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哥家裏祖傳幾代的手藝,打得一爐好燒餅,早晚再賣些餛飩,夫妻兩個辛苦經營,每日裏食客盈門,雖然發不了大財,卻也衣食無憂,一年到頭還能有些盈餘,放出去做本生息,家道漸漸小康。
兩口子本來過得挺好,不知怎麼鬼迷心竅,開始買上了字花,怎奈久賭巨輸,無可翻本,把正經的營生全荒廢了,連祖上留下來的鋪面房都盤給了別家。
那時民智未開,迷信之風很重,買字花的人家更是求神禱鬼,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方法,無所不用其極,設花會的莊家也供著本處地主山神,包括那種種有名無名的仙佛,焚香上供,終日不絕。
每當開字花之前,民眾們往往要在入夜時分,於神位下焚燒三四十雙草鞋和香錁紙錢,這是給那些小鬼穿戴使用的,讓它們到各村給人托夢,讓村民們夢到轉天開出的字花名目,倘若那戶人家富裕,就告訴他錯的,如果是個貧苦人家,則以實相告,好讓他發財。
據說村民們也多半會在當晚夢到一些東西,早上起來互相轉告求解,也有不肯說實話的,唯恐泄露了天機,自己一個人躲在家裏,皺著眉頭揣摩不定,更有甚者,膽敢拿著花會名單,到那深山荒塚鬼怪出沒之所,尋求鬼魅指點,正是「雁飛不到處,人為利字來」,總之任何可以想象和想象不到的舉動,都有人嘗試過了。
阿二和二姐夫妻兩個,最初喜歡隨機觸發,倘若花會上的彩盤是生肖鳥獸,他出門看見猴就買猴,出門看見狗就買狗,如果看見地上有根繩子就買蛇。
如此買了多時,都不怎麼靈驗,便到夢中尋求征兆跡象,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聽說某村能請神降童指點迷津,今天恰好在破廟前開壇,於是帶了供品前去膜拜。
到地方一看,破廟四周已聚集了許多鄉民,施術者是個會巫法的鄉下老太婆,頭戴白帕,手持木劍畫符念咒,作法請神,嘴裏邊念念有詞,舞弄了一番,便在燭台上將符燒化成灰,放到一碗清水裏攪了幾攪,隨後領出一個童子,那童子塗唇畫腮,身上穿的棉襖大紅大綠,胖乎乎的憨態可掬。
老太婆把符水給那童子喝下,不一會兒的工夫,陰風颯然,烏雲四合,那童子神昏心迷,跟抽了羊角風似的,翻著白眼口吐白沫,突然兩眼射出精光,騰身高坐於台上,神態凜然,絕不似孩童模樣。
阿二夫妻兩個與周圍的鄉民,都驚得呆若木雞,這時只聽那老太婆叫道:「神道來了,還不快跪!」
民間俗傳不能看神道,眾人急忙趴在地上,沒人敢抬頭觀看,就聽那童子嘴裏含混不清斷斷續續的響動,逐漸變成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汝等招吾前來,意欲何為?」
鄉民們不知這是何方神道,大多戰戰兢兢不敢對應,有少數膽大的趴在地上稟告:「弟子們願求小財,懇求尊神指點來日掛筒花會所開名目,若能得中,定當備下三牲厚禮,用以酬謝尊神。」
那神道聞言冷哼了一聲,說道:「願從汝等所請,但此乃天機,吾不宜明言,且看汝等之福,不中勿怨。」說罷抬腳將壇上裝米的大碗踢倒,畫下一字,隨即喀喇一聲響亮,童子撲倒在地,人事不省,神道竟已退壇去了。
眾人敬服,拜謝再三,也顧不上理會那童子死活,都爭相擠上前去看神道所留之字,卻是鳥跡蛇行,似字非字,大夥只能自行解悟,以一己之意牽強附會,各人都有個人的見解,等到開彩的時候,自然也是或中或不中。
阿二夫妻跟著神道指點,下注買了字花,空折進去許多錢財,仍是一無所獲,倆人已是傾家蕩產,卻仍不死心,總尋思著黃河尚有澄清日,人生豈無翻身時?索性孤注一擲,向黑莊借了高利貸,准備落個大注翻本,可兩口子心裏也自清楚,這回再翻不了本,那就得去投河上吊了,萬萬不能再有差錯,眼瞅著彩棚裏的銀子堆積如山,偏偏是聞香不到口,不禁眼內動火心中起急,驀然間一個念頭轉上來,想到了一個極損陰德的古法,有道是「財迷人眼,利昏人心」,如今哪還管得了什麼禁忌,畢竟一世的指望,都在其中了。
說話的若是同年生並時長,知道其中的前因後果,定要上前攔住夫妻二人,讓他們兩口子絕了這個念頭,只因動了這個邪念,竟自己把那禍害招上門來。
原來凡人預測不到那掛筒花會所開名目,請神又問不明白,那就只有問鬼了,阿二在許多年前曾聽人說過一個問鬼的古法,相傳極為靈驗,只是過於殘酷,會敗壞陰德折損陽壽,從古以來無人敢用,如今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沒那麼多顧忌可言了。
夫妻兩個商議定了,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待孩子睡熟之後,胡亂吃了幾碗老酒壯膽,阿二點起一盞氣死風燈,讓二姐提了竹籃,便趁夜深人靜關閉了房門,直奔城郊天海寺。
這座寺廟早已被毀多時,斷牆殘垣間蒿草生得比人還高,以前這廟裏的僧人行善,專門收斂無主的屍骸,比如沒有家屬安葬的死囚,或是沿路倒斃身份不明的路倒屍,都有僧人搭回來掩埋在寺廟周圍,所以四周義塚累累,加之古樹蔽空,這一帶陰氣格外沉重,後來寺廟毀於火災,再也沒有僧人管理義塚掩埋屍骨了,可十裏八鄉的民眾,還是習慣把沒有棺槨墳地的死人,往這片林子裏抬,他們卻不耐煩挖坑填土,多半是隨便找個地方一扔,任由死屍喂了野狗野鳥,因此那荒墳野地間常有鬼怪出沒,膽小的白天從這過都得被嚇個半死,何況是深更半夜?
阿二夫妻為了翻本,借了黑莊的銀子,即便是到陰曹地府,也只得硬著頭皮走上一趟了,倆人提著燈籠走到林子深處,四顧盡是荒煙衰草,蒼松偃柏枯蔓層層,其間雲籠霧罩,白晝裏也不見天日,真是好一個猛惡去處。
夫妻兩個依照古法,一邊走一邊用燈籠照視搜尋,嘴裏不斷向孤魂野鬼念叨著:「此處空有薄酒紙錢,卻奈何無人領享,棄之殊為可惜……」
如此找尋了一陣,阿二見荒草間露出一具枯骨,大概死了許多年月了,身上衣服都快爛沒了。
夫妻倆不但不怕,反而急忙上前拽住枯骨,欣喜驚呼道:「深夜荒塚間何等寂寞,大哥既然在此空閑無聊,不如到寒舍小敘片刻,我夫婦自當備下美酒紙錢款待,咱都是一家人不用見外……」
說話的同時,阿二就把枯骨脖頸上的頭顱拽了下來,扔進二姐所挎的籃內,又拿紅布蓋住。
二姐裝腔作勢地對阿二說:「當家的且慢,大哥下半截還躺在草叢裏,為何扔下不管?」
阿二則假惺惺地答道:「你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吃酒有嘴就夠了,根本用不著身子,何況下半截累贅,我看暫且不必帶了,這良宵苦短,咱橫豎先請大哥到家吃了酒,回來再將屍骨配上不遲。」
深夜荒塚間再沒有第三個人了,夫妻倆一問一答,卻像是說給死鬼聽的,說罷提著籃子急匆匆回轉,進屋倒插了房門,恭恭敬敬把那枯骨的頭顱取出,端端正正擺到桌子上,旁邊放的無非香燭淡酒等物,都是祭祀陰魂時使用的供品。
夫妻倆各有分工,二姐忙著到灶下支鍋燒水,那鍋裏圍著一圈三十六根竹條,每條上依花會名目做了相應的記號,倒了半鍋水,便開始添柴生火。
這時阿二則坐在桌前陪那頭顱說話,那頭顱在野外暴屍已久,皮肉即便沒腐爛,也差不多該被野狗舔淨了,但臉上就像幹屍一樣,頭骨外邊的皮還有幾成,猶如枯臘。
阿二對那「撿骨問鬼」的古法深信不疑,一個勁兒跟桌上那死人頭顱套近乎:「大哥是何方人氏?生年幾何?哪年哪月下了陰世?活著的時候做何貴業?」說了半天見那死人頭顱毫無反應,便又訴苦道:「大哥且聽我說,小弟我和渾家近來運氣不好,生意周轉不開,學人家買字花撈金摸銀,怎奈機緣不就,每次皆是水中撈月有去無換,到頭折光了本錢,急得沒出豁,只能去投河上吊了,大哥你既是地方陰靈,想必能夠知聞城中轉天所開字花的名目,不妨說與小弟知道,小弟若能獲中,定當為大哥選擇風水寶地修墳造墓,家裏還要供上大哥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趁現在無人在側,不妨明言相告……」
阿二說到這裏,便趴在桌子上,把耳朵貼近那死人頭顱,仔細去聽鬼話,聽了半晌毫無動靜,就責怪道:「大哥你可真是矜持,跟我還這麼保密,咱們兄弟不該如此。」隨後接著支起耳朵傾聽,如此這般反複數次,始終沒聽到那死人頭顱發出半點聲音。
此刻若有旁人見到阿二的詭異舉動,覺得荒誕之餘,多半會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阿二卻認定那死人頭顱是不肯開口說話,仍舊作揖下拜不停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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