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精神科醫師

 李林麒 作品,第5頁 / 共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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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罪正在被清洗,如同被處以極刑的囚犯,我得到了公正的審判。在接受了第一次電休克治療後,我在床位旁的牆上寫了一句話:

若如死亡般安然,我們就不會再憂傷……

我在102號病房,男病號樓有四層,剛入院和比較麻煩的都住在一樓,因為需要重點看護。就像剛入監獄的犯人,他們睡覺時是不准關燈的,而且臉要朝外睡,要讓獄警能隨時看到他們的臉,因為新犯最喜歡找事和越獄。精神病人也一樣,他們剛入院的前幾天裏,想的就是怎麼對抗醫生和逃離這所醫院。

一樓的監護是最厲害的,每隔十五分鐘就會有護士和醫生來查一次房。小護士更是來來往往,好像有忙不完的事。他們看似隨意走過,其實眼睛仔細得很,掃一眼,詳細到病房的每個角落,最主要是看你的神情。

他們可以從你的神情裏捕捉到很多東西,一樓負責監護的護士大多經驗老到。基本上病人玩的那點伎倆,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有次我正坐在床上發呆,突然擁進來幾個男護,圍住了同房的瘦子,帶頭的那個朝瘦子勾了勾手指頭:「交出來。」

瘦子一臉茫然地望向他們,「什麼啊?」

「湯匙!不交出來一會兒把你丟到約束室去!」男護沉聲道。

瘦子囁嚅了一會,自覺地從枕頭裏掏出那把不鏽鋼湯匙。那把不鏽鋼湯匙的柄端已經被他磨成了銳三角,邊緣鋒利閃寒。在這樓裏,這柄湯匙可以做很多事,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我和這家夥同病房將近一個月,連我都不知道他在制作這柄湯匙,我甚至都沒見過這柄湯匙,那些護士是怎麼發現的?天曉得,也許他們會讀心術也不一定。

精神病院也像個監獄,到處是鐵門和鐵窗,每個醫生和護士都有同一串鑰匙。而且重點監護的病房,一般都不准關門。我的病房就這樣,他們怕我關上門繼續想新的花樣弄死自己。這病房有四個床位,除了我一個抑鬱症,餘下的分別是躁狂、精神分裂和麻痹性癡呆。不過這三個病人都沒有暴力傾向,這個讓我比較欣慰。

我覺得這是蕭醫生故意安排的,因為這三個病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能鬧。

瘦子是精神分裂症偏執型,有很嚴重的被害妄想,天天瞪著一對燈泡似的眼睛看別人。發病時就和空氣對罵,有時候還替自己辯解,好像是在和一個什麼村委書記對抗。動不動會冒出党中央、公安局、檢察院……一類的字眼。還說那個書記一直在跟蹤他,在這個病房裏安裝了監視器,就連上廁所都在監視他。

他說他制作那柄湯匙是為了保護自己,以防那名書記派人來暗殺他。我在電影上見過這樣的事,說的就是像瘦子這樣的被害妄想症。主角和一幫敵人戰鬥了半天,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殺的全是自己的家人。

胖子是個中年人,麻痹性癡呆症。他其實很有趣,他的特點就是思維停滯不前,聯想卻極其豐富,語言累贅。你要是問他一句話,他能回答你一大段話,而且不說完不會停。


  

比如: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五十歲,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天氣熱的時候我們就喜歡吃西瓜,西瓜帶沙的好吃……我兒子也喜歡吃,我兒子在北京工作,北京好啊。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最後一個是躁狂症,二十多歲,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海洛因,因為他就像一個被注滿興奮劑的吸毒者。有點輕微的幻聽和妄想,偶爾像是在和誰興高采烈地談著什麼。他每晚很晚才睡,很早就起來,一起來就會走到窗台邊深吸一口氣:「多美好的早晨啊,病友們,起來做早操吧!」

其實那會兒連太陽都還沒起來,而且他有時候說話就像機關槍一樣,手舞足蹈劈裏啪啦地說一通,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我問他怎麼得的病,他很驕傲地回答我,是他自己想進來住一段時間,放松一下自己。

他的特點就是狂妄自大,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但也不算很討人厭的那種。他好像對什麼都感興趣,他甚至說精神病院其實是一個很美很舒服的地方。他還會把家人送來的水果分給我們,非常大方地說:「病友們,我們在這裏相遇就是兄弟,不如我們來義結金蘭吧!」

躁狂症和狂躁是兩回事。躁狂症就好像海洛因這樣的興奮者,只要別激惹他,他也不會做出什麼太失常的事來。而狂躁大多數時候指的是一種狀態,是病人憤怒爆發的危險時刻。狂躁狀態下病人會失去理智,出現暴力攻擊行為,只能約束處理。

我還是覺得這是蕭醫生故意安排的,這三個病人放在我身邊,別說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待會兒,就是我想睡會兒都難。而且海洛因非常關心我,因為我是唯一能在這病房裏和他正常交談的人。我只要有一丁點兒想自殺的跡象,他就會去報告蕭醫生,他比護士還盡責。我覺得在他眼中,生活好像是充滿陽光的,美無處不在。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的也會演變成精神病,我聽蕭醫生說抑鬱和躁狂都歸在同一個大分類裏——心境障礙。原來過於興奮和過於憂傷,就會變成一種病,一種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病。我覺得這兩種病應該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一個是樂極生悲,一個是憂傷致死。


  

我對蕭醫生的問題還是保持著沉默,無論他問的是什麼,我都用沉默來回答。我看過電影,那些精神科醫生會在這些問題中找到你的症結所在,從而知道該怎麼下手治療你。

第七天,蕭醫生不再問我問題,他只是歎了口氣,他說:「唐平,無論什麼樣的精神病,真正能治病的不是醫生,也不是藥,而是病人自己。其實精神病人有一句共同的格言——我堅信這世界上沒有醫生能治好我的病,除了我自己。」

我還是在沉默,但我認同他的說法,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被治好。我只想快點搞死自己,結束這狗日的生命。

蕭醫生看了看我,接著說道:「就像感冒,其實沒有任何一種感冒藥能真正殺死感冒病毒。感冒藥起的作用只是激活人的自身免疫系統,靠人體的自身免疫系統去清除感冒病毒。我也一樣,我能起的只是輔助作用,你不願意打開自己的心門,我就無法幫你。」

然後他就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他眼中蒙上了一層我無法解讀的東西,像是憂傷,又像是失落,更像是一種孤獨。我無法解讀這種孤獨,因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孤獨。很多時候我都能看到他的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孤獨,我甚至覺得他在這一刻比我還失落。

其實在精神病院裏很少有心理治療,因為這裏的大部分病人都沒有認知能力。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被幻覺和妄想糾纏著,只能通過藥物一步一步地將他們帶回現實世界中。只有恢複了認知能力之後,才開始進行初步的心理和行為治療。

男病號樓一共就四個住院醫生,三個主治醫生,一個主任醫生。而男病號樓的病人超過兩百,醫生完全是在超負荷工作。而且主治醫生和主任醫生還要幫忙兼管女病號樓的部分病人,其工作量難以想象。這家精神病院算是我們市最好的,因為專業的精神病院在我們市就這一家,其他的都是綜合性醫院。通過他們的工資,我或多或少能猜到原因,因為實在是請不起更多的醫生了。

蕭醫生專門接像我這類的「危急」病人,所以他是最辛苦的一個。

精神病院的醫生和護士都很苦,他們的工資低得讓我無法相信他們竟也是高收入醫務隊伍中的一員。收入之苦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就是工作之苦。特別是看護重症病號和有攻擊行為病人的時候,據說在精神病院裏找不到一個沒被病人打過的醫生和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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