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無聲的證詞

 法醫秦明 作品,第7頁 / 共1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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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的屍體是在學校的公共廁所裏發現的。」鈴鐺接著回憶道,「當時圍觀的人很多,笑笑就那麼……唉,她一直都是個很乖很開朗的小姑娘,小時候我去叔叔家玩兒,看到牆上貼滿了笑笑的獎狀,真的,連幼兒園的都有。叔叔是最得意這個女兒的,親眼看到那個景象,他整個人都崩潰了,我不知道他最後是怎麼熬過來的,總之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再也沒有人敢提到笑笑的名字。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

我低下頭,重新拿起碗筷,慢慢地吞咽著米飯。

「當時這案子沒有什麼線索,警察查了一年多,盤問了很多人,我們都看在眼裏。但凶手就是找不到,怎麼都找不到。最開始的痛苦和憤怒過去之後,我們也開始慢慢接受這個現實。或許不是什麼事情只要努力就一定都能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沒有按照你想的那樣收場,那就得慢慢學會放下,才能繼續往前走。」鈴鐺說到這裏,用筷子輕輕戳了戳我,「喏,我說了這麼多,你懂我的意思了沒?」

我放下筷子,捏了捏她纖細的手指,微微一笑。鈴鐺的好意我明白,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也讓我心裏微微一沉。一切真的都能過去嗎?笑笑也好,孫先發也好,他們需要的也許只是真相。

第二天一早,師父便帶著我、大寶和林濤奔赴石培縣。來到孫先發家的小樓前,師父率先下了車,和石培縣公安局局長簡單寒暄後,他拎起現場勘查箱走進了現場,我給大寶使了個眼色,大寶趕緊跑上前搶過師父手上沉重的箱子。

我和大寶在院子裏看著師父進進出出觀察現場,偵查員在一旁介紹著現場的情況和屍體的位置。師父突然朝我們招了招手,我和大寶趕緊走了過去。

「你們在現場沒有發現矛盾點嗎?」師父問道,「屍體的體位、血跡形態都能解釋得過去?」

我想了一想,無言地點了點頭。

「你說死者是在靠近牆根的位置被凶手從背後打擊枕部倒地的。」師父站在我們設想的位置,重建著過程,「那麼,死者倒地,要麼是頭朝院門仰面倒地,要麼是頭朝牆根俯臥倒地。」

我沉思了一下,聽起來確實應該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死者是頭朝牆根,仰面著地。」師父說,「怎麼解釋?」

我支支吾吾,一時語塞。

「行了,現場就這樣。」師父並沒有對這個矛盾點進行解釋,指著現場堂屋桌子上的兩包煙,對身邊的偵查員說,「去查一查,辦喪事的那家發的是什麼煙。」

「屍體昨天早上就拖出來解凍了。」桂法醫說,「現在可以進行檢驗了。」


  

「那我們現在出發吧。」師父脫下手套,說。

沒有按照常規的解剖術式,師父選擇先檢驗孫先發的後背。在我和大寶手忙腳亂地把屍體的後背肌肉逐層分離開以後,居然發現屍體的後背真的有損傷。

「師父真神!」大寶驚訝地歎道,「那個,您怎麼摁了兩下就知道有損傷?」

師父顯然還在因為我們第一次工作的疏忽而生氣,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說:「七根椎體棘突骨折,深層肌肉大片狀出血。我現在想問,這樣的損傷通常在什麼情況下形成?」

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我隱約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作用力巨大,作用面積大。」桂法醫替我們回答道,「通常在高墜傷中比較多見。」

師父瞪著我,一動不動,就這樣足足瞪了兩分鐘,才厲聲說道:「打開顱腔。」

我顫抖著手,沿著原切口,剪開了縫合頭皮的縫線。拿開顱蓋骨,死者的腦組織咕嚕一下從顱腔裏翻滾了出來。

師父用髒器刀一層層切開腦組織,說:「說後背沒打開,是工作疏忽,但是這個頭顱損傷,你們看不出來是怎麼回事?」


  

「您是說對沖傷?」我辯解道,「我覺得這個損傷不是對沖傷。雖然他是枕部著力,卻在額部形成血腫,我覺得額部的血腫是橫跨顱底的骨折形成的。」

「你有依據嗎?」師父皺起了眉頭,「我猜,你的潛意識裏認定了這是一起凶殺案件,所以用猜測的態度排除了它是對沖傷的可能。」

「不,我們發現死者的頭部有骨折截斷現象,應該不止一次打擊,高墜怎麼會有多次受力?」我極力辯護著。

「你說的是這處?」師父指著顱骨上的骨折線說,「凹陷性骨折,會在顱骨受力中心點周圍形成同心圓似的骨折線,同時也會以此為中心點,形成放射狀的骨折線,放射狀的骨折線遇見同心圓似的骨折線,自然會截斷。所以,這不是截斷現象,而是凹陷性骨折的典型現象。」

我盯著顱骨仔細地觀察著,心裏還有些不服氣。

「別不服氣。」師父說,「如果是骨折線形成的血腫,應該在整個腦底沿著骨折線的地方都有血。而死者枕部和額部的兩處血腫彼此孤立,並無連接,這是對沖傷的典型特征。而且,骨折形成的血腫,血是黏附在腦組織外的,對沖傷形成的血腫是在腦組織內的。這是因為骨折形成血腫的原因是骨折斷段刺傷腦組織,而對沖傷形成血腫的原因是腦組織撞擊顱骨形成的內部腦組織挫裂。這個死者額部的血腫,用抹布是擦不掉的,所以血腫是在腦組織內部的,符合對沖傷形成的腦內血腫。」師父一邊說一邊用抹布擦拭他手裏腦組織上的血塊。

我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站在一旁發呆。

師父接著說:「另外,如果死者遭受多次打擊,下意識的反應應該是用手護頭,這樣,他的手上就可能因為凶手的第二次打擊而形成抵抗傷,或者手上沾有血跡。可是,死者的手上既沒有傷,也沒有血。」

這些論點都很有說服力,我暫時沒了反駁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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