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他抓起辦公桌上那串鑰匙往分局大門口走,頭沒有回,只舉起手示意向立為道別。
劍向會對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麼感興趣,其實是有原因的。除了報案內容本身相當不尋常之外,他並不像立為那樣,只聽到報案人聲音不算清晰的電話錄音而已。他與對方直接交談。
對方說話的語氣,內藏極深的恐懼,這是光聽錄音帶絕對沒有辦法體會的。就如同漂流在北極圈的冰山,隱沒在海平面下的危機永遠多出眼能所見太多太多--雖然僅僅出自於直覺,但劍向的第六感從小就一直很准確。
記得小學二年級,在一次到山區郊遊的活動中,正當師生們很愉快地野餐時,他因為身體突然發冷而離開樹蔭去曬太陽,結果不到一分鐘,方才坐著的位置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根粗大的樹幹重重地落在地上,壓傷了三位小學生,而其中傷勢最重、大腿出現複雜性骨折的,正是剛剛坐在他身旁的女同學。
劍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摩托車,並跨身坐上。他催促機車油門,左轉彎驅車向清晨的建國路。
一夜沒睡,但此時頭腦卻十分清醒。
還有一次,是國中剛畢業的事。劍向全家第一次出國,到泰國、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玩一個禮拜,結果他在小港機場的大廳裏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最後甚至因此昏迷不醒,為了送醫急救,一家人只好被迫取消出國行程。沒想到後來看了新聞報導,發現原本預定搭乘的那班飛機,在起飛後居然遭到歹徒劫持,差一點釀成墜機的悲劇。
除了上述兩件明顯影響到生命安危的重大事件以外,劍向實在不清楚身體突然發冷到底是不是危險的預警訊息。譬如他剛入警校不久,曾經於某次體育課,在遊泳池畔一陣冰涼遽然來襲,但後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報案人是一名中年婦人,從夫姓戈,年紀四十五歲,已婚,丈夫於去年死於肝癌。兩個兒子皆已成年,都在外工作,也都有自己的住處。
戈太太一人獨居,目前沒有工作,住在建國三路與南台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棟老式大廈裏。大約三天前,家中突然出現老鼠的蹤跡,這是她在那棟公寓裏住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未曾發生的事情。戈太太感覺不對勁,很快地到家庭百貨行去買了兩三個捕鼠籠准備清理這些小怪物,而,就在今晨,放置在客廳裏的捕鼠籠,很盡責地抓到一只老鼠。
當她發現籠中有一只老鼠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為這只老鼠……南台路正對高雄中學大門,距離三民分局還不到兩百公尺,所以劍向馬上就找到戈太太所住的公寓地址。他把機車停妥在騎樓下,進入公寓大門。
這棟公寓共有六層樓,戈太太住三樓,劍向向管理員說明來意後,管理員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一副精神萎靡地請他自行上樓。劍向心想,或許接替他值班的同事延誤了時間吧,管理員的眼睛根本睜都睜不開。
『那位戈太太,整天緊張兮兮的,喜歡把沒事當有事,小事當大事。』
經過故障停用的電梯門口,劍向往裏面的樓梯口走去,而管理員只有氣無力地說了這句話。
樓梯又矮又窄。以劍向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壯碩體格而言,上樓彷佛是鑽身通過一條傾斜的隧道,頭頂上的燈泡還亮著,但牆壁、天花板都已布滿灰塵,陰暗的走道一片泛黃。
像不像是挖煤的礦坑?劍向突然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這次的直覺很不一樣。和身體一陣冰冷的經驗完全不同,當劍向在警局值班室裏掛上話筒的一‧x那,一股猛烈的戰栗突然像狂波巨浪般直沖他的全身,差點讓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板上。
這究竟是告訴我『我若留在警局將遭遇危險』,還是『我必須遠遠地避開這棟公寓』
劍向在沉思之間正准備按下三○一室的門鈴,想不到房門迅即打開,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一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我等你很久了,』婦人說:『警察先生。』
這位婦人著實讓劍向嚇了一大跳。因為他萬萬沒想到,戈太太居然一直緊盯著大門的窺視孔等待他的來臨。
戈太太的身材矮小瘦弱,而眼睛則又大又黑,膽顫心驚的神情不禁讓劍向想起她提及的那只老鼠。她二話不說,急躁顫抖地立刻將劍向拉進房裏,一點都不給劍向問候致意的機會。
『警察先生,』戈太太說:『我一直從窗口往馬路看,你能夠來,真是鬆了我一口氣……』
『那只老鼠在什麼地方?』
『在這裏!在這裏!在這裏!』戈太太慌亂地回答。
劍向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結舌。
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巨鼠身上的毛皮好象黏滿深色的油漆,而毛皮脫落的部份,則暴露出長著爛瘡、患有皮膚病的粉紅色表皮。
這時候巨鼠發現有兩個異類正看著自己,掙紮的動作變得更快,同時以凶狠的眼睛牢牢回瞪。
側目看了戈太太一眼,劍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這只大老鼠逃出來,戈太太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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