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正埋頭在稿紙堆中,高波來找我。他打量了一下周圍這堆積如山的計算稿,搖了搖頭。
「我說,你真想像他那樣打發一生嗎?」
我對他笑了笑,說:「高老師……」
他擺了一下手:「我已不是你的老師了,弄好了以後是同事。」
「那我這話就更好說了。說實在的,高教授,我還從未見過您這麼有才氣的人,這絕不是恭維,但恕我直言,我覺得您這人幹事總缺少恒心,比如前一陣那個建築防雷系統CAD,多好的項目,只是花點力氣就完成了,結果您把開拓性的工作做完後又嫌麻煩推給了別人。」
「哈,像這樣的恒心,像這樣一輩子幹一件事已不符合時代潮流了,這個時代,除了基礎科學,其他的研究都應快刀斬亂麻。我這次來就是向你進一步證明我是如何缺乏恒心的,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如果你的論文通不過,我就辭職。」
「可現在通過了。」
「我還是要辭職。哈,你現在看到了,這個許諾多少是個圈套!」
「然後去哪兒?」
「大氣科學研究院的雷電研究所聘請我去當所長,我對大學已經厭倦了。你呢,對今後有什麼打算?跟我過去吧!」
我答應考慮考慮,過了兩天,我答應了高波。那個地方我不太了解,但畢竟是國內最大的雷電研究機構。
在離校前兩天的夜裏,我還在讀那些演算手稿,聽到有人敲門,來人是張彬。
「要走了?」他看了看我已打好的行裝說。
「是的,後天走。聽說您已經退休了?」
他點點頭:「昨天剛辦完手續。我也到歲數了,只想好好休息休息,這輩子太累了。」
他坐下來,我給他點上煙,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我來是再向你說一件事,這事怕也只有你能理解了。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痛苦的是什麼?」
「我理解,張老師,要想從這種情結中解脫出來確實很難,畢竟三十年了。但您這三十年來並非只幹了這一件事。再說,這上百年,為研究球狀閃電終其一生的人可能也不少,他們中也不會有人比您更幸運。」
張彬笑著搖了搖頭:「你完全誤會了。我經歷的事情比你要多得多,對科學和人生的理解想來比你也要深一些,對這三十年的研究我沒有遺憾,更不會感到痛苦,正如你所說的,我盡了自己的努力,我怎麼會在這上想不開呢?」
那又是什麼呢?我想到他喪妻後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
他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鄭敏的死對我是個打擊,但,我想你也明白,像我們這樣的人,全部身心長期被某種東西占據著以至最後這種東西成了你的一部分,生活中的其他事,再怎麼看也是第二位的。」
「那還能是什麼呢?」我不解地問。
張彬又苦笑著搖了搖頭:「難以啟齒啊。」繼續猛抽著煙。我一頭霧水,這裏面真可能有難以啟齒的事嗎?但由於共同的追求,我和他早已心有靈犀一點通,很快恍然大悟。
我問:「您好像說過,您這三十多年一直沒有間斷過在尋找球狀閃電?」
他長長吐出一口煙說:「是的,鄭敏死後,我的身體越來越壞,腿疾惡化,出遠門少了,但尋找沒有間斷過,至少在附近,幾乎每次雷雨我都沒放過。」
「那麼……」我頓住了,我一瞬間體會到了他的全部痛苦。
「是的,你猜到了,這三十多年,我再也沒有見過球狀閃電。」
同其他神秘的自然現象相比,球狀閃電並非十分罕見,調查中至少有百分之一的人聲稱他們見過。但它的出現沒有任何規律,十分隨機和偶然,三十多年在雷雨中苦苦搜尋而未謀一面,這只能怪命運的殘酷了。
張彬接著說:「早年看過一本俄文小說,說一個富裕的莊園主,生活中唯一的樂趣是美酒。有一次他從一個神秘的旅人那裏買到一個從古代沉船裏打撈上來的美酒,瓶底還剩一點點酒,他把那點酒喝了以後就全部身心陶醉於其中。旅人告訴他,那艘沉船中一共撈上來兩瓶這樣的酒,另一瓶不知流落何方。莊園主開始沒在意,但對那酒的回味使他日不能終夜不能寐,以至於最後賣掉了莊園和所有的財產,浪跡天涯去尋找那另一瓶酒。他曆盡千辛萬苦,走遍了世界,從年輕找到年老,最後終於找到了,這時他已是一個病魔纏身的老乞丐,他喝光了那瓶酒,然後在幸福中死去。」
「這人是幸運的。」我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鄭敏也是幸運的。」
我點點頭,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張彬說:「怎麼樣,對我所說的痛苦,你還抱著剛才那種超然的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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