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令公開談道:「昨見所話,誠心側然。老夫不能杜絕饋遺,以至足下久曠琴瑟之樂,老夫之罪也。」唐璧離席下拜道:「鄙人身遭顛沛,心神顛倒。昨日語言冒犯,自知死罪,伏惟相公海涵!」令公請起道:「今日頗吉,老夫權為主婚,便與足下完婚。簿育行資千貫奉助,聊表贖罪之意。成親之後,便可於飛赴任。」唐璧只是拜謝,也不敢再問赴任之事。只聽得宅內一派樂聲嘹亮,紅燈數對,女樂一隊前導,幾個押班老嬤和養娘輩,簇擁出如花如玉的黃小娥來。唐壁慌欲躲避。老娘道:「請二位新人,就此見禮。」養娘鋪下紅氈,黃小娥和唐璧做一時兒立了,朝上拜了四拜,令公在旁答揖。早有肩輿在廳事外,伺候小娥登輿,一徑抬到店房中去了。令公分付唐璧:「速歸逆旅,勿誤良期。」唐壁跑回店中,只聽得人言鼎沸;舉眼看時,擺列得絹帛盈箱,金錢滿筐。就是起初那兩個堂吏看守著,專等唐壁到來,親自交割。又有個小小筐兒,令公親判封的。拆開有時,乃官浩在內,複除湖州司戶參軍。唐壁喜不自勝,當夜與黃小娥就在店中,權作洞房花燭。這一夜歡情,比著尋常畢姻的,更自得意。正是:
運去雷轟薦福碑,時來風送滕王閣。今朝婚宦兩稱心,不似從前情緒惡。
唐壁此時有婚有宦,又有了千貫資裝,分明是十八層地獄的苦鬼,直升到一十一天去了。若非裴令公仁心慷慨,怎肯周旋得人十分滿足?
次日,唐璧又到裴府謁謝。令公預先分付門吏辭回:「不勞再見。」唐璧回寓,重理冠帶,再整行裝,在京中買了幾個童仆跟隨,兩口兒回到家鄉,見了嶽丈黃太學。好似枯木逢春,斷弦再續,歡喜無限。過了幾曰,夫婦雙雙往湖州赴仕。感激裴令公之恩,將沉香雕成小像,朝夕拜禱,願其福壽綿延。後來裴令公壽過八旬,子孫蕃衍,人旨以為陰德所致。詩雲:
無室無官苦莫論,周旋好事賴烘恩。人能步步存陰德,福祿綿綿及子孫——
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家私
玉樹庭前諸謝,紫荊花下一田。塤篪和公弟兄賢,父母心中歡忭。多少爭財竟產,同根何苦自相煎。相持鷸蚌枉垂涎,落得漁人取便。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家弟兄和睦的。」
且說如今一藏經典,都是教人為善的。懦教育十一經、六經、五經,釋教育諸品《大藏金經》,道教育《南華沖虛經》及諸品藏經,盈箱滿案,幹言萬語,看來都是贅瘋。依我說,要做好人,只消個兩字經,是「孝弟」兩,個字。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一個字,是個「孝」字。假如孝順父母的,見父母所愛者,亦愛之;父母所敬者亦敬之。何況兄弟行中,同氣連枝,想到父母身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理?就是家私田產,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麼爾我?較什麼肥瘠?假如你生於窮漢之家,分文沒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毛,掙紮過活。見成有田有地,幾自爭多嫌寡,動不動推說爹娘偏愛,分受不均。那爹娘在九泉之下,他心上必然不樂。此豈是孝子所為?所以古人說得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怎麼是難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娘,爹娘養下我來時節,極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娘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於一家,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析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幹淨,省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縣尹鬼斷家私」。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弟」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沒兄弟,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幹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人身故。倪太守罷官鰥店,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閑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頭子搖著頭,說出幾句道:「在一日,管一日。督你心,督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直持兩腳壁立直,那時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戶人家,肥雞美酒,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闊步,觀看野景。忽然見一女子同著一個自發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撈,頗有幾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隨常布帛,俏身軀賽著續羅;點景野花,美豐收不須釵鈿。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紀正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己畢,隨著老婆婆而走。那老兒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自籬笆門內去了。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妄,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
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管莊的訪得的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雖說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己久,上面並無人拘管。嫁得成時,豐衣足食,自不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只怕你老人家沒福。」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管莊的回覆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禮,討皇曆看個吉日,又恐兒子阻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成親之夜,一老一少,端的好看!有《西江月》為證:
一個烏紗自發,一個綠鬢紅妝。
枯藤纏樹嫩花香,好似奶公相傍。
一個心中淒楚,一個暗地驚慌。
只愁那話武郎當,雙手扶持不上。
當夜倪太守抖擻精神,勾消了姻緣簿上。真個是:恩愛莫忘今夜好,風光不減少年時。
過了一朝,喚個轎子抬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闔宅男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奶奶」。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眾人,各各歡喜。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面前雖不言語,背後夫妻兩口兒議論道:「這老人武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後。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幹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般的女兒,自家也得精神對付他,終不然擔誤他在那裏,有名無實。還有一件,多少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婦,支持不過;那少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露醜,為家門之站。還有一件,那少婦蹋隨老漢,分明似出外度荒年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便去了。平時偷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一西四的畜開;又撤嬌撤癡,要漢子制辦衣飾與他。到得樹倒鳥飛時節,他便顛作嫁人,一包兒收拾去受用。這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蟲。人家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氣的。」又說道:「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妓女,全沒有良家體段,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兒,擒老公的太歲。在咱爹身邊,只該半妄半婢,叫聲姨姐,後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不明,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奶奶』,難道要咱們叫他娘不成?咱們只不作准他,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明日咱們顛到受他嘔氣。」夫妻二人,唧唧噥噥,說個不了,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裏。幸得那梅氏秉性溫良,事上接下,一團和氣,眾人也都相安
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著眾人,只有老公知道。一日一,一日九,捱到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小孩兒出來,舉家大驚!這日正是九月九日,乳名取做重陽兒。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年恰好八十歲了,貿窖盈門。倪太守開筵管持,一來為壽誕,二來小孩兒一朝,就當個湯講之會。眾賓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個小令郎,足見血氣不衰,乃上壽之征也。」倪太守大喜!倪善繼背後又說道:「男子六十而精絕,況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這孩子不知那裏來的雜種,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老子又曉得了,也藏在肚裏。
光陰似箭,不覺又是一年。重陽兒周歲,整備做萃盤故事。裏親外眷,又來作貿。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老子己知其意,也不去尋他回來,自己陷著諸親,吃了一日酒。雖然口中不語,心內未免有些不足之意。自古道:「子孝父心寬。那倪善繼乎日做人,又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家私,所以不肯認做兄弟;預先把惡話謠言,日後好擺布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這個關竅怎不明白?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陽兒成人長大,日後少不得要在大兒子手裏討針線;今日與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耐。看了這點小孩子,好生病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紀,好生憐他。常時想一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
再過四年,小孩子長成五歲。老子見他伶俐,又武會頑耍,要送他館中上學。取個學名,哥哥叫善繼,他就叫善述。揀個好日,備了果酒,領他去拜師父。那師父就是倪太守請在家裏教孫兒的,小叔侄兩個同館上學,兩得其便。誰知倪善繼與做爹的不是一條心腸。他見那孩子取名善述,與己排行,先自不像意了。又與他兒子同學讀書,到要兒子叫他叔叔,從小叫叫了,後來就被他欺壓;不如喚了兒子出來,另從個師父罷。當日將兒子喚出,只推有病,連日不到館中。倪太守初時只道是真病。過了幾日,只聽得師父說:「大令郎另聘了個先生,分做兩個學堂,不知何意?」倪太守不聽猶可,聽了此言,不覺大怒,就要尋大兒子問其緣故。又想到:「天生活般逆種,與他說也沒幹,由他罷了!」含了一口悶氣,回到房中,偶然腳慢,拌著門檻一跌,梅氏慌忙扶起,攙到醉翁床上坐下,己自不省人事。急請醫生來看,醫生說是中風。忙取姜湯灌醒,扶他上床。雖然心下清爽,卻滿身麻木,動撣不得。梅氏坐在床頭,煎湯煎藥,殷勤伏侍,連進幾服,全無功效。醫生切脈道:「只好延框子,不能全愈了。」倪善繼聞知,也來看覷了幾遍。見老子病勢沉重,料是不起,便呼麼喝六;打童罵仆,預先裝出家主公的架子來。老子聽得,愈加煩惱。梅氏只得啼哭,連小學生也不去上學,留在房中,相伴老子。倪太守自知病篤,喚大兒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頭帳目總數,都在上面,分付道:「善述年方五歲,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與他,也是枉然,如今盡數交付與你。倘或善述日後長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督他娶房媳婦,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畝,勿令饑寒足矣。這段話,我都寫絕在家私簿上,就當分家,把與你做個執照。梅氏若願嫁人,聽從其便;倘肯守著兒子度日,也莫強他。我死之後,你一一恢我言語,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果然開得細,寫得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爹休憂慮,恁兒一一依爹分付便了。」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
梅氏見他走得遠了,兩眼垂淚,指著那孩子道:「這個小冤家,難道不是你嫡血?你卻和盤托出,都把與大兒子了,教我母子兩口,異日把什麼過活?」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是個良善之人,若將家私平分了,連這小孩子的性命也難保;不如都把與他,像了他意,再無護忌。」梅氏又哭道:「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武殺厚簿不均,被人笑話。」倪太守道:「我也顧他不得了。你年紀正小,趁我未死,將兒子囑付善繼。持我去世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盡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們身邊討氣吃。」梅氏道:「說那裏話!奴家也是懦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況又有了這小孩兒,怎割舍得拋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邊的。」倪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終身麼?莫非日久生悔?」梅氏就發起大誓來。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沒得過活。」便向枕邊摸出一件東西來,交與梅氏。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家私簿子,卻原來是一尺闊、一尺長的一個小軸子。梅氏道:「要這小軸兒何用?」倪太守道:「這是我的行樂園,其中自有奧妙。你可俏地收藏,休露人目。直持孩子年長,善繼不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於心。等得個賢明有間官來,你卻將此軸去訴理,述我遺命,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個處分,盡勾你母子二人受用。」梅氏收了軸子。話休絮煩,倪太守又延了數日,一夜痰撅,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歲。正是:
一寸氣在於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著何由!
且說倪善繼得了家私簿,又討了各倉各庫匙鑰,每日只去查點家財雜物,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裏問安。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凶信,夫妻兩口方才跑來,也哭了幾聲「老爹爹」。沒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到委著梅氏守屍。幸得衣袁棺槨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殯殮成服後,梅氏和小孩子,兩口守著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善繼只是點名應窖,全無哀痛之意,七中便擇日安葬。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傾箱倒筐;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內。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樂園,把自己原嫁來的兩只箱籠,到先開了,提出幾件穿舊的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撿看。善繼見他大意,到不來看了。夫妻兩口兒亂了一回,自去了。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那小孩子見親娘如此,也哀哀哭個不住。恁般光景,任是泥人應墮淚,從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與自家兒子做親。將梅氏母子,搬到後園一間雜屋內棲身。只與他四腳小床一張和幾件粗台粗凳,連好家火都沒一件。原在房中伏侍有兩個丫鬟,只揀大些的又喚去了,止留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每日是他廚下取飯。有菜沒菜,都不照管。梅氏見不方便,索性討些飯米,堆個土灶,自炊來吃。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將就度日。小學生到附在鄰家上學,束-都是梅氏自出。善繼又屢次數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姬與他說親,見梅氏誓死不從,只得罷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語,所以善繼雖然凶狠,也不將他母子放在心上。
光陰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原來梅氏乎生謹慎,從前之事,在兒子面前一字也不題。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無益有損。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漸漸淫渭分明,瞞他不得了。一日,向母親討件新絹衣穿,梅氏回他:「沒錢買得。」善述道:「我爹做過太守,止生我弟兄兩人。見今哥哥恁般富賈,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勾了,是怎地?既娘沒錢時,我自與哥哥索討。」說罷就走。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兒,一件絹衣,直甚大事,也去開口求人。常言道:『惜福積福』,『小來穿線,大來穿絹』。若小時穿了絹,到大來線也沒得穿了。再過兩年,等你讀書進步,做娘的情願賣身來做衣服與你穿著。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纏他什麼!」善述道:「娘說得是。」口雖答應,心下不以為然,想著:「我父親萬貫家私,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隨娘晚嫁、拖來的油瓶,怎麼我哥哥全不看顧?娘又是恁般說,終不然一匹絹兒,沒有我分,直持娘賣身來做與我穿著。這話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
心生一計,瞞了母親,徑到大宅裏去。尋見了哥哥,叫聲:「作揖。」善繼到吃了一驚,問弛:「來做甚麼?」善述道:「我是個紹紳子弟,身上藍縷,被人恥笑。特來尋哥哥,討匹絹去做衣服穿。」善繼道:「你要衣服穿,自與娘討。」善述道:「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善繼聽說「家私」二宇,題目來得大了,便紅著臉問道:「這句話,是那個數你說的?」你今日來討衣服穿,還是來爭家私?」善述道:「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裝裝體面。」善繼道:「你這般野種,要什麼體面!老爹爹縱有萬貫家私,自有嫡子嫡孫,幹你野種屁事!你今日是聽了甚人躥掇,到此討野火吃?莫要惹著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無安身之處!」善述道:「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麼我是野種?惹著你性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娘兒兩個,你就獨占了家私不成?」善繼大怒,罵道:「小畜生,敢挺撞我!」牽住他衣袖兒,撚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打得頭皮都青腫了。善述掙脫了,一道煙走出,哀哀的哭到母親面前來,一五一十,備細述與母親知道。梅氏抱怨道:「我教你莫去惹事,你不聽教訓,打得你好!」口裏雖然此說,扯著青布衫,督他摩那頭上腫處,不覺兩淚交流。有詩為證:
少年嫠婦擁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只為家庭缺孝子,同枝一樹判榮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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