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葉青衫痛苦地埋下頭,我們不是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疫苗試制不是很順利嗎?何夕說過他保證第一個獲救的人就是小菲,他是一流的專家,他不會錯的。
肖野洞若觀火地笑了笑說,其實我的老師一直就在欺騙你。你應該知道我們研究的是疫苗,所謂疫苗只能是使未感染病毒的人群獲得免疫,根本不可能治療已經被感染的人。這麼明白的道理你居然一直沒想到,肖野歎了口氣,也許只是因為你太想救她了,所以才會失去正常的判斷力。
冷汗從葉青衫的額頭上沁出來,他幾乎站立不穩。長久以來的希望一下子破滅了,而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小菲,葉青衫面無人色地念叨著,眼前晃著林小菲姣好的音容。你要幫幫我,葉青衫用力握住肖野的手,求求你要讓我去見見小菲。豆大的汗珠順著葉青衫的面頰流下來,滴落在地。我只有這個願望,請你幫幫我。
肖野為難地盯著地面默不作聲。
院子裏很安靜,出於安全而砍得很矮的樹叢在地上投下短短的陰影。葉青衫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月光下他的眼睛閃著機敏的光。兩個保安低聲交談著走過,葉青衫急忙閃避到一根柱子後面。
葉青衫摸了摸口袋裏的金屬牌,那是出入卡。那東西還在,這讓他感到踏實。只要逃出第二道警戒圈他就自由了,就可以見到小菲了,盡管那決不會是令人高興的見面。他只想著見小菲,都快想瘋了。
請插入出入卡,液晶屏上面的字閃動著。葉青衫插入金屬牌,片刻之後合金門緩緩打開。小菲,葉青衫又念叨了一聲,他急速地朝外奔去。他的身影立刻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但是葉青衫立刻看到了一張網,一張讓人無處可逃的大網張開著向他罩了過來。透過網上的縫隙他看到了一張興奮得極度扭曲以至於顯得很可怕的臉。那個人他認識,就是裴運山。葉青衫陡然墮入了絕望的深淵,他的血液幾乎立刻凝成了冰。他寧願落在魔鬼手裏也不願意落在裴運山手裏,因為他知道裴運山是怎樣的一個人。
裴運山很富有,裴運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裴運山想多活八到十年。
麻醉劑的作用襲來,葉青衫陷入了昏沉。
第十章
放射免疫沉澱法檢驗的是病人的血清功能,看血清能不能使病毒中某些種類的蛋白質沉澱。病毒都用放射性示蹤標記標明,附有放射性示蹤器。放射性信號的強弱同接受試驗的血清中的抗體量成正比,這種方法比通常的西方墨點法繁瑣但是卻更准確。葉青衫後來又做了兩次這種檢測,結果都表明他的確是一個感染者。而問題的關鍵在於他是一個不會發病的感染者。
何夕正在觀察一份淋巴培養液對血樣的反應,他看上去很興奮。這些天以來他就像是一個在無意中發現了大金礦的淘金者,上天對他真是太好了,讓他遇到了葉青衫。攻克AIDS正是每一個醫生的夢想,其意義無論怎樣評估都不為過。醫學是人類所有學科裏充滿最多未知同時也是最能讓人感到失意的一門學科。很多時候你有可能默默探索數十年卻最終一無所獲,因為除了努力之外還需要命運女神的青睞才行。比方說,你能夠遇見合適的病例,並且你沒有走過多的彎路從發現葉青衫的那一刻起何夕就知道什麼事情發生了,他知道自己默默無聞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何夕仿佛已經看見了事業巔峰的光輝遙遙在望。
這是一套何夕自己設計的組織培養系統,他在這個系統裏養育葉青衫的血清。第一步是從新鮮血液中培養出淋巴細胞,也就是從淋巴組織中把細胞分離出來。所謂淋巴組織是指淋巴結、脾、扁桃體等等,都是人體免疫系統的組成部分。只要病毒一露頭,淋巴細胞必定第一個作出劇烈的反應。試驗促生和繁殖這些淋巴細胞,然後把它同有病毒存在嫌疑的血樣混在一起,並且作定時觀測,查看有沒有逆轉酶出現。這種酵素性質的酶正是艾滋病病毒的名片。正是通過這種酶,核糖核酸才能複制成去氧核糖核酸,而這就是艾滋病病毒的遺傳物質。核糖核酸複制去氧核糖核酸不屬於人體細胞的行為,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人體組織或體液中找不到這種酶。要是有酶出現的話,必定有病毒混在其中。
何夕現在做這個實驗主要是想分離並活捉葉青衫體內的病毒,確認它的毒株類型。何夕當然希望這就是以前曾有的毒株類型,這樣才證明葉青衫保持健康的確是因為能夠對HIV免疫,而不是因為這是一種具有新特性的毒株所致。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何夕同HIV之間的搏鬥已經持續很久了,雖然他並不願意承認但是他有時候的確感到過絕望。這種攻擊人體免疫系統的奇特病毒簡直就像是專門針對人類的,它們對人類的了解甚至超過了人類自身。它們在前期有選擇地殺死T4細胞而留下同屬於免疫系統的T8細胞,從而達到長期潛藏的目的,其行為簡直可稱得上智慧,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比列入更危險的第四級的一些病毒更具有殺傷力。比如說當人感染第四級病毒埃波拉後將立即發病,是死是活不超過十五天便見分曉,而這正好說明它不適合寄生於人體。當埃波拉這種病毒寄生於它的自然宿主比如說某些種類的野獸時,其宿主是可以存活相當長時間的。因為病毒感染宿主只是為了求生存,宿主很快死去對病毒絕對是相當糟糕的事情。而HIV對人體的感染過程則說明它已經徹底地研究透了人類的全部生物特性並且完全適合寄生於人體,不到實在掩藏不住的地步它是絕不會露出本來面目的。何夕的工作台的正面牆上掛著一幅照片,那是在電子顯微鏡下放大了十萬倍的某種HIV毒株。看上去極像中國古代一種叫做狼牙棒的武器,那也許是所有殺人武器裏最殘酷的一種。何夕常常不無遺憾地想起已經在公元1999年6月30日那天被人類全部銷毀了的天花病毒,在何夕看來那也是一種對人類極其了解的病毒。當初人類在還沒有研究透徹的情況下就將其銷毀未必是智慧的行為,盡管那是投票的結果。也許人們有無數個理由這樣做,但在何夕看來這的確是毀掉了一座寶藏。實際上天花病毒的某些攻擊方式類似於HIV,但是人們已經無法對它進行研究了。何夕每每想到這一點就感到心痛。
葉青衫相當合作,實際上再沒有比他更合作的實驗對象了。他總是主動地抽血,主動地要求增加實驗頻度,甚至主動地做所能做的一切雜事。何夕當然知道葉青衫的心情,但這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何夕也知道常人是不可能像專業醫生那樣看待死亡的,他們總是認為死亡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情。其實在何夕看來死亡再平常不過了,誰都難免有這一回。所以人們有何必要為死亡難過呢,因為這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
不過現在何夕倒是真心希望林小菲能夠堅持久一些,否則葉青衫可能會不合作。何夕已經關照醫院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林小菲活著,還特意補上一句說,至少這個女人看上去必須是活著的。
第十一章
要找你可真是不容易,上兩次都讓你逃脫了,我這次親自出馬才大功告成。裴運山陰鷙地笑笑,他看上去不到四十,比實際年齡要小,膚色很白,但眼圈卻發黑。裴運山家財億萬,是與時代相契合的風雲人物。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在做准備,複雜的血液處理裝置冷酷地蜷伏在地上,就像是一頭等待美食的獵犬。葉青衫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是他很奇怪,心裏竟沒有害怕的感覺,其實從他知道小菲的真實情況之後已經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了。他上幾次也是差點被這個人抓走,不知道他從何得來的消息。其實想來應該很簡單,是從錢那裏。
我沒想到肖野竟然會是你的人,葉青衫說。
他並不是我的人,他只是為錢。裴運山顯得很得意,反正你活不了多久了也不用瞞你。其實你應當有所察覺的,他總是在給我們提供抓你的機會,包括上回他故意摔倒在地拖延時間。不過當初我們找到他時他一口就回絕了,但是我從來就只用一個辦法。裴運山頓了一下接著說,那就是不斷加錢,只要他一搖頭我就加錢。後來他搖頭時越來越猶豫,再後來變成了點頭。裴運山止不住地笑,他一直興奮地發抖。他貪婪地盯著葉青衫看,目光就像是盯著獵物的一只野獸,不時伸出舌頭舔舔嘴唇。這麼說真的是他。葉青衫歎口氣,他其實只是試探不想一語中的。葉青衫眼前晃過肖野親切的笑容,但現在這笑容讓他一陣陣地發冷。
你真的想抽幹我的血來讓自己多活幾年?葉青衫這時反倒冷靜下來了,他有一種想要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荒謬的沖動。你應該知道我的血對這個世上的無數人有多麼重要,我可以拯救數以億計的人的生命,而你只因為自己可以多活幾年就要毀掉無數人的希望。
你是在給自己求饒嗎?裴運山咧開嘴顯出了解的表情。一個沒有了我的世界對於我有什麼意義呢?我怎麼會去管這種事情。世界的好壞同我有什麼關系呢,別人的生死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人到世上來只是短短的一輩子,活著時以為自己什麼都明白,臨到死了才發覺一切都是虛幻,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這個世界對我一直很好,讓我很有錢,讓我有很多女人,讓我過著很舒服的日子。不過這個世界不該產生出HIV來,差點終止我的快樂。不過現在好了,世界又把你帶來了。我早知道這個世界上錢是無所不能的,我出了大價錢,於是便有人替我找到了你。你既然可以把自己的血布施給何夕搞研究,自然也可以把血布施給我。這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治病救人。
同你相比世上沒有幾個人敢稱無恥,葉青衫發出慘笑,但是聲音很幹澀。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我知道這沒有用。不過我想請求你允許我見我的妻子一面。她快死了。
裴運山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青衫說,你認為我會不會答應這種與我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請求?他轉頭去看幾名正在忙碌的醫生,我已經過了潛伏期,就要轉入發病期了。醫生說我最多還能挨一年半載。不過你的血能夠讓我活得更長,八年十年也許更久,到時候肯定會有新的治療藥物出來。我不會忘記你的,至少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雖說是不大情願。
葉青衫的臉變得紙一樣白,在裴運山面前他實是太嫩了,根本不堪一擊。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像裴運山這樣的人有多麼可怕,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有神,也不相信有報應,他們只相信自己,所以世界上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葉青衫突然想到也許正是因為世上有裴運山這樣的人,所以上蒼才會降下HIV這樣的災難。
葉青衫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裴運山有點意外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葉青衫是為了什麼。你做錯了一件事,葉青衫突然說,你不應該讓我醒來也不應該同我說這些話。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嗎。葉青衫的舌頭動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從雙唇間半吐出一粒白色的膠囊。這裏面含有劇毒,是我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人的。如果你再逼我的話我就咬破它,十秒鐘內我的血液就會變得沒有一點用處。
裴運山的眉毛跳了一下。你不會那樣做的,他說,但是語氣已經很軟。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眨眼間輸得精光的賭徒。
你可以試試,葉青衫口氣很堅定,馬上讓我離開,你應該知道,死亡對我而言並不可怕。葉青衫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閉口注視著裴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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