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希望,但是也充滿了不信,白素笑著:「當然會有人在,至少,你還在。」
電話那邊,又是一下抽噎聲,白素又道:「我准備把你的小說,立刻發表,只要和當年事情有關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什麼事。就算是當年有關的人的朋友、後代,只要聽人講起過,也會知道,畢竟,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竟然發生了。」
君花女士的聲音,聽來淒婉欲絕,她先是重複著白素的話:「那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但竟然發生了。」接著,她發出了一下幽幽的長歎:「那麼多年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要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讓我帶著這個疑問死亡,那我相信,我會是地球上最痛苦的人了。」
君花女士的話,雖然很誇張,但是她的語調如此哀傷,倒也使人深信她內心的痛苦極深。
白素忙安慰她:「不會很容易有答案,但我們一起努力,總可以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當然明白,小說寫得十分隱晦,所以希望能和你見面,把當年發生的事,作進一步的了解。」
君花女士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無奈的悲哀:「有許多發生了的事,真的請原諒,都是無法說,無法寫的。但只要兩位肯幫忙,我一定盡量說。」
白素十分高興:「太好了,希望你盡快來。一到就和我們聯絡。」
君花女士想了一下:「最遲一星期。」
白素一怔:「為什麼要那麼久?飛行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小時。」
在電話中聽到了君花的吸氣聲:「有一點……私人的事,要交代一下。」白素沒有再堅持:「好,一個星期,我可以把你寫的故事,令很多人知道,看看有什麼反響。」
君花連聲道謝。這次通話結束之後,我十分不滿:「她應該立刻趕來。」
白素低歎:「人各有各的難處。」
我也歎了一聲:「若是當年鐵軍之中,竟然有一個女性的參謀長,真不可思議,難道是現代花木蘭,那就更錯綜複雜,曲折離奇了。」
白素沒有反應,我也沒有再說下去。
接下來的三天之中,白素表現了她驚人的辦事能力,她所做的事,若是照正常的程序來做,至少要三十天。在三天之中,她使「背叛」這篇小說出版.同時作了極為廣泛的宣傳,包括請最受歡迎的歌星。明星誦讀書中的篇章,不但可以免費入場,而且入場者還可以免費得到彩色精印的濃縮故事小冊。
同時,她又通過傳播媒介,一再強調所寫的事是真實的事,任何當年,曾對這件事有過直接或是間接記憶的人,只要能提供資料,都可以得到一定的報酬——她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聘請了二十名對中國現代史的研究的大學生擔任記錄和發問的工作。
同時,她又組織了好幾個有關這次戰役的座談會——她很快地就從只料之中,找到了那場使鐵軍全軍覆沒的戰役資料。
原來那場戰役,在戰爭史上,的確相當著名,我也參加了幾次座談會,參加者有年老的,當然早已退休的軍人,有史學家,有軍事學家和軍史專家,等等。
一個老軍人,在那場戰役發生時,他也在軍隊中,職務的團長,他的話最具代表性。
他說:「當時,我們一聽到鐵軍全軍覆沒的消息,真是驚訝得直跳了起來。鐵軍的將領,都又有勇,又有謀,怎麼會打出這樣的仗來?把部隊退到無水無糧的山上守了五六天,再想突圍,哪有不敗的?那不是打仗,那是向敵人送禮,送的禮,就是全師官兵的性命。」這場戰役的資料既然已經查了出來,師長、副師長、師參謀長的姓名,自然也知道了,但是一方面為了種種關系,另一方面,為了行文方便,所以不擬更改了,仍然稱他們甘鐵生和方鐵生。另一個也是當時就在軍隊中的老軍人,當時的職務較低,是排長,他當時駐地,,也在河南省境內,他說得更是具體:「鐵軍失敗,敵軍自然慶祝,我們當時和另一方面的軍隊關系很好,互有來往,只聽說鐵軍的三個將軍,都下落不明,不能肯定是陣亡了,還是逃脫,所以也十分緊張,怕他們卷土重來。」
一個專研究現代戰爭史料的專家說:「我特地研究這場戰役,有資料顯示,戰敗後,有不少鐵軍的士兵和低級軍官又被人見到過,似乎又不是真正的全軍覆沒,可是根據當時的情勢,突圍的一定全被消滅,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曲折,這篇小說,是最佳的軍事資料,不然,憑任何角度,都無法解釋那場自殺戰役,要不是方鐵生的背叛,歷史可能重寫。」
在討論會上的發言,大抵類此,也都是傳聞,猜測居多,連軍事史專家,也不知道當年曾有過一個那樣大膽的作戰計劃。
真正明白內情最多的,自然還是小說的作者,白素做了那些事,目的想把其有關系的人引出來,可是,暫時顯然未能成功。
在第五天晚上,白素對我說:「當事人的年齡,現在都不過是七十歲上下,方鐵生如果在生,年紀更輕,要是這次把那戰役揭開來,能引得當年兩具鐵生,再一現身,那就太妙了。」
我看到白素興致勃勃,雖然覺得下落不明的人,經過四五十自,再要現身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但是也不忍心婦她的興.只是含糊道:「是啊,他們若是出現,自然當年所有謎團,都能真相大白。」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別敷衍我了.你心裏在說.絕無可能。」
我笑了起來,糾正她的話:「萬一.萬一兩個鐵生又見面了,會有什麼樣的情境?」
我用力揮手:「就算方鐵生還在生,我不認為甘鐵生可以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之中突圍出來,他的骸骨,早在那座窮山之中化灰了。」
白素又低歎了一聲,沒有言語。
接下來的兩天中,仍然沒有什麼大的發展,保方面提供來的零星資料倒不少。白素每天和君花女士保持聯絡,在電話中聽來,君花女士的語聲,愈來愈是激動哀傷,有時甚至泣不成聲。
我們知道她確切的抵達日期,所以准時在機場接她,我們沒有見過她,但當她一出現,我們就可以肯定,那就是她。
她推著行李車出來,個子很高,走路的姿勢也很挺,穿著傳統的旗袍,套了一件粟鼠皮中等長度的大衣,平底鞋,看走來六十歲左右(實際年齡不止),略施脂粉,臉上雖然已有不少皺紋,但是仍然不減清秀,神態十分雍容大方,尤其是那一又同和她的眼神相接觸,都會被她又眼之中,那種水靈靈的神采,弄得有點心神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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