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醫院是有一個病人在深夜跑出去,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董楓側臉對我說,「因為我長期只在女病區工作,對男病區的患者一點兒不了解,所以並不知道嚴永橋這個患者的名字。當然,他也更不會認識我,也不至於做他是我丈夫這種白日夢。關鍵的是,無論怎樣他已在一個多月前死了,幾天前來找你的人,只能是個冒名頂替的家夥了。」
我說:「但願如此。可是我向吳醫生講述過來人的模樣,吳醫生肯定地表示,這人就是嚴永橋。」
董楓望了望車窗外,說:「這人是不是嚴永橋,等一會兒就清楚了。」
長途客車在山路上爬行,我約了董楓一同去嚴永橋在鄉下的家。本來,要解開撞進我家來的不速之客之謎,是該我自己去奔波的,但董楓作為精神病院的護士,前去看看患者的家屬,其到來的理由會使嚴永橋的家屬覺得更自然些。並且,作為女人,她也許更容易從嚴永橋的妻子那裏了解到一些情況。
車窗外出現了一條河流,在兩山之間,水流寬闊湍急。車上有乘客告訴董楓說,你們要去的鷹岩鄉快到了,過了前面的大橋,河對面就是。
這車上全是山民。我們在陸城縣轉乘了這輛開往偏僻鄉下的客車,董楓在車上顯得格外刺眼。她身著緊繃繃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亞麻色的休閑襯衣,個子高挑,長發披肩,以至於這些山裏人的目光像看電視一樣老盯著她。當聽說她要去的地方是鷹岩鄉時,竟有幾張嘴爭著給她介紹鷹岩鄉的情況。
汽車拐上了一座大橋,我看見橋頭立著刻有「黑河大橋」字樣的石碑。河對面出現了一片烏黑的屋頂,鷹岩鄉到了。
嚴永橋的家在松林村五組,離這鄉鎮還有七八公里的山路。這路飄忽出沒在山穀中,身邊有樹叢和鳥鳴,人進入這裏像一個豆粒般的黑點,其在世界上的重要性大打折扣。董楓折了幾枝黃色的小花在手上,回過頭來反駁我說:「你的這種感覺不對。人要是只是一種簡單的動物,當然很渺小;但是人有智慧,有複雜的精神活動,有任何動物都望塵莫及的創造力,所以人是了不起的。」
我說:「了不起的創造力中也包含著了不起的破壞力,是不是?」
董楓笑了,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說:「我不跟你爭辯。我們說正事,你想過沒有,嚴永橋怎麼會娶個這裏的女人做老婆呢‧臨走前我在醫院查過他住院時的資料,老家在外省,畢業於建工學院,橋梁公司工程師。他怎麼會把家安在這深山老林裏呢?」
這真是個謎。不過,快到他家了,從他妻子那裏也許能了解到這一切。並且,我要看看嚴永橋的照片,以便確認他與撞進我家來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同一個人。另外,這個已死去的人如果真能顯形,他也一定會回家看看。
我們是在下午3點左右到達松林村的。一個正在奶孩子的婦女指著山崖下的一座房子說:「哦,汪英就住在那裏。」
我們東彎西拐地順著山道走下去。這是一座背靠山崖而建的房子,呈丁字形,側面的那排房子沒有前牆,是堆柴草的地方,另有一個豬圈,有豬在裏面發出嗷嗷的聲音。屋簷下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正用髒兮兮的手在玩玉米棒子。
「汪英在家嗎?」董楓對著屋內喊道。
房門開著,但沒人應答。我突然想,如果這時嚴永橋從屋內走出來,將會如何讓人震驚。
「誰呀?」一個身材壯實的女人從屋後繞了過來。她二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件白底藍花的上衣,手上拎著一只很沉的水桶。也許這山裏的女人還沒有戴胸罩的習慣吧,她走路的時候,很大的胸脯便在衣服下一顫一顫的。
董楓向她說明了來意,表示嚴永橋去世一個多月了,醫院讓我們來看望看望她。我們還將特地帶來的幾包香腸、奶粉送給她,說是給她和孩子補補身體。
汪英有些木訥,只有眼光裏流露出意外和驚訝。怔了一下才說:「太勞累你們了,這樣遠來看我。」
我們進屋坐下。就在這一刻,我感到腦袋裏嗡的一聲,一種恐懼的感覺無以言說。因為我抬頭便看見了嚴永橋的遺像,寬額大臉,眉毛很濃,正是幾天前撞進我家來的那個人!天哪,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遺像下的案頭還燃著香火,輕煙散在屋裏,我感到鼻孔裏有點發癢。
汪英說:「這都怪他自己,不該從醫院裏跑出來。他倒是撒手就了,可我們孤兒寡母的,好苦啊。」
汪英一邊說,一邊用衣袖擦眼睛。董楓這時卻顯得比我鎮靜,她對汪英說了些安慰的話,並表示要去看看嚴永橋的墳。
墳就在離房子不遠的山坡上,一堆新土還沒有長出草來。墳前有一塊很簡單的墓碑,「嚴永橋之墓」這幾個字使我觸目驚心。
這時,光線不知不覺已變得很暗。汪英望了一眼天空說:「要下大雨了,我們回屋裏去吧。」
空氣已變得很潮濕,耳邊是蚊子的嗡嗡聲。我們回到屋裏,汪英不知從哪裏掏出幾個雞蛋來,走到灶台邊要給我們煮點吃的,我攔住了她說:「我們一點兒也不餓,別客氣了。」
我背對著那張遺像坐著,開始和汪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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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7)
山裏的暴雨真是嚇人,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滿山滿嶺頓時變成一個轟轟作響的大音箱。這使我們在屋內說話都不得不提高了聲音。我問到了這個山裏妹子和嚴永橋的婚姻。是怎麼認識的‧汪英回答得很簡單,只說是嚴永橋在這裏修橋時認識的,就是我們來這裏時經過的黑河大橋。五六年前,那裏聚集著橋梁公司的幾百號人,每逢鷹岩鄉趕場時,這些修橋的工人便和滿場鎮的山民擠在一起,街上的生意都好了許多。嚴永橋就是在這個集鎮上認識了汪英,並且很快便結了婚。
汪英的講述過於簡單,這使我感到她在掩飾什麼。並且,講到嚴永橋時,她的語氣裏明顯藏有一種冷漠和怨恨,而懷念的話一句也沒有。
暴雨急一陣慢一陣,沒有停歇的意思,門外的山嶺已是黑糊糊的一片。屋裏已開了燈,汪英說這電是附近一個小水電站提供的,夏季還可以,到冬季水枯之後,便只有點油燈了。
這場暴雨將我和董楓留在了這深山小屋裏,天已黑了下來,只有明天再回去了。晚飯過後,汪英將那個三歲的小兒子抱在大床上哄睡,然後來到堂屋裏,陪著我和董楓坐著。很明顯,這房子裏只有一間臥室,客人是沒法在這裏留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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