿棲息在樹上,發出持續很久的叫聲。 幾條河流之間的土地是一片像草的海洋,它們可以長到十英尺高。 當你朝南走向扎伊爾時,土地會漸漸升起並形成山丘,森林從河流兩岸伸展出來,漸漸變得濃密,形成封閉的樹蔭,這時你就進入熱帶雨林了。 恩扎拉鎮附近的土地上是栽種著豐富的柚木、水果和棉花的種植園。 人們很貧窮,但是他們辛勤勞作,供養著龐大的家庭,維持著他們的宗族傳統。 俞?吉是一個領薪水的人。 在棉花加工廠後面,有一間屋子堆著棉花布料,他就在這間屋子裡的一張桌子旁邊辦公。 蝙蝠棲息在屋頂上,就在他的桌子附近。 沒有人能事先證實這些蝙蝠感染了埃博拉病毒。 病毒可能通過某種未知的途徑進入了這家棉花加工廠——例如可能是困於棉花纖維中的昆蟲,或者是生活在工廠中的蝙蝠。 或者,也許病毒與棉花加工廠並沒有關聯,俞?吉是在其他地方感染的。 他沒有去醫院,最後死在了自家大院的吊床上。 他的家人為他舉行了傳統的贊德葬禮,在一塊長滿象草的空曠地里,他們把他的遺體抬到一堆石頭下面。 他的墳墓被來自歐洲和美國的醫生們不止一次地參觀過,他們希望看到它並思考它的意義,他們關注著這例後來被稱為「埃博拉-蘇丹病毒」的指示病例。 現在,人們記得他是個「樸素而平凡的人」。 他生前沒有拍過任何照片,似乎沒人記得他的模樣。 即使是在他的鎮里,他也算不上名人。 人們說他的哥哥高大而瘦削,所以他大概也是如此。 他所經歷的人生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除了他的家人和幾個同事。 若不是因為他是病毒的宿主這個事實,他或許與普通人沒有什麼分別。 第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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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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