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警覺地睜眼向側面望去,奇怪,那白色的人影不見了。我推起高瑜的頭說,你把那女生嚇走了。高瑜抬起頭,怔了一會兒說,不對啊,這人怎麼來去都沒有一點兒動靜呢‧說完,他便推開我,站起身來,向那女生坐過的地方走過去察看。很快,他便返身叫我,那聲音有點驚恐,我趕快跑過去一看,那白色人影坐過的地方,原來是一片水窪,更沒有什麼石凳,她怎麼可能坐在這裏呢‧
「面對著這片積著雨水的林中窪地,我和高瑜都怔住了。我們不敢再在這裏呆下去,便拉著手走下山來。路過防空洞的入口,封在入口的那堵牆黑糊糊的一片,像一張緊閉的大嘴。我突然感覺到那女人就是從這洞裏出來的。20年前,文革中死在這洞裏的女生據說就是穿著白襯衣。老校工也曾說看見過穿白紗的女人,在天亮前的後山涼亭上。老校工在驚奇中咳嗽了一聲,抬頭再望那女人就不見了。
「高瑜說我是胡思亂想,但剛才出現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他也無法解釋。當時已經是後半夜了,你說,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獨自在那裏出沒‧
坐在寢室的蚊帳中,謝曉婷的講述使郭穎迷惑不已。她動了動身子,謝曉婷一把抓住她說:「別回到你的床上去,我一個人害怕。」
再有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郭穎側耳聽了聽,室內和整棟宿舍樓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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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4)
天亮之前,寢室裏的暗黑不斷加深,大概是那彎清冷的月牙已經落到後山那邊去了吧。擠在謝曉婷的床上,郭穎感到眼皮發沉,她強令自己,睡吧睡吧,上午還有整整三堂課要上呢。迷糊之中,謝曉婷一陣陣抽風似的悸動老將她碰醒。她拍了拍謝曉婷的臉頰說:「怎麼,做噩夢了嗎?」
謝曉婷睜開眼說:「我根本就沒睡著,我聽見有人在屋裏走動。」
郭穎故意提高聲音說:「這屋裏有人嗎‧這是你的幻覺。」
謝曉婷說:「我還聽見卓然的鋪位上有人翻身,是卓然回來了嗎?」
「怎麼可能呢?」郭疑在黑暗中朝蚊帳外面望了望,「卓然早住到精神病院去了,你別胡思亂想。」
謝曉婷突然將臉埋在郭穎的身上,輕聲問道:「你說,卓然會死嗎?」
這是謝曉婷在天亮之前的驚恐中一句無意的問話,沒想到後來竟應了驗。郭穎後來回憶起謝曉婷的這一預感時,才真正感到害怕。
卓然是在這個晚上之後一個月死去的。當時正快到暑假,還沒離校的同學們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震驚。據說卓然是回家後遭遇不測的,當時病情已有所穩定,醫院認為可以回家繼續治療了。她的父母也強烈希望能早日接她回去,他們認為卓然長期呆在精神病院裏治療效果未必就好。沒想到,回家後少了醫院的嚴格監督,卓然竟偷偷吞了不少玻璃鐵釘之類的東西到肚子裏去,內髒被完全破壞了,到大出血時才發現,已經晚了。
當然,這是一個月以後才發生的事。在現在這天亮之前的暗黑中,謝曉婷只是恍惚地感到卓然的鋪位上有種奇怪的動靜。
郭穎忍不住下了床,「叭」的一聲開了燈,卓然所睡的上鋪空空蕩蕩的。
「你看,什麼都沒有吧?」郭穎站在床前對謝曉婷說,「你是在後山上受了驚,所以老是疑神疑鬼的。」說完,她重新鑽進蚊帳,躺下後直叫快睡快睡,困死了。
室內開著燈,謝曉婷安穩了許多,她像貓一樣蜷縮在郭穎身邊,不一會兒便似乎睡著了。郭穎卻沒有了睡意,剛才下床時看見卓然空蕩蕩的床鋪,想到同室快兩年的同學現在竟住進了精神病院,心裏不禁升起一陣淒涼。
屋子裏暗黑無聲,地球的這一面還沒有轉到迎向曙光的方向。郭穎感到自己和謝曉婷正睡在一道很深的裂穀裏。毫無疑問,有一張模糊的大臉正陰毒地俯瞰著她們。剛才肩膀上有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的感覺,證明那跟隨她們的是一種無形的東西。卓然一定是首當其沖,她還來不及說出她遇到了什麼,她的神經已像琴弦一樣折斷了。現在,她像一把廢琴一樣躺在精神病院裏,陷在那些非理性的哭喊、大笑和嚎叫之中,而自己也加入了那種叫人撕心裂肺的行列,多麼可怕!
想到這些,郭穎感到背脊發涼。卓然沒來得及說出她遇到了什麼,也許類似的東西現在正一步步向謝曉婷逼近。並且,自己也已經在這個可怖的邊緣上徘徊了,從寢室到後山,那個莫名其妙的東西看來盯上了她們,並且采用一個個擊倒的方式,先是卓然,現在,輪到謝曉婷和自己了。
郭穎感到身體發抖,她緊緊抱住謝曉婷,這個羅曼諦克的美人兒在飽受驚嚇後已昏昏入睡了。當感覺到謝曉婷結實的乳房正緊緊抵著自己時,郭穎突然想到「他吻了我的胸部」這句話。真是奇怪,想到這句話使郭穎的驚恐情緒慢慢地掉換了方向。看來,有一種東西是足可以對抗恐懼甚至死亡的。
郭穎感到身體正漸漸熱起來,那熱量從謝曉婷的身上源源不斷地流向自己。她從謝曉婷的胸部間接嗅到一種異性的氣味,那殘留在謝曉婷身上的電流使她頭暈目眩。她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想到了中學時在姐夫家的經歷,那是一種極度驚恐和興奮的體驗。她想,如果當時持續下去,足可以讓人死掉的。
那麼,這種極樂園裏的果實,是否天生和驚恐、死亡有聯系呢‧郭穎想到了後山,在這個冷靜、有序的醫學院裏,那座林木茂密的後山卻藏滿了男女同學們的激情和不羈,而這僅僅是因為暗黑的後山可以為每一個人保守秘密嗎‧是不是,曾經深埋在後山下洞穴裏的亡魂,散發出的氣息像一種激素彌漫在後山‧
二十年前,正是郭穎、謝曉婷們出生的年代,四個學生——三男一女被關進了這後山下的防空洞裏,這四人當時的身份是紅衛兵組織勤務組成員,也就是頭兒的意思。醫學院是這個紅衛兵組織的大本營。大本營被另一派紅衛兵組織的炮火攻占後,頭兒們自然性命難保。但這種死法沒人能想到——被秘密地綁進防空洞裏,用磚頭水泥封住了洞門,以至無人知曉這一殘酷的事實。直到八年過後,這秘密才得以曝光,但人們看見的只有白骨了。學院老校工講到這些往事手就有點發抖,「一堆白骨,」他說,「還有衣扣、鋼筆和一個發夾混在白骨中,慘啊!」
關於「文革」,郭穎從書籍和長輩們的回憶中知道一些概況,但萬萬沒想到,當時才剛剛出生的她,今天居然在校園裏嗅到了這個久遠年代的氣息。一切都從卓然揀回那個發夾開始,那個不知誰失落在後山的發夾,它將卓然帶到了精神分裂的迷霧中。
郭穎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團!這個突然襲來的決定使她興奮得有些發抖。她從謝曉婷身邊坐起來,望見蚊帳外的暗黑已在變淡,天快亮了,後山又將顯露在夏日的晨光中,可是,它的秘密潛伏在密林中,到晚上便隨風而行,她一定要弄明白。
她輕手輕腳地鑽出蚊帳,拿了牙刷毛巾去洗漱間,各個寢室的同學都還未起床,走廊上空曠得像是一條無人地帶。她堅定地踏響步子,心裏說,我什麼也不怕!我要弄清楚一切,並且,就從今天晚上開始,我要去後山觀察。
郭穎後來所做的一切讓膽大的男生們也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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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
我的這本書始終寫得戰戰兢兢。一方面,十四年前發生在醫學院裏的怪事攪得我頭暈,從女生寢室到後山的那一片地帶顯得危機四伏,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郭穎至今心存疑慮,這增加了我試圖在寫作中發現真相的難度;另一方面,闖進我書房的不速之客嚴重幹擾了我的寫作。要命的是,吳醫生證明這人是一個已死去的精神病患者,這使我對自己和自己的處境都產生了某種虛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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