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忽上忽下的石梯轉了好一會兒,謝曉婷老是不能確定昨夜坐過的地方。
「看來,愛情使人迷糊,是不是?」郭穎又打趣她了。
謝曉婷正在緊張地回憶,她一擺手說:「別逗了,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在涼亭西面的那片林子裏。」
後山連綿起伏著不少山頭,其中一座山頭上有一座暗紅色的涼亭。她倆離開石階,向一大片樹林深處走去。這裏隨處可見報紙、瓜殼果屑之類的東西,都是夜幕下的小鴛鴦們留下的。有同學說,草叢中還發現過避孕套,這出現在校園的幽靜之地,真是今非昔比了。
謝曉婷在一棵大樹下站住,說好像就是這裏了。郭穎舉目看去,周圍全是密林,背後是一道高高的山坡,類似懸崖。這地方真是不錯,人到了這裏,就像消失了一樣。她來不及繼續打趣謝曉婷幹的好事,就彎下腰,在周圍的草叢中尋找起來。
突然,正朝另一個方向尋找的謝曉婷發出一聲慘叫。郭穎回頭一看,謝曉婷正坐在地上,捂著臉,手在不停地發抖。離她幾尺遠的草叢中,一只人的手掌赫然顯現。
郭穎感到血往腦門沖,心髒收縮得發緊。她強令自己向那個可怕的東西走過去,同時有一種興奮的沖動。她從小就這樣。九歲那年,在院牆角落的暗黑中,一張半明半暗的臉曾嚇得她差點崩潰,那張臉的眼睛和額頭部分很暗,下巴和嘴巴卻通紅鮮亮,一條鮮紅的舌頭還從嘴中掉出來,伸得老長老長的。她嚇得大哭,母親來了,轟走了那些躲在夜裏的牆邊玩惡作劇的孩子。沒想到,第二天夜裏,她已經興致盎然地加入到那些惡作劇的孩子之中了。悄悄地從家裏拿出一支手電筒,用紅領巾蒙在電筒玻璃上,然後,找一處最黑暗的角落蹲下,這樣等啊等啊,終於聽到有人過路的腳步聲了,她興奮得心裏咚咚直跳,在那個黑影慢慢走近的瞬間,她擰亮了放在胸口的電筒,同時張開嘴,盡量長地伸出舌頭,在紅光的照耀下,這一幅恐怖的畫面讓過路人驚叫不已,郭穎覺得這刺激而又讓人滿足。
現在,她盯著草叢中的那只手掌,它的五個指頭腫脹地張開,上面還粘著一些草屑和泥,她蹲下去細瞧時,感到膝蓋還是有點哆嗦。突然,她伸手撿起了這個軟綿綿的東西,將它興奮地舉向謝曉婷面前,說:「快看這手!快看這手!」這個可怕的東西差點碰到謝曉婷的鼻子尖,嚇得謝曉婷跌倒在地上。
郭穎已經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這個可怕的東西是一只塞滿了沙子的橡皮手套。這種肉色橡皮手套很薄很柔軟,是手術室裏用的。
謎底解開了,也許不過是哪個同學搞的惡作劇,像是兒時郭穎幹過的「鮮紅的舌頭」那樣,鬧著玩罷了。郭穎一點兒也沒想到,現在已經不是童年了,那麼,這只「手」,也已經不像童年那樣簡單,確實,她當時還沒意識到這點。謝曉婷也沒想到更多,只是怔怔地盯著那只鼓鼓的手套,然後報複式地搶過來扔在地上,並且重重地一腳踢去,那只「手」飛起來,落在遠遠的一片雜草叢中,發泄完之後,她如釋重負地對郭穎說:「我們走!」
現在,郭穎獨自坐在這後山的涼亭裏,無端地想起了一周前發現那只「手」的經歷,突然感到心裏堵著點兒什麼。星星在頭上越來越亮,她知道夜正在往深處走。
此時,戀人們正在悄無聲息地潛入這後山。有幾對情侶先後向這涼亭走來,不過一旦發現已有人占領(郭穎就坐在涼亭的最顯眼處),便知趣地向側面走去,消失在濃密樹林的陰影中。
郭穎在暗黑中盯著來路的方向,那個在她的課桌中放進情書的人會是誰呢‧那頁情書寫得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完成的,他表達了對郭穎長久的傾慕,並約她今晚9點30分在後山的涼亭見面。進入醫學院快兩年了,這是郭穎第一次收到字條。在那些火熱的詞句後面沒有署名,這更增加了一層神秘感。
嚴格地說,這有點像一種遊戲,好像在考驗郭穎的膽量:深夜時分,你敢去後山的涼亭嗎‧郭穎想,這小子錯了,我就要到此恭候,看看這是個什麼家夥。不過,她感到心還是有點咚咚直跳。!~!
..
第一章(4)
郭穎染上的間歇性頭痛,大約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坐在後山的涼亭裏,她慢慢地感到後背發冷。她穿著一件寬松的薄襯衣和一條深色長裙,這是她夏天常有的打扮,以便使自己碩大的身材顯得含蓄一些。看著那些穿著緊身短衫,下配緊繃繃的牛仔褲的女同學,她打心眼裏羨慕得要死。
她是在夜裏10點15分離開涼亭的,也就是說,從那張神秘字條約定的時間開始,她等了足足四十五分鐘。這倒不足以說明郭穎的癡情或耐心,而是因為她第一次見識到夜裏的後山。滿天星鬥下,遠遠近近若有若無的呢喃聲和偶爾發出的吃吃的笑聲,使郭穎恍若置身伊甸園中而忘了時間。她感到臉頰發熱,仿佛一個窮人偷窺到了別人的財富,心裏跳個不停。
她沿著半明半暗的石階下山,心裏詛咒著那個寫字條的惡作劇的小子。前面有低矮的樹椏擋住了去路,得彎腰才能通過。奇怪的是,樹椏上吊著一條長長的東西,在夜風中飄蕩著,像招魂幡似的。郭穎在彎腰通過它時,順便用手摸了一下,一條冰涼滑爽的織物,捏在手裏,才知道這是一條女人的長筒絲襪。郭穎心裏格登了一下,誰的絲襪,怎麼會掛在這裏呢‧
她像遇見了吊死鬼一樣加快腳步跑下山來。山邊是一灣池塘,暗綠色的水現在看來是黑色的。池塘對面不遠,便是女生宿舍樓了,多數窗口都還亮著燈光。她恨不得一步跨回寢室裏去,她無端地覺得發冷和害怕。但是現在,後山與池塘之間的這條蜿蜒小道仿佛很長很長,她得繞上一大圈,才能回到池塘對面的寢室裏去。
當她氣喘籲籲地回到房間時,臉色一定不太好看。只見卓然狐疑地望著她問:「怎麼了‧像掉了魂似的。」
郭穎說:「到後山散步去了,在涼亭坐了一會兒,可能受了涼,頭痛得厲害。」
卓然立即驚叫了一聲,指著她的頭說:「怎麼,你把那發夾戴上了?」
郭穎不解地摸了摸頭上的發夾,不知道卓然為何驚詫不已。去後山之前,她洗了頭,便用這發夾將濕濕的長發夾了一下。
卓然說:「這發夾,戴了就會頭痛,真的。我就是這樣染上頭痛的,所以才將它扔在那裏,長久不用了,沒想到,你怎麼敢用它。」
郭穎一臉茫然。她抬手取下那發夾,純銀的,上面有很精致的雕刻花紋。這發夾是卓然一年前在後山上拾到的,她還在校園裏張貼了一張招領啟事,可是一直沒有失主來認領,於是,這發夾就留在這裏了。時不時地,卓然會戴上它,最近是沒見她戴過了。今晚郭穎洗頭後,在寢室角落的小桌上發現了它,便隨手將它別上。
卓然的一臉震驚,讓郭穎很奇怪:「誰說的,戴了就會頭痛?」
「真的,」卓然一本正經地說,「開始是頭痛,後來還會老覺得背後站著一個人。因為,這個發夾,很可能是一個死人的東西。」
郭穎像觸電一樣,將手中的發夾「當」的一聲扔在地上。「死人的東西?」她瞪大眼睛問道,「你撿回來幹什麼?」
卓然委屈地說:「我當初怎麼知道啊,那是去年暑假的事了,我沒回家,留在學校裏懶散。你知道,去年夏天悶熱得很,我就拿了書去後山的涼亭裏看。我記得那是一個黃昏,天色慢慢暗下來,我合上書,閉目養了一會兒神,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發現涼亭外面的地上有一個發亮的東西,我走近一看,是一個銀發夾,表面有些灰暗,像是在野地裏丟棄了很久的樣子,我拾回來後擦了擦,便鋥亮的了,從那些花紋看,像是很古老的工藝。開學後,我貼了招領啟事,沒人來認領,我就留下了,時不時地戴戴,沒想到,這是死人的東西,害得我頭痛。」
「死人‧是誰?」郭穎盯著地上的發夾,往後退了一步,仿佛那東西隨時會跳起來似的。
「我們是不知道,」卓然坐在床沿說,「可學院裏的教授們,還有那個修剪花木的老校工,他們可都清清楚楚。在文革時期,這所醫學院可是派性武鬥的重災區啊!當時,校門口是沙包壘成的工事,周圍的牆頭上布著電網,後山更是制高點了,上面架著機槍。兩派紅衛兵組織的武鬥已經發展得近似戰爭。那是一個冬天,雪下了一夜,槍聲也響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這所學院終於被對立派組織攻占了。校門口的沙包工事後面留下了幾具屍體,都是裹著軍大衣的學生。這些被擊斃的守衛者倒在雪地裏,已經僵硬。有人看見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拿這幾具屍體開心,他們將一具屍體立起來,讓他靠著電線杆站著,那僵硬的屍體立在那裏果然不會倒下,遠遠看去,像一個活人似的。
第4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