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這裏的時候,曾經用力把裝訂得十分考究的原稿紙,用力摔了開去,以表示心中的不滿——後來,當然又去撿了回來,因為小說的情節,吸引我要看下去,看究竟怎麼會有背叛發生。
當時,白素斜睨著我:「怎麼了?發什麼脾氣。」
我大聲叫:「不看了,找一本謎語大全,或是隱語全集來看,還痛快得多,看到的謎語,至少也可以猜到一半,哪象這小說,全是解不開的謎。」
白素悠然道:「其實,稍為用點心思,也不是那麼真的解不開,譬如說,那個可以決定自己上山,師參謀本部都不上山的那個人,自然就是師參謀長,也就是那個故意被隱藏了的重要人物,他曾當過攻克七號高地的敢死隊長,也曾在舞台上演過紅拂女。」
我悶哼一聲:「可是為什麼他如果要跟甘鐵生上山,甘鐵生就要撤出戰區?」
白素沉吟不語,沒有立即回答,我又問:「副師長要和師長談話,師長為什麼不答應?師長和參謀長,又在小會議裏談了些什麼?方鐵生的反應,何以那麼奇特?甘鐵生的聲音中,又為什麼要壓抑著巨大的痛苦?」
我在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後,由於氣不過,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他媽的,這個寫小說的人,要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屈原,正在寫『天問』,就是根本不會寫。這個寫小說的人,瞎七搭八,亂加形容詞,一場糊塗,故布疑陣。」
白素籲了一口氣:「還是可以在分析之中,尋到一點脈絡。」
她說到這裏,向我望來,我也注視著她。白素的眼睛十分明亮俏麗,有極柔和動人,使人感到如同暖流回環一樣的眼神——和這種眼神接觸,心情再焦躁,也會立時寧靜下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發表意見。
白素手指在幾上輕輕敲著:「對兩個鐵生來說,參謀長一定十分重要,似乎在某些方面,參謀長極能左右、影響他們的情緒。」
我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白素又道:「例如,突襲七號高地時,兩個鐵生緊張之極,但又不能不讓參謀長帶隊去。」
我舉起了手來:「這種情形,如果是兩男一女,就十分容易設想:兩個男人,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女人對兩個男人都好,無法決定該怎麼做——通常,這種情形之下,女的會十分痛苦,而兩個男的,為了爭取女的好感,自然都會盡量討好女的,尊重女的意見。如果參謀長是女性,那就容易有解釋,假設兩個鐵生都愛上了她,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師參謀長是女性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是男人,你的說法,一樣可以成立。」
我怔了一怔,陡然爆發出了一場狂笑,一面笑一面嚷叫:「兩個男人,同時愛上了另一個男人?這太戲劇化了吧,這是哪一派分類的小說?簡直兒童不宜,至於極點了。」
白素的態度和我相反:「對於兩個鐵生既然都有同性戀傾向的描寫,那麼,他們同時愛另一個男人,也就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無法反駁白素的話,只好長歎一聲:「對,世上本就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再曲折離奇,都會發生。」
白素見我同意,十分高興:「這個假設成立,會議室中發生的事,再易理解不過。」
我就是在那時,又去把摔出去的稿紙撿回來,迅速翻了一遍的。
的確,有了這個假定,謎團迎刃而解,十分容易明白。可是,在那樣生死一線的軍事會議之上,竟然有三個為首人物,有著那麼複雜錯綜的變態感情糾纏,這仍然叫人覺得不可思議之至。
事情自然很容易明白。
上山去,艱苦、危險,是這次任務中難苦的一半,所以兩個鐵生要爭著去——這表示了他們之間真摯高貴的情操,都希望對方安全,自己冒險,這是他們兩人之間,長久存在著的高貴感情。
看來,一開始,由於小說寫得實在太隱晦的原因,我和白素,多少有一點誤會。
的確,兩個鐵生都可能有同性戀的傾向,但是他們並不是互相愛戀,存在於兩個鐵生之間的,只是很高貴的友情,兄弟一般,也或許由於他們都有同性戀的傾向,所以他們之間的友情,特別濃烈,超過了通常的情形,真正到了人與人之間感情水乳交融的程度。
而他們,卻極不幸地,有了一個共同的同性戀對象。
心理學家早就證明,同性戀者,對感情的執著、看重、濃烈,在戀情的過程之中,所得的痛苦或歡愉的感受,遠超過正常的男女之戀。
象他們這樣的情形,若是兩男一女,也足以引致三個人在感情上極大的困擾和痛苦,設想如果三個全是同性戀者,那麼,痛苦的程度,可以加上十倍八倍。
很難想象當時在這三個人之間的感情糾纏,血肉模糊到了什麼程度,但絕對可以肯定,那一定比戰場上的炮火連天,拚刺刀血搏沖鋒,更加可怕,更加驚心動魄。
這就是為什麼參謀長要去擔任敢死隊伍的原因。
小說中寫出來的他的內心世界是「靠向他?還是靠向他?」是「他是想到了他會犧牲而替代他的,還是想到了他會犧牲而替代他的?」
那種本來莫名其妙的話,現在看來,也可以恍然大悟,沒有什麼不容易明白之處——他怕他和他犧牲,兩個他都愛,於是,他就挺身而出,自己去擔當這個危險之極的敢死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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