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校門外,只見裏面黑霧重重,根本看不清路在哪裏。可是何健飛也不敢弄掉眼睛上的符水,只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摸著前進,一邊四處巡視。幸好他對校園路徑十分熟悉,不多時便順利摸到了櫻花路的那塊牌子。撫摸著那塊牌子,何健飛萬分感慨,當年一幫人高高興興地把這個牌子豎立起來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上面三個龍飛鳳舞的字還是他寫的,誰料今天變成這個模樣。驀地,何健飛舉起手來在那塊路碑上狠狠擊了一掌道:「要你何用?櫻花,櫻花,到頭來反而化成漫天的仇恨。」石碑被他一拍,頓時出現了一條裂縫,從頂中一直到底部。就在石碑旁的那棵櫻花樹樹枝上,仍是那一身飄逸的白裙,飛揚的秀發,冷冷的眸子,優雅的身資,一動不動地久久地盯著那塊石碑,還有那條裂縫,那條一直裂下去的裂縫……
何健飛來到路的中央,抬起左手,那裏握著一手的迷魂金粉,看著那些飄飄揚揚的櫻花,何健飛略一猶豫,突然轉過身來,對著石碑旁的那棵樹毅然地放開左手,往空中一揮。耀眼奪目的金色散光隨著風向向四面八方散去。一直靜默不語的女鬼忽然輕輕張開了口。頓時,一陣悅耳柔和的歌聲回蕩在櫻花路上:
我等你在淡淡的櫻花下,
你說你喜歡這飄飄揚揚的櫻花。
可是我卻眼睜睜地,
看著你的足跡消失在血地上。
沒有理由沒有話,
任我無邊無際地牽掛。
隨著歌聲,漫天櫻花圍繞著何健飛飛成一個大圈,越來越小,何健飛只覺呼吸越來越困難,他拼盡最後一口氣將最後一把迷魂金粉撒了出去。歌聲的威力愈發增強了。何健飛兩眼金星亂冒,櫻花圈越來越密集,到最後圍成一個大蛹。何健飛心中默祝道:「別了,學校;別了,五台山;別了,大師兄;別了,李老伯,我要陪伴師父去了。」迷迷茫茫中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聲音,念偈道:
「混沌天地生,
兩儀萬物成。
我自揮袖去,
撒手笑蒼生。
妖魔,休得猖狂!我來也!」
何健飛乍聞此聲音,心中大喜:「有救了。」果然,櫻花陣漸漸散開,何健飛的呼吸也慢慢呼吸正常了。何健飛萬分欣喜地向那個人影迎過去道:「多謝師叔援手相救。」原來那人是當年在廢廟出現的神秘道士,他「呵呵」笑道:「不必多禮,我之所以不歸山修道,便是因為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這件事也跟我頗有淵源。玉頂真人便是我師父。為師父了此劫難,弟子在所不辭。」何健飛不禁「啊」了一聲。那道士將拂塵往空中一掃,出現一個隱隱約約的八卦圖象,喝道:「妖魔,跟我來!」大踏步而出。只聽半空中傳來一聲**,一襲白影跟隨迷魂金粉緩緩向校門外飄去。何健飛也趕忙跟上去。
陣外各人正忐忑不安地等著何健飛的消息,突然見到何健飛滿臉笑容地快步走出,大喊道:「有前輩到了,大家快快迎接。」戒忍大師等忙起身,只見一位道士大笑著走出:「戒忍,多年不見,身子可好?」戒忍大師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趕忙下拜道:「原來是乾音師兄到了。」何健飛笑道:「多虧師叔,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僅如此,師叔還將那女鬼牽引出陣來。」乾音真人笑道:「對了,多虧他提醒,閑話少敘,先將這一段孽緣了結再說。」戒忍大師忙道:「那麼有勞師兄將這個女鬼引入陣中,待小弟用聖物鎮壓。」乾音真人拂塵往陣中一揮道:「過去吧。」那白影暈暈乎乎便到了陣中。
戒忍大師大喝一聲:「眾弟子歸位。有請道教聖物。」只見四名終南山弟子抬出一個金黃色的錦盒來,輕輕打開,裏面刹時白光萬丈,裏面一卷物體緩緩升起,對准那個女鬼突然向四面八方散開,何健飛見狀大驚,原來那竟是傳說中的由老子親筆書寫的《道德經》絹本,想不到真是存在的。絹本打開後,上面的字也隱隱發光,繼而挾雷霆之勢將女鬼緊緊包圍住,那女鬼慘聲呼叫,卻動彈不得。戒忍大師又發令道:「有請佛教聖物。」兩名少林弟子抬出一個更大一點的錦盒來,慢慢打開,金光迸射中,一個棒槌狀物體仿佛有靈性般直飛到那女鬼頭上轉個不停,何健飛幾乎是一眼看出,那就是曆來被奉為神的啟示的據說早已流失的佛骨。乾音真人大呼道:「師弟,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拋出一個葫蘆,將口對准女鬼。此時,女鬼只有「呃呃」的份了。戒忍大師鞠躬道:「請降服妖魔。」霎時,佛骨直向女鬼的頭部垂直落下去,葫蘆口也放出一道紫光,罩住了那女鬼。只聽「砰」的一聲,沙塵飛揚。孤星寒只覺一物向他飛來,接著狠狠擊在他身上,他「哎喲」一聲倒下了。等他回神過來一看,幾乎嚇得魂飛魄散,那打著他的東西正是佛骨!那女鬼的力量居然可以強到把佛骨反彈出去!再看回場中,《道德經》已經碎裂成兩截,只有葫蘆還高高在上沒有損傷,陣中之人都亂七八糟跌倒在地上。戒忍大師衣衫破碎,乾音真人仰天大呼道:「天啊,真的不容我們嗎?」何健飛這時突然走到場中央,對著那女鬼,拿出了兩樣讓全場的人驚詫不已的東西。
一件是五台山的密傳法寶舍利項鏈,另一件是誰也沒見過的狀如戟叉的物體。戒忍大師呼道:「何健飛,你進去幹什麼?危險啊!」只聽何健飛口中緩緩道:「露出你的本來面目吧,你不用再掩飾了。」那女鬼慢慢抬起頭來,秀發向兩邊柔柔散開,只聽她歎了一聲:「原來你早就猜出我是誰了,何健飛。」「晃蕩」一聲,李老伯手中捧的紫金缽砰然落地,天毀地滅他都沒有想到那女鬼居然是田音榛!!但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擁有這麼清麗的面孔的只有一個人——當年為了平息冤鬼路而血染土地的田音榛!!「你……你……」李老伯剩下的也只有驚呼而已。場中只回繞著何健飛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那麼遠卻又在耳邊:「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語氣平靜到似乎這件事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所面對的只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鬼,一個跟他從來沒有過昨天的女鬼。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田音榛的語氣也一如何健飛般那麼平緩:「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要先知道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兩人一問一答,說起來婉若家常便飯般,就象一對情侶剛剛吵了小架在互相質問一樣。然而事實是這樣的殘酷,一個是人,一個是鬼,一個注定必將毀滅,另一個注定生死相離。櫻花飄飄灑灑地飛舞過來,在青草地上空輕輕地盤旋著,溫柔地撫摩著在場所有人的頭發。
第十五章(全書終)
何健飛猶豫了一下才道:「好,我告訴你。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會相信。在我第一眼從乾坤鏡裏看到你時,就已經認出你了。我對你的背影和身形實在是太熟悉了,不可能會認錯的。可是當時我仍極力說服我自己那個不是你。後來我一次次在櫻花路出生入死,一次次在張君行面前失手,但我始終沒有死。我是你們的最大威脅,我還活著,這本身就是對你是女鬼的最有利證明!還有張君行臨去前的話,那麼明顯的暗示誰都聽得出來。我所能推斷的都告訴你了,輪到你告訴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個世上?為什麼不回到你應該回到的地方去?」
「滴答」一聲,一滴露珠悄然落在草葉上。田音榛的臉上緩緩滑過兩道清亮的痕跡,她哭了,阿強看著,卻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也是這般的景色,冬‧含淚問出了一句發自她內心底一直震撼他的問句:「難道愛一個人是有罪的嗎?」阿強實在不忍再觀看這出人間慘劇,一轉身附在李老伯身上。田音榛道:「為什麼要留在這個世上?
原來你的願望便是不讓我再留在這個世上。」末了,又聽她輕輕吟道:「我等你在淡淡的櫻花下,你說你喜歡這飄飄揚揚的櫻花。那天的櫻花好美啊,比那年我們去日本看到的還美。我身子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很清晰地看得到我留在土地上的血跡,一大片一大片的,染紅了半條櫻花路。我看著你抱起我的肉體放在花棺裏,然後慢慢放入那個深不見底的坑中,再一捧一捧黃土地將它填滿。可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足跡消失在雪地上。沒有理由沒有話,任我無邊無際地牽掛。你填完它之後就毅然走了,就象當初來調查一樣堅決。我倚在那棵樹上,好想你回頭再望多你一眼,但是你的頭始終沒有轉過半分。櫻花落得更多了,一整個天空都是。我突然覺得失去了好多好多,多到了我失去了轉世的資格。那晚我就在樹上癡癡地等了一夜,傻傻地想我到底沒有了什麼?生命嗎?靈魂嗎?沒有了不要緊,投不了胎也不要緊,我可以永遠守護著這條路。可是當一對對愛侶在我面前依次經過時,他們甜蜜的話語不知為什麼卻象鋒利的刀劍,一下一下地刺入我的心裏,好痛好痛,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而是那種痛入骨髓的痛,細細的,綿長的,不斷在我心中遊走,我才突然徹底醒悟我到底失去了什麼。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忽然變輕起來了,輕得簡直風都可以吹得走。從此,我就日日夜夜飄在那棵樹上,等我失去的東西回來。等啊等,花兒落了又開,鳥兒走了又來,卻始終沒有看到他。於是,我天天在唱歌,不是為了殺人,也不是為了校園的噩夢,只是為了能召喚挽救我的靈藥。我不想永遠失去,我只有擁有。終於,我看到了你,好燦爛的笑容啊,跟那天簡直判若兩人。身旁還跟著一個小仙女,又跳又笑的,那一刻,我真的愣了,愣了好久好久。我真傻呀,時光怎麼可以倒流呢?失去的又怎麼能要回來呢?……」
旁邊的乾音真人聽著,總算聽出一點頭緒來。田音榛是佛門弟子,本身已有根基,悟性甚高,而當時冤鬼路的冤 氣還未完全清除。在仇恨的驅使下,在某種巧合的情況中,她偶然將自身本有的法力實現了跟怨力相融合的情況,以致達到了妖的境界。但是對於田音榛的恨究竟是什麼,最清楚的除了何健飛外,不外乎是李老伯。當時何健飛曾親口對他言道:「我不想再到櫻花路去,不僅徒增我傷心,還會騷擾音子芳魂。」說完之後,何健飛就找個借口去到分校區學習了,一直到實習完才回來。誰知田音榛卻誤會了,不單如此,還以為巧兒和何健飛好上了。
深知內情的李老伯剛想出面澄清,何健飛已經一揮手打斷了田音榛的敘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來就是要和你做一個了結的。」何健飛舉起那個狀如戟叉的物體道:「我今天——在你面前——實現當初的誓言!」田音榛愣愣地看著。只見何健飛毅然舉起那只拍在石碑上的手,狠狠往那物體上拍去。掌起落處,那個物體頓時斷成兩截。周圍人群一片驚訝聲。何健飛又托起那舍利子給田音榛看,然後突然握成拳狀。當他放開拳頭時,裏面只有一堆淺黃的碎末。何健飛緩緩吟道:「物在人在,物亡人亡。人在物在,人亡物亡。」田音榛看著,早已抑制不住淚流滿面。思緒又飄飛到那個遙遠的白雪中。
「健飛啊,音榛啊,為師現在給你們各自一件寶物,以後遇見妖怪就不怕了。音榛的是降魔杵,健飛的是舍利項鏈。」才七歲的田音榛嘟起小嘴巴不滿道:「我不要啦,師父,你好偏心哦,給師兄這麼漂亮的項鏈,給我就這麼大又這麼醜的東西。換過來嘛,師父。」何健飛也鼓鼓道:「我不要小女生戴的東西。我要降魔杵。」智能大師「呵呵」笑道:「師父才沒有偏心,這降魔杵是至陽至剛之物,必須由至陰至柔之人才能用。所以你和師兄必須掉過來。」說完見田音榛的小臉上仍是一片茫然,笑道:「這些事情你們長大以後就明白啦。現在你們出去玩去。」
兩人似懂非懂地出來,何健飛道:「你不要不開心啦,我也不喜歡這條項鏈。但是師父說的一定是對的。我聽人家說,師父送給弟子的東西都是很貴的,而且很漂亮的。」田音榛一揚辮子,仰著頭道:「那如果不小心掉了怎麼辦?」何健飛道:「如果遇到妖怪就死定啦。」田音榛道:「那我們來立一個誓,要永遠跟寶物在一起。我看人家玩過,好象好好玩的樣子。」何健飛一愣:「這個……」田音榛臉上現出了兩個小小的淺淺的酒窩:「你怕啦?」何健飛一昂頭道:「誰怕了?去就去。」兩人於是來到一棵松樹下,何健飛拿出舍利項鏈先發誓道:「我何健飛對天發誓,物在人在,物亡人亡。」說完之後,望著田音榛道:「該你啦。」田音榛笑道:「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知道是寶物先沒了呢?照我說,應該這樣。」發誓道:「我田音榛對天發誓,人在物在,人亡物亡。」
「物在人在,物亡人亡。人在物在,人亡物亡。物在人在,物亡人亡。人在物在,人亡物亡。物在人在,物亡人亡。人在物在,人亡物亡。…………」這聲音象是少林的銅鐘般悠遠不絕,從遠古的回憶飄到這裏,伴隨著漫天的粉紅的櫻花,共同演繹這不再是浪漫的浪漫。
田音榛飄在那裏,任淚珠無怨無悔地落下來,低低道:「你不用多說了,我都明白啦。什麼都明白啦。『一直都是你自己在背叛你自己』,想不到我臨死前對冬‧說的一句話最後竟應驗到我的身上。」何健飛手中突然寒光一閃,李老伯大喊道:「不要——快阻止他!!」何健飛只覺一股大力拂來,本該刺向胸膛的匕首掉在地上。同時,田音榛那冰冷至極的唇已經貼上了他那更為冰冷的唇。迷茫中,只看見田音榛放開他,向葫蘆口中的紫光走了過去。空氣中又響起了一首歌,仍是那麼哀怨和淒婉:
就讓思念從此毀滅,
就讓災難不再重現,
當愛變得如此真切,
從此魂消魄散在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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