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水中,Shirley楊就在沉船旁稍做停留,好探出手來,掌心下壓,向前方橫向輕輕一擺,我明白了好的意思,扶著她的肩膀,在她身後將「波塞冬之炫」的光束射向漆黑一片的深水,光線到處,只見水底盡是粗大的石板巨磚,林立倒塌的廢墟,似乎有很大一部分並非是被海眼吸進來的遺跡,從水底看來,有相當的廢墟先前就是建在這歸墟海洞之中的,不過幾千年下來,都被海水和從海洞裏卷進來的事物砸得房倒屋塌,面目全非。
我想這些古老的巨石建築,也許就是為采挖歸墟中陰火礦石而建造,在這片遺跡中,混雜著大量沉船的殘骸,有的大船沉在水中,生滿了鏽蝕,也有的附著著無數灰白色的死珊瑚蟲和船底藤壺的屍殼,如果說第一艘沉船都是一座海底的墳墓,斷裂的石柱石板,便如同是這些沉船墳墓無言的墓碑。
混雜其中的還有很多折斷的大珊瑚樹,就在這由巨石、沉船、珊瑚樹堆積而成的海底墓場中,穿梭著無數千奇百怪的遊魚,一些巨蟹和螯蝦在礁岩縫隙中探頭探腦地爬動,我們身上帶了用搬山道人傳下秘方所配置的驅鯊劑,凶殘的鯊魚倒不必擔心,可據明叔所言,在海底最凶惡之物,以深蜘蛛蟹為首,吞舟之魚尚遜一籌,蟹之猛惡,魚龍鮫鯢等水族皆莫能敵,深海之巨蟹及螯蝦。大如車船,就算是被視為龍王爺地海蛇海蟒,被它們的螯鉗夾住,也自性命難保,對於體積稍小的潛艇,深海巨大的螯蝦甚至能夠一鉗而斷。
我用探照燈掃視了兩遍。未見有明叔提及的斷船巨蟹,暗罵那老賊又在聳人聽聞,眾人看明了地形,便互相打個手勢,繼續下潛,瑪麗仙奴號疊壓在一片廢墟之間,船體倒斜,船尾撞入了一艘古代木船的艙體之中。按照船體結構圖上地信息,我們計劃直接潛到接近船尾的底部貨船,尋找裝在裏面的秦王照骨鏡。
可就在接近沉船中部的時候,感覺身邊的潛流開始加大,身體不由自主的被往深處卷,那艘古老木船是艘大腹貨船。它覺下來後可能正好堵在了一個海底旋湧的洞口,木船船體所使用的材質是木料中地上品,在海底這麼多年,尚未消爛,但此時也快被沉重的遊輪壓垮了,下方潛湧奇強,水流卷著一股股黑色的水旋,使人難以承受。我們趕緊抓住瑪麗仙奴號船側的鐵欄,才將身體穩住。
Shirley楊讓我看了看水壓計,顯示當前深度為七點五米,她回頭做了個「十五」的手勢,預計水深十五米以下將不再安全,所以潛水組的活動範圍必須在水下十五米之內,取消了直接潛到船尾進入貨艙地計劃,臨時調整方案。從船體中部進入船艙。
我們拽著船欄下潛到十餘米深度的時候,終於在沉船上發現了一個適合潛水員進入的地方,船側有一道艙門洞開,裏面黑漆漆地注滿了水,不過一株海底的靈芝珊瑚卡在了艙門上,靈芝珊瑚它是海石花的一種,比較常見的還有牡丹珊瑚、鹿角珊瑚以及薔薇珊瑚,質地非常堅固,不過這種東西還擋不住水下破拆利器金鋼石鏈鋸,我對胖子招了招手,讓他換到潛水組前邊,抄家夥切斷插入艙門的靈芝珊瑚,其餘的人肩並肩排在他身後,戒備水下有惡魚來襲。
由於事前准備相對充分,不消片刻,潛水組就成功地破門而入,遊輪內部的船艙通道並不狹窄,不過此時船身傾覆,內部的牆壁地板顛倒錯們,參照物的變動,給人造成一種天旋地轉般奇怪的錯覺,感覺異常的狹窄壓抑。
我們進入沉船內部,雖然避時宜了船外潛流的幹擾,但艙中錯亂的空間感,也給尋找目標位置帶來了很大困難,不得不時時在沉船中停下來,反複對比船體結構圖紙,判斷出前進方向,沉船中有些區域受到撞擊的擠壓,內部的金屬構造已經扭曲變形,船裏漂浮地雜物更是在很大程度上降低阻礙了能見度。
沉沒的遊輪瑪麗仙奴號中,充滿了死亡和陰暗的氣息,偶爾有些形態奇特的海魚遊進遊出,也是一副木然的神態,似乎也不畏懼潛水員,我一邊船內的通道裏摸索尋路,一巡尋思這船裏是不是還有船員沒來得及逃生,他們是跳海了,還是隨著這船一同葬身海底?半天也沒見一個死人,恐怕沉船之時屍體都被水流卷走了。
有Shirley楊引路,我也不須再多費心,就這麼胡思亂想地跟著潛水組,在沉船在若幹層艙內曲曲彎彎、鬥轉蛇行地向貨艙緩緩移動,忽然胖子在身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以為身後有情況發生,急忙拽住前邊的Shirley楊,潛水組頓時停了下來。
由於沉船中沒有任何光線,我們已經無法只依賴於一盞強光探照燈,每人都各自打開了潛水手電筒和身上的掛燈,四人靠著鐵壁,並排停住,我轉頭一看胖子,見他對我們指了指通道側面一道艙門,那艙門半關半合,門縫處夾著一支人的手臂,那只手幾乎就剩下骨頭了,還有三兩條小魚圍在附近,啃咬著手骨上僅存的一丁點碎肉。
單是一條死人胳膊,顯然不會吸引胖子的眼球,那白森的腕骨上還套著一塊明晃晃的金表,表般上嵌著許多鑽石,在幽暗的水下仍顯得格外耀眼,這手表八成是瑞士產的名表,那時候也只知道瑞士手值錢,單看材料若真是黃金鑲鑽,就肯定價值不凡,不是一般船員能戴得起的,估計這胳膊不是船長的,就船上某們富豪大亨的。
第三十章 鬧鬼
瑪麗仙奴號船體傾斜角度大約是四十五度,我們在水下向船體後部移動,便要不斷潛向斜下方。我摸索著進了船長室,忽然發現身後的同伴身上湧出鮮血,再看自己身上也是如此,好似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人在腰上割了一刀,血水如一陣紅霧升騰向上,狹窄的船艙中當時就被染紅了大半。
水下的環境本來就容易使人心中感到壓抑,一見身上出血,眾人無不駭異。最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察覺到什麼時候受了傷,也不覺得哪裏疼痛,若說失血過多導致身體麻木,也絕不會如此之快。何況流了這麼多血,頭腦仍然保持清醒,沒有大量失血產生的眩暈感。
我們這支潛水小組稍一慌亂,便發覺身上流出的鮮血大有蹊蹺,隨即鎮定下來,各自在身上查看。Shirley楊最先發現,她摘掉腰間裝有防鯊劑的罐子,一股股紅色的水流都是從罐中冒出,不消片刻,裏面的驅鯊劑便全部被海水化為鮮血一般的液體,罐子裏面徹底空了。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也扯掉了身上的驅鯊劑,秘方配制的丹丸同樣化得不剩什麼了。看來大事不妙,在水下沉船中竟然失去了防禦鯊魚的屏障,可大夥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除了古猜之外,其餘的人都戴著蛙鏡水肺,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估計都跟我的感受差不多,除了三分心驚,更有七分的詫異。
搬山道人在海中采蛋尋珠,為了對付水下複雜惡劣的環境,逐漸掌握了一套填海的方法,有這些秘術為輔,在風浪湍急的大海上,也如行走在他們最熟悉的山中,所以此門方術喚作「搬山填海」,是一系列秘術、法門、訣語、器械道具的總稱,這其中僅驅鯊術一項便有若幹種法門,不過Shirley楊能查到,並能實際運用的,只用雪蝦蟆與丹砂等物混合提煉出的驅鯊劑。雪蝦蟆是一種山裏產的‧h①蛙。丹砂即是朱砂,乃是水銀的原生礦,色赤紅,混以藥物配制出凝固的丹丸,在海水中會逐漸融化,產生一種暗紅色的液體,在正常情況下每一罐都能夠維持兩個時辰,用現代的時間單位來說就是四個小時。
可是我們四人攜帶的驅鯊丹藥,在頃刻之間同時都消解於海水,我記得在珊瑚廟島准備出海的時候,我曾翻看過Shirley楊家傳的搬山術秘方,在早年間,搬山道人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們認為「丹化血」的異兆,是由於海底冤魂作祟,難道這沉船裏鬧鬼不成? 此時海水湧動,早將艙內紅色的藥水稀釋得幹幹淨淨。我趕緊對其餘三人打個手勢,趁著入水不深,迅速原路退回,回到擱淺的三叉戟號重新裝備驅鯊劑,然後再到沉船裏打撈秦王照骨鏡。
Shirley楊和胖子會意,轉身就要從船長室的房門出去,可古猜跟我們缺少默契,他在最後正好把門堵住,我只好推著他往回撤,剛把半截身子探出去,就在潛水電的光束中,見到一頭大鯊魚從通道裏遊了進來。
我「啊」了一聲,險些把呼吸器從嘴裏吐出來,冒出了大團的氣泡,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驅鯊劑剛剛失去作用,鯊魚就後腳跟上來了。
古猜大概由於他師傅剛死,心神有些恍惚,又或許是心情抑鬱,激發了他骨子裏遺傳‧人的那種原始蠻性,從海裏就想見點血,冒冒失失地抄了龍弧刀,就想撲過去宰那鯊魚。
我怎容他胡來,在狹窄的船艙通道裏宰一條鯊魚對他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是血腥會引來更多的餓鯊,被卷進了歸墟絕境的鯊魚數量不少,它們大多在海底廢墟和沉船殘骸中搜索食物。而且鯊魚不喜月光,水面上那些陰火礦層發出的光線,使它們煩躁不安,一旦捅了馬蜂窩,大夥都得在水下喂魚。
於是我一把拽住古猜的胳膊,把他扯回了船長室,通道中的那條鯊魚被我們攪起的水流吸引,鯊尾一搖,就在水中朝我們紮了過來。鯊魚的速度好快,迅捷程度不讓魚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相比起來潛水員在水下的動作就太遲緩了。我想縮身回艙根本就來不及了,正要去摸潛水刀相拼,胖子在身後拽著我的腿向後拖動,把我拽進了室內,Shirley楊眼疾手快,趁機關上了艙門。
一時之間,我們四個人,都被困在了狹窄傾斜的船長室裏,連轉身都覺得局促,如同被關進了一個注滿水的鋼鐵棺槨之中。不過仗著水肺中氧氣充足,破拆裝備精良,而且摸金校尉對密室幽閉恐俱症有種先天的免疫力,所以並沒有感到過度的緊張和絕望,但壓抑的心情還是避免不了。我用潛水手電照視四周,想看看這破損的船艙裏是否另有出口。一艙之隔,外邊就是歸墟中的海水,船體沉沒時被扯開一個豁口,也許古猜可以鑽出去,可其餘的人就算不背著水肺也難通過,我讓胖子試試能不能用液壓破拆器把這破口再增大一些,外邊水流雖急,但只要攀住船體,也能潛回水面。
胖於舉手答應,同古猜兩人一齊進行破拆,這時Shirley楊在我肩上輕拍兩下,讓我看斜下方的艙壁。覆蓋其上的泥沙已經都被Shirley楊抹去,底下卻是一面很大的鏡子,鏡體一部分已經破碎,潛水員身上有光源,在鏡前一照,就見人影和燈影隨著水波起伏重疊,這光影扭曲的情形,也真讓人覺得心中發毛。
我心想也許是滿腦子都是要找秦王照骨鏡的事情,導致看見什麼鏡子都感覺頗為古怪,不過船長室裏有如此大的一面鏡子,倒確實很不對勁,難道那戴大金表的船長生前很喜歡照鏡子?即便出海航行也要不時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 作者:隼風——2007-10-211:57回複此發言—— 2回複:第二卷南海歸墟第三十章鬧鬼■手打版 再看鏡框則甚是古樸,都是雕花的紅木,形態雖是典雅,但很不符合這艘遊輪現代化的特征,與艙內其餘奢華的物品很不搭調。我看得莫名其妙,側頭看了看身邊的Shirley場,她對我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明白。這面鏡子雖然古怪,但看不出什麼名堂。
我心想只要有隱患,就應該趁早排除,於是想把這面鏡子徹底砸碎,可正在這時艙中水流湧動加劇,胖子已經把那豁口拆大,像張大嘴似的咧在那裏。他對我們一揮手,就要當先出去。忽然間一頭鋸齒鯊,從外邊水裏鑽進了船身的窟窿之中。那鋸齒鯊在水底勁力奇大,一頭撞在了古猜身上,將他從船艙靠外的一側頂到了內側。
明叔說古猜是古時‧人中的龍戶,身上有透海陣護體,以象征為龍鱗之屬,水中魚龍皆不能傷。誰料到竟被鯊魚襲擊,幸虧我剛剛沒有讓他獨自去鬥殺通道裏的另一條鯊魚,否則又要折損人手。
所幸鯊魚口都生在腹面,它穿過船壁進來傷人,身體並不靈活,古猜才沒被這鯊魚咬到。他自幼跟師父阮黑在海裏捕魚采蛋撈青頭,頗見過些水底的場面,雖然事出突然,但仍能鎮定自若,後背撞到艙門,雙腳在壁上一點,活像一尾靈動的黑海豚,閃入了鯊頭襲擊不到的艙中死角。
鋸齒鯊猝然出擊,沒能咬到活人,反而被卡在了船壁的窟窿中。可能鋸齒鯊也沒料到這種事情,有點發蒙,鯊頭連擺,也不知它是想鑽進來,還想打算抽身回去。
胖子躲在側面,見這巨大的鯊頭在身前晃來晃去,位置十分就手,正好手中的金剛石鏈鋸還沒放下,腳底一踏液壓泵,抖開鏈鋸,把他在大興安嶺插隊時鋸木頭的手藝施展出來,將那凶殘的海底霸王鋸齒鯊,當做了一段橫倒著的圓木。從中鋸了個痛痛快快。
金剛石鏈鋸拆鐵解銅都不費事,鋸齒鯊血肉之軀,又怎經得住它在身上拖個三五來回,偌大個鯊頭頓時被齊劇劇鋸斷,滾進艙中。失去頭部的後半截魚身,則像一截大木頭,隨著水流飄進亂石廢墟,刹那間艙中血水彌漫,視線全被混濁的血霧遮擋。
若非在水下不能說話,我早就破口大罵了。這胖廝只顧自己一時痛快,被他鋸掉的鯊魚頭裏冒出滾滾血水,濃重的血腥定要招來附近群鯊,我想到此節,不敢怠慢,急忙摸到鯊頭,合身抱住將它推出船外。
鋸齒鯊的頭顱剛漂到外邊,就被幾條鯊魚爭相撕咬,歸墟之內水流紊亂,而且被海眼卷進來的海獸海魚各種各樣,種群和食物鏈全被打亂了,餓鯊更是紅了眼,見什麼就想咬什麼。我透過艙體看到船外群鯊雲集,鯊魚在水下凶忍殘暴,豈是人所能敵?趕緊同Shirley楊把船長室中的書桌面板卸下,擋在了船體的窟窿上,以免再有鯊魚瞅冷子鑽進來。
室中鯊血漸消,眾人暫時鬆了一口氣,但前後都被惡鯊所阻,潛水組已經完全置身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窘境之中了。沉船內部的那條大鯊魚,少說有五六米長,大得驚人,但我並沒有來得及細看它是什麼種類,鯊魚在古時也稱「鮫」,體形如梭,頭大尾細,從頭開始後部逐漸變細,以達於尾,它們骨骼柔軟,皮厚色黑,鱗為顆粒狀,胸腹兩鰭既闊且大,如同飛翅,兩葉尾鰭則大小懸殊,多產於熱帶之海洋。南海中鯊魚極多,它的魚鰭可以曬幹為魚翅,是宴中上選,魚皮可做刀劍皮鞘或服裝,所以也有蛋民捕魚時專門捉鯊魚,在市上可直接換到生活必需品。
我和Shirley楊絞盡腦汁,回憶搬山填海中驅鯊術的相關記載。鯊魚種類甚多,背談色灰,腹部雪白的是大白鯊;體形細長,皮色呈藍的是「青鯊」;背部如茶色微紅,體側有紅斑的鯊魚,叫做虎鯊;腹部左右有鋸齒狀突起物的是鋸鯊,也就是剛剛被胖子活切為兩段的那種;有種頭部有橫骨做「丁「字形,眼睛長在兩端,相貌十分古怪的是雙髻鯊。以這幾種在海底最為常見,此外還有許多異類,雖然習性會有不同,但在歸墟內似乎這幾種鯊魚都有,雜處盤踞在沉船和死珊瑚形成的洞穴縫隙裏,猝起相攻,沒有了驅鯊藥劑,實是難以防範。
古猜對我們打著手勢,艙門外那條巨鯊,應該是虎鯊,在狹窄的船艙通道裏,它根本施展不開,此刻可以出去將其殺掉,說著用龍弧短刃在水中虛刺,神色間透出十足的凶悍,和在陸地上判若兩人。
我心想古猜若真是龍戶,憑著遍體龍獺透海陣的花繡,可以縱橫海底,往來無礙,自然是可以讓他單獨潛回水面,取了驅鯊劑再來接應我們。可剛才他明明受到了鋸齒鯊的襲擊,看來古‧人的那套神秘文身,也只是在傳說中厲害,擱到現實裏未必好使。他先前赴水救回阮黑,恐怕也僅僅是一時運氣,我十分清楚水下鯊魚有多厲容,怎肯讓他冒險出艙。
古猜不知我的想法,見我不答應,又對Shirley楊和胖子比手畫腳,想要從沉船中遊出去。我暗罵這海上的蠻子怎的如此缺少組織紀律性,看來在潛水之前我告訴他的話,都他媽算是對牛彈琴了。
就在此時,我突然發現古猜身上好像黏著一層東西,把他身上的文身都遮擋住了,昏暗的水中也看不真切。我急忙到他近前,在他背上用手一抹,潛水手套上什麼也沒有,而古猜後背的文身確實是被一層黑色的物體蓋住了,那些黑色的海水像是有黏性一樣附在了他身上,有形無質。
我心中一驚,在福建沿海多有黑色海水黏住漁船和船員的傳說,水鬼纏身似乎就是這樣,聯想到剛才驅鯊劑迅速揮發,難道這沉船裏真有幽靈存在?雖然盜墓摸金之人對幽冥之事看得超脫,但下海撈青頭卻另當別論。蛋民們那句古診「欺山莫欺水,瞞天不瞞海」說得極有道理,人們對深海的了解,甚至還沒有對月球的認知程度來得多。海底是個神秘莫測的環境,摸金校尉那套手藝在海裏就玩不轉了,天知道我們在這沉船裏遇到的是什麼。
第三十一章 群鯊
如果船只遇到海難,在不得不下令棄船之後,唯一有權利留在船上的只有船長一人,他有權利選擇和他的船同生共死。以往聽到那些關於幽靈船的傳聞,也大多是船長死後不肯離開他視為生命的船,時隔多年他的亡魂依舊留在船上,駕駛著鬼船在大海上兜圈子,海圖上的航線都是一個又一個重複的圓圈。據說中國的南海艦隊就曾發現過這樣一艘怪船,不過這只是部隊裏的傳聞,誰也不好說是真是假。
所以我一眼瞅見鏡中水波光影中,多出一個戴了塊金表、滿臉絡腮胡子的男子,腦子裏先人為主,首先閃現出一個念頭:「在瑪麗仙奴號沉船中果然有個船長亡靈。」他就是快被魚啃沒了斷臂的主人,他的金表都被胖子捋去了。
船長的幽靈似乎趴在古猜的背上,遮住了他的龍戶文身,鏡中這一幕讓人寒毛倒立的情形非常短暫,也就在一晃之間,可能除了我之外誰都沒能注意到。我心中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帶動身邊水流,那鏡中的鬼影也因水波紊亂,被攪得模糊不清了。
驅鯊劑被海水迅速化去,以及我們在沉船中無緣無故地遭到鯊魚襲擊,可能都和瑪麗仙奴號船長的幽靈脫不開幹系。我想要讓其餘的人注意到這一危險的情形,可沒等我接下來再做出別的舉動,便有一條體形細長的青鯊。從堵住船體窟窿的桌面下溜了進來,兜頭撞在了Shirley楊身上。青鯊體形雖小,可在水下被它咬上一口誰也吃不消,Shirley楊正按著那塊木板,見青鯊躥到近前,只好閃身去躲。
我見青鯊如影隨行般迫咬Shirley場,狹窄的艙室之中,我們四人幾乎是摩肩接踵,躲得開第一下也躲不開第二下,我只好和胖子分別拔出潛水刀,朝著從身前遊過的青鯊刺去。但人在水下行動緩慢,如何刺得到靈活異常的青鯊,那青鯊行如閃電,從兩柄插落的潛水刀下快速穿過,眼看著就要一口咬住Shirley楊的肩頭。
Shirley楊退到牆角,室內狹窄無法使用魚槍,只得拔出潛水刀倒握在手裏,准備跟遊過來的青鯊硬拼了。在這危險萬分之際,古猜霍地挺身向前,那青鯊遊動速度雖快,龍戶在水中的身手更快,手中刮蚌屠龍的龍弧短刃遞出,將遊向Shirley楊的青鯊截個正著。鑄滿魚龍麟紋的青銅弧刃,雖是稱為短刃,實際比斬魚刀小不了多少,連柄帶刃,也有成人的半條手臂長短,刀頭寬闊彎曲,非常鋒利,利刃寒光閃現,刀鋒到處,頓時刺入青鯊體內,汙濁的血液滾滾冒出。
那青鯊甚是凶悍,雖然被利刃幾乎戳了個對穿,卻並未當場斃命。它吃疼後垂死掙紮時的力量奇大,這時就算我和胖子加上古猜三人一同出手,在水底都按不住這條體形不大的鯊魚。只見它身軀翻滾,拼命扭動起來,古猜也當真是海上的蠻子,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撒手放開短刀,身體也被青鯊在水中甩了起來,人和青鯊都撞在那面大鏡子上,將鏡面撞得粉碎。古猜趁機揪住鯊鰭,抽出龍弧刀,手起刀落,又接連在青鯊鰓上連戳了數刀,一股股的血水湧動起來,那凶惡的青鯊拼命扭了幾扭,終於失去了生命的鮮活力量,軟塌塌地死在龍戶古猜刀下。
我見古猜屠鯊的手段利索至極,這絕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不是現今一般蛋人所能及,心想算你小子夠狠,眼瞅著沉船外的鯊魚越聚越多,區區一道木板根本阻攔不住,只好先將那死掉的青鯊屍體扔出去讓它們自相殘殺。看來這間船長室是沒辦法再待下去了,而且困在這裏的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是不利,趁著水肺尚且充足,只好到沉船中再尋出路。
艙內的鏡子完全破碎,我也顧不上再去考慮這船中是否真有船長的亡靈,但可以肯定黏在古猜文身上的黑色海水非同尋常,必須盡快想辦法幫他擺脫掉。我對眾人指了指船長室的艙門,大夥都知道艙門外的通道裏,有條體形碩大的巨鯊在遊蕩,不知它是被困在了裏面,還是特意鑽進來獵食,總之它的存在,對我們是一個繞不開的障礙。
一旦決定奪路而出,我便抓過地上的魚槍來至門前,胖子攜帶著探照燈和破拆器緊跟在我身後,Shirley楊拿了另一把魚槍斷後。我們這夥摸金校尉彼此之間互有默契,不需過多交流,便已經展開了可進可退、互相依托的隊形,只有古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愣頭愣腦地不知該幹什麼,Shirlev楊只好把他拽到自己身後。
第三十二章 藏寶盒
我們潛入沉船,都沒攜帶配重的鉛塊,只有抓住船內固定之物,遇到無著落處,便以潛水刀插入鋼鐵的縫隙裏,借力逐步潛向深處,此時身後巨鯊猛追而來,船體忽然從中裂開一條大縫,眾人身子隨之一震,心知不妙,回頭看時,又有數條鯊魚從剛剛斷裂的船身,遊進了這座奢華的遊輪大廳。
一頭虎鯊來勢洶洶,蹭到了白色巨鯊身上,那白鯊被船體的震動所驚,正有股難以名狀的邪火,龐大的軀體一甩,帶動的水流將身後幾條鯊魚卷得歪歪斜斜。我見這是個空子,眼下除了瑪麗仙奴號的貨艙,更沒別的地方好去了,對其餘三人連連揮手,潛水小組的成員們頭也不回地迅速穿過了中央大廳,兜得小半個圈子,魚貫潛進了後部一處像是廚房的船艙。
到了艙口,古猜仍不死心,還在不斷回頭看著身後的鯊魚,大概想要過去拼個魚死網破,使白刃見血。我按住他的腦袋,硬將他推進船艙,俗話說「土幫土成牆,人幫人成王」,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任誰都要避其鋒芒,單憑你一個十五六歲的龍戶,又怎麼對付得了這麼多凶殘的鯊魚,現在豈是逞能的時候? 我記得圖紙上這間船艙有兩個出口,連接大廳的只是其一,另有一側通向底艙,是前往貨艙的捷徑。等斷後進入其中,但見廚房裏面更是一片淩亂,鍋碗瓢盆各種灶具東倒西歪地到處散落。我想要把洞開的艙門反鎖了,那巨鯊雖然厲害,卻也不會輕易撞破關閉的艙門,但艙體微有扭曲,那道門卻是再也不能合攏。
我靈機一動,和胖子兩人把廚房裏最大的櫥櫃斜頂在門上,這時門外的鯊魚已經跟到了門前,撞得碗櫥中的拉門全部散開,裏面無數破碎的瓷碟子稀裏嘩啦地滾了出來,但櫥櫃被艙體和艙門之間形成的夾角支撐,一時還不至被鯊魚破門進來。
胖於隨手在廚房裏亂翻,拉開一層肉櫃,從中扯出半扇腐爛的豬肉,就推在門前,他可能還指望鯊魚進來之後看見豬肉就不咬人了。我心想你他媽的這才是當代天方夜譚呢,事到如今還能想出這自欺欺人的辦法,我估計這些鯊魚來者不善,很可能就是附在古猜背上之物引來的,否則它們也不會對潛水員如此圍追堵截。
我抬手揪住胖子,讓他不要白費心機了,看這廚房也不穩固,還得繼續往沉船深處退,貨艙應該是船體後部結構最堅固的區域,尋路撤到那裏面再作道理。
四人在後半截沉船中轉了一個來回,終於在一處鐵梯下的「丁」字形通道裏,找到了最底部的貨艙。瑪麗仙奴號遊輪屬於一位南洋大富豪,此人是走私販毒發的家,後來逐步做起了古董文物生意,這人不像明叔那樣什麼錢都賺,不是價值連城的東西根本不碰,海底的青頭,墓中的明器,凡是經他手裏過的,幾乎件件都是國寶秘器。
他這艘船不同於一般的遊輪貨船,除了用來享樂之外,也是用來走私販賣古物的一件交通工具。所以貨艙不大,但卻是全船防護最為嚴密的部分,艙體密閉,防水、防火、耐壓,大到銅鼎,小到夜明珠,都可以在裏面找到相應的位置,得到妥善保存。
據船上幸存者回憶,遊輪在颶風中迷失了航向,遇到海難後,船體下沉很快,甚至沒有來得及疏散逃生,幾乎所有的船員和乘客都魂歸大海了。這間貨艙裏的東西,十有八九還留在原處沒有被動過,如今沉入歸墟,已是無主之物,誰撈出來就是誰的了。
貨艙前的通道裏,大部分沉積物都湧到了這裏,海水汙濁,顏色更深,潛水手電的照明範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唯有使用氪氣燈泡的「波塞冬之炫」強光水下探照燈,才可以穿透七八米的水波。不過這種探照燈耗電量大,一旦連續使用,隔不了多久便要在水下更換電池,所以潛水小組只攜帶了一架探照燈。
我們只好完全依靠僅有的強光探照燈,四個人相互間保持著極近的距離,看明了周圍地形,摸到密封的貨艙邊緣。鋼板門仍是牢牢關著,側面有六道完好無損的鎖栓,像是一個金屬的大棺材。
胖子是撬棺破門的行家裏手,摸了摸鎖栓的粗細和牢固程度,對我們挑起大拇指,示意拆開艙門不成問題。私人遊輪裏的貨艙就像是個保險櫃,不過這保險櫃只是為了預防萬一,防備的都是擰門撬鎖的小偷小摸之徒,船主做夢也想不到有人用液壓破拆器來硬性拆門,在金剛石鏈鋸的切割下,區區幾道鎖栓根本起不到什麼保護作用。
我打個手勢,讓胖子抓緊時間拆掉艙門,並帶著Shirley楊和古猜守住船底的通道設置防線,魚箭都上了膛,一旦有鯊魚過來,在這狹窄的水下空間內,兩支魚箭輪流射殺,盡可以守得一時三刻。
古猜用氣螺換了口氣,握著龍弧短刀警惕地注視著水下動靜,他並沒有察覺到背後有什麼異樣,不過我看到那片黏在他文身上的黑色海水,依然存在,不知是不是這底艙的水中太暗,還是那片黑水越來越多,他整片後背都如被墨所染,比先前在船長室中要嚴重多了。
Shirley楊也發現了這一異狀,我對她擺了擺手,表示我也沒辦法,不知道古猜背上究竟有什麼東西,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也許正是這船上死者的亡靈附在了他身上。在進一步確認真相之前,只好靜觀其變,或是等回到水面再想辦法,可惜這次出海,我們來得匆忙,竟然忘帶黑驢蹄子了,否則即便是在海底,按到他背上一試,便知是鬼是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胖子終於解決掉了艙門上最後一道鎖栓,我暗中感謝撈青頭的祖師爺漁主保佑。大夥一齊動手撬開艙門,我隨即將探照燈的燈頭指向其中,這秘密貨艙內部尚有一道閘口,開啟之後,海水立刻跟著灌了進去。
貨艙內的結構像個大貨架,擺了三個古樸的檀木大盒子,秦王照骨鏡不知裝在哪個之中。我把探照燈交給古猜,讓他幫我們舉著照明,Shirley楊則握著魚槍防備有鯊魚接近。我和胖子動手去撬那些木箱,檀木能防蟲防潮,所以收藏古玩的行家,都喜歡將古物納入檀木制造的藏寶盒裏,這種東西我見過不少。
我分別用手一晃,便知三個檀木匣子裏有一個是空的,隨手撇到一旁,撬開另兩個。其中一個裏面裝了一套翡翠寶衣,用探照燈一照,在漆黑的海水中依然掩蓋不住流光溢彩,整件衣服嵌滿了珠寶,看那款式奇特,並帶有強烈的宗教特征,極為罕見。
作者:隼風——2007-10-217:13回複此發言—— 2回複:第二卷南海歸墟第三十二章藏寶盒■手打版 我多少懂些佛教的典故,可能這套翡翠寶衣是泰國等佛法昌盛之地,給寺廟裏金身佛像穿戴供奉的衣龕,只有職位極高的僧侶在佛教傳統節日中,才有資格給金佛穿戴,供帝王貴胄朝拜焚香。普通老百姓在一生當中,連看它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這是名副其實的天衣。
我心頭一陣狂跳,這件青頭實在有夠燙手,其實盜墓摸金就是奔寶貝去的,不過世上之物,能稱之為「寶」的,也分好幾個檔次。普通的明器已是價值不凡,交易出手可獲暴利,不過有些世上罕見罕有的神器,即便弄到手裏,也不一定能賣得出去。那種價值連城的東西,根本就不應該落在凡夫俗子手裏,這套天衣,也不知道是東南亞哪處寺廟裏的鎮寺之寶,竟會落在此處。
我和胖子對望了一眼,心想同樣都是玩明器撈青頭的,可你看人家這遊輪船主倒騰的都是什麼貨色,還是他媽的老資本家們有本錢,而且可謂是賊膽包天,連佛爺的東西都敢私自販運,就不怕遭雷劈天誅,也難怪這船好端端的就會迷失航向遇到海難。如今讓摸金校尉撿了現成便宜,回去真得給祖師爺燒幾炷高香了。
胖子更是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動,幾乎手為之舞,足為之蹈,而且他毫不矜持,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伸出手來就卷了翡翠寶衣,塞進挎在身上的潛水攜行袋裏。我拖過第二個藏寶盒,這時滿腦子裏還盡是天衣的珠光寶氣,隨手撬開盒蓋,為了防備鏡背朝外,眾人都閃在了側面,檀木藏寶盒剛一開啟,突然就覺陰暗的水中寒意逼人。雖然身上的潛水服可以有效防止低體溫症,但竟似抵擋不住檀木匣子中湧出的一股陰寒,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碗冰冷的雪水,全身不由自主一陣顫栗。
這種感受除我之外,其餘的三人似乎也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探照燈落入木匣之中。只見一面古老的銅鏡,端端正正地就擺在裏面,鏡面磨損得比較嚴重,已是模糊難辨,四周有銅鑄的魚龍紋路,底部的左側是一條傳說中東海才有的四腳魚,這種四腳魚形似人體。面目十分可憎。在海水中托舉著古鏡,銅鏡造型並不對稱公正,卻有一種鬼斧天工所造的神氣之美。
以前在北京潘家園,大金牙曾經跟我說過,世上值錢的古董,幾乎件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被無數人收藏把玩,或是在墳墓中與世隔絕,造就了古物自身的風骨和性格。真東西拿在手裏會帶給人一種「往事越千年,在滄海桑田世事變化中追古撫今的特殊感覺」,如果常年與古董明器打交道,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會更為強烈。在鑒別古玩真偽的辦法中,直覺是最關鍵,也是最難學會掌握的,甚至可以說這本事不是能學來的,如果不在古董堆裏摸爬滾打個幾年,根本就不可能入門,憑的是自身的悟性和閱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大金牙那種對古物敏銳的洞察力和特殊的直覺,但藏寶盒在水下一開,那股仿佛來自冥冥中、無影無形的壓迫感,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信息:「無須加以鑒定,這面古鏡,肯定就是大秦鎮壓海中僵屍的秦王照骨鏡。」 我暗贊一聲,真他媽是件玩意兒,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貨真價實的寶物擺在眼前,觀之令人心慌。我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而且為了這面古鏡,已經搭上了一條人命,從我的價值觀來看是不值得的。在一件稀世國寶,和一條普通蛋民的性命之間,我寧可選擇後者,但既然已經付出了代價,東西是肯定要帶回去的。
想到此處,我抬手抄起銅鏡,旁邊的Shirley楊趕緊將我的手按住,我知道她是怕我忘了秦王照骨鏡不可以鏡背一面照到活人。這雖是一個很邪門的傳說,但六合內外本就有許多人們無法理解的奇異現象,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我對Shirley楊點了點頭,讓她不用擔心,我自知這古鏡危險,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准備要先用錦緞裹起來,然後納入攜行袋裏帶出水面,在回去之前這袋子我就不離身了,古鏡也絕不取出來,等交到陳教授手中,就算了卻掉一樁大事。
眼看我們這次出海目的就要達成,可這沉船偏又出了岔子。傾斜的瑪麗仙奴號船首,一直被海底廢墟遺跡所支撐,在船體中部開裂後,後部船身受到海底潛流的帶動,漸漸沉入了水底那艘古代帆船的殘骸裏,那腐朽不堪的木船終於承受不住,龍骨被忽然壓斷,瑪麗仙奴號頓時滑入深水。
船艙中突然好似天翻地覆,我們在裏面感到一陣眩暈窒息,不知是不是我的水肺被撞漏了,咕咚咚冒出無數白花花的氣泡,探照燈碰在艙壁上被撞得接觸不良,也隨即滅掉了。在漆黑的水裏,我手裏捧的秦王照骨鏡,在混亂的晃動中落在了地上,等沉船落在附近的廢墟石柱上停住,我趕緊重新摸到銅鏡,所幸未曾失落損毀。
第三十三章 大王烏賊
一陣混亂之下,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把秦王照骨鏡鏡背舉在了自己面前,想到這鏡背裏曾照著古屍千年,據說僵屍形煉而生的屍氣都被吸入了鏡中,別的我倒不在乎,但活人被它照到,實在是萬分不吉。
水底的環境太暗了,我很本看不清鏡背裏有什麼,只是一片黑幽深邃。我心中覺得好生古怪,秦王照骨鏡的鏡背,怎會黑得像是被煙熏火燎過一般?我想看個究竟,急忙抬手捉住古猜舉著探照燈的手臂,把燈光壓到鏡身看個仔細,原來銅鏡背面,被人使火漆封了,漆上還有辟邪符印的壓痕。
我心中一動:「遊輪的船主大概也知曉這古鏡邪門,幹脆便將鏡背蓋住,在收藏鑒賞或是販運的過程中,就安全了許多,如此看來三人成虎,秦王照骨鏡是不祥之物的傳說,多半不假。」隨即將古鏡揣進了潛水攜行袋裏,對眾人一拍袋子口,得手了,收隊撤退。
Shirley楊幫忙將我背後泄露的水肺卸掉,潛水任務已經接近完成,一組兩個的氧氣瓶少了一個倒無關緊要,不過她還是輕推了我一把,似乎是怪我膽大冒失,竟敢拿著燈去照鏡背,萬一古鏡陰面沒被遮住,卻又如何? 我心想已經當面照過了,就算不用探照燈看個清楚也已晚了,我可不會像古猜那樣兩眼直勾勾的,在水裏逮誰就想跟誰動刀子,如果事先不掂量掂量輕重緩急,我根本不會貿然去看鏡背的陰面。但在水底難以分說,我只好做個向上的手勢,准備率領潛水小隊離開瑪麗仙奴號。這時沉船的船尾陷入了水底的一處浮流,在潛湧的沖擊下,船體鋼筋龍骨不停地打著顫,在底艙感覺非常真切。沉船大廳那段路有鯊魚出沒,我們只好另尋出路。
四人轉到船側,一間船艙裏有處破掉的舷窗,船外與另一艘桅帆木船的殘骸之間暗流急卷。我正想出去看看能否從這裏上去,Shirley楊卻搶了個先,她從舷窗處探身出船,對我們一招手,示意可以離開。
我讓胖子和古猜把沉重的破拆工具丟掉,便握了潛水刀,跟著Shirley楊從舷窗鑽了出去,身邊亂流一陣緊似一陣,水的浮力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扒住沉船上的裂縫才能勉強向上前進。
我和Shirley楊在沉船外,見亂流雖多,卻可以強行通過,船外也沒那麼多汙水,不像艙內昏濁黑暗,於是將胖子和古猜先後接應出來。我忽然發覺亂流有異,接過潛水探照燈,低頭看了看水深處,瑪麗仙奴號巨大的螺旋槳,在暗流中不停地旋轉著,按說這船的動力早就失去了,在船艙裏也沒感到發動機有工作的跡象,可這艘沉船就像是鬧鬼一樣,底部的螺旋槳在這時竟然轉動了起來。
我擔心這是船長的幽靈對我們糾纏不放,想要匆匆撤離,可水下亂流洶湧,若不抓住沉船就難以接近水面,船尾的螺旋槳呼呼狂轉,將浮流中的木船殘骸卷了個粉碎,船體的碎片隨著亂流來回湧動,瑪麗仙奴號也山搖地動般震蕩不已,我們附在沉船上想固定住身體都格外吃緊,更別提想要向上移動了。
水下這陣突如其來的震顫突然中止,螺旋槳處忽然冒出一股旋動的水流。漆黑的水底探出幾條滿是吸盤的巨大觸手,好像一條灰色的大海蛇順著沉船爬了上來。原來瑪麗仙奴號沉入歸墟之中,正好壓住了大王烏賊的洞穴,將它困在其中。大王烏賊平時僅靠伸出觸手捕食經過洞口的水族,可能剛剛就是它在撥動沉船的螺旋槳葉,感到有活物爬出沉船,便立刻伸長了觸手卷來。
我看見水下的青灰色巨物緊貼著沉船襲來,不由得心膽俱裂,若是在陸地上撞上什麼僵屍異獸,咬咬牙至少還能舍命逃跑,但在深水之下,水壓使人行動緩慢難有作為。深海中的大王烏賊能拖沉船只,若非沉重的遊輪原也壓它不住,我們四人都知其中厲害,只好攀住船身,在亂流中拼命向上。
可人的行動再快,在水下又怎快得過深海怪獸,一條粗如水缸的灰白觸足霎時之間便已到了身後。亂流中我手中拿捏不穩,「波塞冬之炫」水下探照燈失手落下,當即被大王烏賊的觸手卷住,燈光立滅,十幾公斤沉的探照燈在長滿吸盤的觸足中,當即就被卷成了一團碎紙片。
大王烏賊甩掉探照燈,猛然伸展觸足,朝著古猜當頭蓋下,足下密密麻麻的大小吸盤,像是無數忽然睜開的眼睛。古猜在沉船上回頭一望,饒是他在水下悍勇絕倫,畢竟年紀還小,也不禁驚得呆了,愣在水裏,竟忘了躲避抵擋。
我正好在他身邊,見古猜已經蒙了,他雖是透海的龍戶遺族,但還屬於井裏的蛤蟆沒見過多大的天,根本不知作出反應。我救人心切,順手從潛水袋裏拽出一發冷煙火,拍著了拼命向古猜身後遞去,水中白色的火光使人眼前一亮,剛好戳在了大王烏賊觸足的內側。一陣白煙之下,密集的吸盤急速收縮,受驚般退了回去,帶動湍急的水流如秋風翻葉,險些將我們一並吸進水底。
落下去的冷煙火照得沉船底部一片雪亮,可以看到底部是許多古船堆積的殘骸,沉船螺旋槳的槳葉間,烏蒙蒙一團事物,似乎就是大王烏賊的巢穴。其中兩只觸足最長,平時都是以此捕捉魚蝦而食,此時一足縮回,另一腕足仍順著船身探了過來。我和胖子把身上帶的幾枚應急用冷煙火一股腦拋了下去,大王烏賊畏懼煙火,不得不連連揮動觸足撥擋。
第三十四章 水深火熱
狂鯊襲來,碩大的軀體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我們藏身的海底石柱群,本來就是一處危如累卵的廢墟,在水下日以繼夜地飽受暗湧沖擊,此時受到沖撞,邊緣的一根石柱當即便倒塌下去,砸在了瑪麗仙奴號沉船的船身上,激起了水底的滾滾泥沙。
漆黑的水底湧起一片灰蒙蒙的煙霧,驚得沉船墓場裏的魚群爭相逃竄。它們這種逃是屬於沒頭沒腦地亂兜圈子,沒有任何目的性,有許多水族就依靠在沉船和遺跡形成的複雜地形中藏匿,此刻被水底的震動驚了出來,附近的鯊魚趁機對它們大肆追逐。這水裏就像是開了鍋,一片接一片的魚群如同電閃星飛,在我們周圍掠過,使人眼花繚亂。
最大的那條灰背白腹巨鯊在水中打個盤旋,又朝著石柱群遊了過來,我見巨鯊來勢淩厲至極,鯊口中無數利齒已經近在眼前。外圍的幾根石柱倒塌後,潛水小隊已經失去了這道防禦屏障,我只好推著古猜,讓眾人遊進石柱林立的遺跡深處,同時抬手向那巨鯊射出一枚魚箭,大鯊魚被迎面的快箭射個正著,在水中翻了兩翻,拖著一縷血水再次沖來。
此時我們已借機遊進了石柱林立的廢墟中央,在橫豎支撐倒塌的巨石孔隙之間穿梭,向水面迂回,此刻發現魚箭的毒性尚不能當即放翻巨鯊,只好主動回避,尋得石縫處藏身。堆積如山如林的巨石遺跡,越是往深處去越是密集,中間混雜著許多沉船的碎片以及老蚌螺甲,這些無生命之物組成的水底密林,成了縱橫交錯的天然障礙,巨鯊也一時奈何我們不得。
可是有些體形細小的青鯊則無孔不入,尋找一些空隙鑽入水下廢墟。我和Shirley楊等人應接不暇,遠處的用魚箭射殺,離近了古猜便以刮蚌的利刃在水中搏殺,一時之間四周的海水盡被鮮血所染,我們被大群鯊魚團團圍困在了石柱林裏,難以抽身浮出水面。
我們逐漸被鯊魚所迫,退到一處數根石柱並立的死角之中,我幫Shirley楊裝填魚箭,她用兩支液壓魚槍輪番射擊,將從巨石空隙間遊進來的鯊魚射殺,沒用多久,十幾支分水箭用了個幹淨。我扔掉空膛的魚槍,抓住Shirley楊遞過來的呼吸管換了口氣,只見古猜正躲在一處巨石的豁口下,待有鯊魚從頭上遊過,便瞅准機會用弧刃刀戳入鯊腹。青鯊遊動速度極快,迅疾猛惡,在中刀之後慣性仍是不減,一條接一條,不斷被龍戶古猜開膛破腹。
古猜手中的弧形短刀,是件名副其實的水下利器,從柄至刃連為一體,鑄滿了龍鱗古紋,形如寒鉤弧月,刃頭異常寬大鋒利,加入了三分精鋼和一分熔金淬煉,是蛋人在水下刮蚌屠龍的分水匕首。這柄異形刀的歷史,可以追溯千年前,是曆代蛋人首領的專用之物。此刻握在龍戶古猜手裏,連宰了數條惡鯊,刃口絲毫不損,刀鋒上也並不沾留半點血跡,古猜身旁的海水都被鯊魚內髒和血水攪渾了,可龍弧短刃在幽暗的水中寒光大盛,汙血渾水竟是遮掩不住它發出的刀光。
胖子則候在距離古猜不遠的地方,見到沒死透的鯊魚,就用潛水刀將其徹底了斷。不過有些青鯊極是悍惡,即使肚子被刀劃開長長的口子,仍然到處沖突撕咬,水中情形亂成一團,分辨不清是鯊血還是人血。
我用Shirley楊的水肺吸了一大口氧氣,和她同時拽出潛水匕首,加入眼前這場人鯊肉搏的混戰。潛水員用匕首在水底對付鯊魚,絕對是一種瘋狂的行為,無異於自尋死路,在一般的情況下連片刻都難支撐。我們只不過是仗著地形優勢,接連殺了數條凶殘的青鯊。
可死戰之下,雖能勉強應付一陣,卻也由於水中血腥太濃,將更多的鯊魚引了過來,其餘被狂鯊追逐的那些水族如遇大赦,又紛紛鑽回水底沉船墓場的藏身處。我們這支潛水小隊則成為了眾矢之的,在被鮮血染紅的水裏以命相搏,稍有些許松懈,便難逃「鯊吻」。
如果此時想直接浮上水面,就會失去石柱群的屏障,在水中面臨腹背受敵的險惡情況,可在水下浴血惡戰,也只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飲鳩止渴。水肺中的氧氣即將全都耗盡,而且人力終究有其極限,幾分鐘之後不免人人都會命喪鯊口。
歸墟中的海水並不平靜,倒塌的石柱激得水下暗湧頻頻出現,海水湧動,把一片片血水沖走,可隨後又有新的鮮血將海水染為渾濁。被開了膛卻未當場斃命的鯊魚,拖著一團團肚腸掙紮翻滾,一旦遊出廢墟的死角,就立刻被其他的惡鯊咬死分食,水深處也不斷有一線線血水浮上。此處距離水面雖然很近,但血水漸濃,反把水面上的光線都遮蔽了。這一刻我們如同置身血海,眼前全是血汙和成群湧來的鯊龜,加上海底遺跡的阻攔,直圍成鐵桶一般。
眼看眾人漸漸不支,我不禁暗自叫苦,再不突圍而出,恐怕就要陷在此處了。正在這時,一陣水湧帶去了附近的汙血,我無意中見古猜在水中的動作開始遲滯起來。一條鯊魚如梭行電閃般穿過石柱縫隙,從他面前掠過,古猜胳膊和手上已經滿是鯊魚內髒的黏稠之物,剛被水沖掉一層便又塗上一層,不由得手也脫滑了,他想舉刀刺向從身邊遊過的惡鯊,可筋疲力盡之下,連握著龍弧短刃的手都脫了力,險些把短刀掉落,再也施展不得。他這一慢不要緊,那條在血腥中紅了眼的鯊魚可是絲毫不留情面,在水中轉了半個圈子,便咬向赤裸上身的古猜。
我心中大叫不好,險些喝進幾口鹹腥的汙水,這回古猜要玩完了。雖然我和Shirley楊離他不遠,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想去相助,卻無論如何都難以辦到。而離古猜更近的胖子,此時正將潛水刀插在一頭半死青鯊的腹中,情急之下竟難以在鯊魚體內拔出刀來,身體隨著掙紮翻滾的青鯊在水裏盤旋,他自顧不暇更是無法相救。
可也該著古猜這龍戶命不該絕。那條惡鯊的「鯊吻「在即將觸到古猜身體時,突然掉尾甩頭遊向遠處,像是在逃避什麼災難一般匆匆逃遁,這時我和其他三人全都有點蒙了,不知道水中發生了什麼異常變化。但水族魚龍之屬居於海底,它們對水下危險的感知遠遠超過人類,只見四下裏不知什麼時候已浮上許多翻著白肚的死魚,死魚都是突然從水深處被潛流帶上來的,原本漆黑的水下,猛然間發出暗淡的光芒,剛才石柱遺跡坍塌之處的海水翻湧沸騰,在我們這裏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強烈的灼熱水流。
大概是石柱和沉船壓垮了某處水底熱泉的泉眼,船老大阮黑在生前曾說他在海底見過熱泉,大部分屬於間歇噴湧,多在海底山澗深淵之下,其灼熱程度超出人間溫泉百倍。百倍之說也許言過其實,但看到水底浮上來的成群死魚,便知海底熱泉太過厲害,若是有人離得近了,即使穿著金屬橡膠等耐壓材料的重型潛水服,也得被當場活活燙死。
龍火燒海般的熱泉雖然厲害,卻只是局限在水底沉船墳墓的幾處深澗裏,沸水向上一湧,已自減了數分灼熱,並且帶動了數股極強烈的潛流湧動升騰,死死糾纏不放的大群鯊魚,頃刻間不是四散逃開,就是在慌亂中竄人沸熱的暗流中,被燙翻死掉。
我們此刻已距水面不遠,被升騰的海水一沖,立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不由己地向上升去,相互坍塌疊壓的石柱上方,正是破損漏水後擱淺其上的海柳船三叉戟號。沒進水裏的船底銅板裝甲,大部分已被撞得脫落,船底被石柱戳出幾個大窟窿,眾人一時遭到滾熱的潛湧沖擊,舍命搏浪,從隔水艙的幾個窟窿裏穿過,鑽入了被水淹沒大半的底艙裏。
我頭部出水,在黑漆漆的船艙裏深深吸了幾口空氣,腦部被熱流和窒息產生的缺氧感覺略有好轉,摸到艙中的貨箱,用盡力氣爬了上去。漆黑的底艙裏有幾道潛水手電的光芒晃動,我順著光線依次找到了胖子和Shirley楊兩人,我們三人都像剛從熱鍋裏撈出來似的,全身都冒著蒸氣,好在離深澗中的熱泉距離較遠,又有潛水服裹著,才沒被燙傷,但受了一場虛驚,爬上貨箱之後都已上氣不接下氣。
我一看潛水小組中唯獨還少個古猜,急忙強打精神,把掛在胸前的手電簡扯下來,舉著在底艙的水面上亂照。我和胖子、Shirley楊三人無不擔心古猜,唯恐他被水流沖入死角燙成了熱雞蛋,突然發現水面上浮出一個人赤裸的肩膀,肩上文著魚龍海水,正是古猜。我趕緊喊了一聲,和胖子一同伸手把他拽住,像拖死狗一樣把古猜從水中拖了出來,只見他全身脫力,雙眼緊閉,僅有一息尚存。
我見古猜面無人色,生死不知,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把他從昏迷中搖醒,胖子抹一把自己臉上的水,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他在水底半天也沒能說話,憋得不輕,也跟著我招呼古猜:「古猜你要死了你們龍戶獺家可就絕種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死也得將來到法國娶了媳婦生了娃再死不遲……」 這時Shirley楊也幾近虛脫,她把呼吸調整了一下,也急忙過來查看古猜的情況,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脈,才放下心來,告訴我和胖子:「別擔心,他呼吸平穩,並沒有嗆到水,只是全身神經和肌肉緊張過度,又脫了力,沒大礙,先讓他休息一會。」 我聽Shirley楊說古猜沒事,懸上半空的心總算是又落了地,剛才難免有些急糊塗了,跟著坐倒在地。這會兒還不到可以喘息休整的時候,南龍縹緲的海氣和行脈,在古風水術中是最複雜難辨的一門,「形勢理氣」皆蘊藏在斷斷續續的混沌虛無之中,今日身陷海眼,方才逐漸明白處境之危險離奇,實為平生前所未有。這深處海底的一片歸墟,全憑龍脈中的海氣凝結,保不准懸在上面的海水,在什麼時候就能將鯨腹般的海底洞窟壓垮,到時還會再次產生海陷的災難,既然已經得到了秦王照骨鏡,那就一刻都不該在此多耽,就算海水暫時不會倒灌下來,只要船下的這片遺巨石跡塌了,留在三叉戟號的底艙也有危險。
想到這裏,我咬著牙爬起身來,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鄉親們早撤了,糧食也轉移了,我看咱們也趕緊撤。」說著話便招呼胖子抬起古猜,我兩人剛伸出胳膊,就見貨箱下水花翻動,那尾在沉船裏便盯上了我們的巨鯊,也被熱湧逼迫在水中兜了個來回,最後竟跟我們前後腳鑽進了底艙,突然間張鰭鼓水,浮水而來。
海柳船的底艙比不得先前那艘遊輪,艙窄水淺,這條體形巨大的惡鯊一遊進來,整個水位都跟著增高來一大截。我彎著腰站在貨箱頂,當時就覺得海水沒過了腳踝,貨箱晃動著就要倒入水中。剛剛疲於奔命,才從險惡的水底廢墟中脫身不久,未得片刻喘息,便要再次面臨生死存亡的殘酷考驗。
艙底漆黑的水中灰白色影子晃了一晃,一排貨箱被鯊頭撞得轟然倒落水中,胖子最先立足不穩摔了下去,我在貨箱頂上腳底一空,也跟著翻身跌倒。在落水的瞬間,抓起了古猜那柄刮蚌的龍弧利刃,這時正看到Shirley楊在水裏拽住古猜,竭力拖著他向後躲避。那巨鯊鰭翅鼓動,鯊體半浮出水面,大口中森然的排排利齒,徑直向她咬了過去。
我見Shirley楊和古猜所處位置正迎著鯊口,半身陷在水裏,腳下踩著倒塌的貨箱,面對狂鯊避無可避,只需鯊頭從水中向前一躍,就能輕易將兩人咬住。此刻我哪還顧得上自己東躲西避,抬手舉刀,狠狠刺向灰背白腹的狂鯊。蛋民頭領刮蚌屠鯨的利刃好生了得,只聽「刷」的一聲輕響,龍弧短刃鋒利寬厚的刀頭直戳入鯊脊,如切豆腐一般割出米許長的一條口子,濺得我滿頭滿臉都是鮮血。
鯊魚被龍弧割了一刀,血如泉湧,但傷口雖深,卻不致命,仍然試圖暴起傷人。我見一刀沒能將它宰了,趁著位置順手,又揮刀在鯊魚身上連刺數刀,那邊的胖子也抽刀在鯊魚最柔軟的鯊腹上亂捅。這頭狂鯊也是龍遊淺水,活該它倒黴,置身在狹窄的貨艙中,就好比是一艘擱淺了的快船,尚未來得及施展,便已在一陣亂刃中吃了百十來刀,眼看是不能活了。
百足之蟲,雖死不僵,巨鯊軀體奇大,雖然全身都被刺成了篩子,血流如河,但它兀自甩尾搖頭好一通撲騰,將底艙內的幾個貨箱撞成碎片,最後對准了古猜和Shirley楊奮力一撲,卻撞了個空,轟隆一聲,鯊頭撞破了底艙中的艙板,全身是血的巨鯊滑入水裏。肚皮上翻,再也不能動了。
Shirley楊剛拖著古猜躲過狂鯊出水撲擊,見這巨鯊終於斃在當場,她體力透支,心裏稍微一松懈,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穩,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倚在被鯊頭撞破的艙壁上喘息。我有些擔心她剛才在混亂中被鯊魚傷到,便舉起手電筒來向她照了照。眼前到處是血,難以分辨是鯊魚的血,還是有人傷了流出來的。
此時Shirley楊已經說不出話,只對我搖了搖頭表示沒傷到。找見她沒事,長籲了口氣,正要收起手電筒從水中爬出來,卻突然想起一事,這底艙中有道夾板層,裏面似乎藏著什麼不能泄露出來的秘密。我先前在海上想要看時,被船老大阮黑要死要活地攔住才算作罷,底艙裏隱秘夾層的位置,豈不正是被鯊頭撞破的所在?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籠
底艙被水泡了將近三分之二,艙中又到處都是我們無法帶走的裝備和補給物資,人入貨艙,如果不伏在貨箱頂上,便只能在水中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行動極為不便。此時見夾艙的破洞中落出一只黑手,那手幹枯得幾乎就剩下骨頭了,一動就往外冒著一股股黑水,搭在了Shirley場未及卸掉的潛水攜行袋上。底艙夾層內像是有幾個人嘀咕著在說話,在漆黑的船艙中聽到那些聲音,沒辦法不令人毛骨悚然。
我用潛水手電筒照個正著,水下的照明設備本身不適合無水環境,但還能湊合著有個亮,就在昏暗不清的光束中,我大叫一聲:「小心!」卻發現為時已晚,趕緊和胖子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著水趕將上去。
這時Shirley楊肩頭像是被一只怪手鉤住,她急於脫身閃開,不料這層艙板被鯊魚撞得破損嚴重,腳在地上一撐,反倒撞在了一只陷在底艙的貨箱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身體自然而然地向後縮去,正好卡在了夾層的窟窿裏。眼看要跌進夾艙,她應變奇快,反手就將潛水刀釘在艙壁上,立刻將身體向後的勢頭阻了下來,她再想要起身擺脫,但夾艙裏又伸出另一只滿是黑色腐液的人手,搭住了她另一邊的胳膊。事出突然,她不免吃了一驚,身上的各種裝備反倒在艙壁破損處掛得更緊了,如此一來,她在艙壁前如履薄冰,再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可身體還是一點點陷人艙壁後的夾層。
我看到Shirley楊身邊的古猜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正蒙頭蒙腦地不知發生了些什麼,急忙對他大喊,讓他快幫Shirley楊解圍,邊喊邊在水中連滾帶爬地向他們靠攏過去。古猜聽到我的喊聲,回頭一看身側,才明白過來幾分,以為艙壁中有僵屍要把Shirley楊拖走,他在陸地上遠不比在水下靈活‧G悍,手中又赤著拳頭沒有家夥,情急之下,竟然張口去咬掛住Shirley楊的怪手。
古猜連咬帶扯,Shirley楊趁勢起身,用潛水刀割斷了身上的潛水繩和攜行袋。可古猜卻用力過猛,一條腿陷進了夾艙裏,似乎裏面有種力量在拽他,一時被纏在艙壁脫身不開。此時我和胖子趕到近前,胖子一邊抱住古猜往外拽,一邊對我叫道:「這船艙夾層裏怎麼會有粽子‧是不是以前阮黑當蛋民活不下去了,在船上謀財害命,做過板刀面和餛飩的買賣,將死人藏在船裏了,現在可好,人家詐屍了要爬出來討還血債,卻讓咱們給趕上了。」 我心想在海上處理個死屍,直接丟到海裏喂魚也就是了,根本犯不上把屍體藏在底艙的夾層裏,這艘海柳船裏邊怕是有什麼別的東西,也未必就是僵屍,而且就沖阮黑等蛋民對海事迷信虔誠的那一套,我就敢斷言他絕不敢在船裏藏死人,先甭管是什麼,拽出來看看再說。
我和胖子胡亂猜測,手底下也絲毫沒閑著,與Shirley楊上前動手相助古猜脫身。將他扯開後,夾艙窟窿中便沒了任何動靜,船下深水處沸湧而出的暗流消失,底艙水位也隨即降低了許多。我讓Shirley楊把手電筒和一切能發光的設備集中起來,都對准夾艙,然後用手裏握的龍弧短刀在艙板上一陣切割,頃刻就把整塊夾艙的擋板都撬了開來。底艙的這段夾層非常窄小,裏面僅有不到半米寬的空間,擋板一掉,就見得夾層裏黑漆漆的一團事物,表面粗糙不堪,滿是大小不一的蝕孔,原來是一大片生在古海柳化石上的海石花。
海石花上倚著一具白花花的人骨,身上沒有一個布絲,八成早已爛沒了。這副白骨骷髏裹在海石花裏一動不動,順著身體骨骼關節和頭骨上的眼窩鼻孔,不停地往下滴著黑水。這些濃黑的液體,就像是古墓棺槨中的積液,不過無臭無味,似乎都是從海石花中流淌出來的,積到艙底後,又慢慢滲入海柳之中。
黑色的海石花上,爬進爬出的有數十條半像魚、半像蝦的生物,上半部分像是魚,有鱗和鰭,魚頭圓滾滾的十分光滑,下半部分則像蝦,有甲殼和螯,它們似乎在海石花裏安了家,不時去舔死人骨頭上的黑水,噝噝哈哈吸吮著,顯得十分貪婪。被手電筒的光束一照,就紛紛掉在地上,以頭撞擊艙板,發出「咚咚咚」的磕頭聲,又像是廟裏和尚們敲的木魚,口中咯咯有聲,就像念咒念經一樣,不知在叨咕什麼。
我和Shirley楊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這夾艙裏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在各種手電筒的光束下,那片海石花中突然有片陰影動了起來。我們四人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只見海石花叢中,有一片人形陰影如在水波倒影中微微顫動,仿佛呼之欲出。
我心想:「三叉戟號被英國人收購改裝開始,阮黑便一直在船上幫忙,古猜跟了船老大阮黑那麼多年,也許知道這像海石花一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可看了古猜一眼,他顯然茫然不知,臉上還有幾分驚慌的神色,以為海石花中會有幽靈爬出來,指著那夾艙對我說:「鬼……鬼呀……」 我抬手按住他的嘴,別他媽胡說八道,難道不知道有些東西不經念叨?你說得越多,就算本來沒鬼,早晚也變有鬼了。航海行船的門道只比盜墓的多,不比盜墓的少,也許夾艙裏藏著的海石花,以及這些會磕頭的怪魚,是某種秘密供在船上的神龕。船老大確實會經常在船上擺些亂七八糟,只有他們自己認為吉利的東西,不過為什麼在海上既不能談起,也不能用眼睛去看呢?改裝海柳船的那批英國探險家之死,當真和夾艙裏的東西有關嗎? Shirley楊說:「咱們都不識得這些東西,可剛才這骷髏似乎拽住了古猜的腿,現在卻又不動了,海石花裏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又有什麼古怪,我看凡事皆需小心才好,如今已經棄船,還是別再理會這暗藏的夾艙了,盡快離開為好。」 我對Shirley楊說:「咱倆又想到一塊去了,我也覺得這海石花不太對勁,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到上面取些炸藥來,將它徹底炸毀,以後就眼不見為淨了,省得我還要老惦記著它,走哪都放不下。」說罷我拽著古猜,就想帶眾人走上甲板,會合留在上面的明叔和多鈴,等拿了炸藥再來炸了這古怪無比的海石花。
不等我們轉身離開,夾艙裏如同磕頭念經般的怪魚,卻突然停了下來,魚口張合,吐出一粒粒烏沉沉的珠子,雖只有指甲蓋大小,但漆黑鋥亮,用手電簡照上去,頓時泛出一團罕見的異樣光暈,我心中驚呼一聲:「黑的!」 南海中晶瑩璀璨的月光明珠價值不凡,都是螺蚌受陰精月華所感,由珠囊中不斷分泌出珍珠質,才由無質化有質,孕出海中精魄凝聚而成的奇珍。其中應月而生者,有銀、白、淡黃、粉紅之別,尤其以光華皎潔勝月,燈滅後可光照百步者為最上品,但是比這種月光明珠更勝一籌的,是海中最為罕見的黑珍珠。誰也沒想到以海石花和人骨為巢的怪魚,會口吐黑珍珠,不由得都停下了腳步。
不過別說是我和胖子這夥極少出海的摸金校尉,就算蛋民龍戶,也沒幾個真正有幸見識過黑珍珠,只聽明叔說起過,黑珍珠在蛋民口中稱「烏‧①」是可遇不可尋的海底異寶。可我覺得十分奇怪,世上生物,很多都有內丹與結石,比如牛黃、狗寶、驢石,我和胖子就親眼見過老黃鼠狼屍體中有紅色肉瘤般的內丹,都是有意或無意中吞吐日月精華而生,但這些東西都不如海中老螺老蚌的月光明珠。
大海大湖中的魚活得年頭久了,也能對月戲珠,不過烏‧神物,非是魚龍之類所能憑空化出,唯有一種非常特殊的老蚌才會孕出此物,但要說眼前這些魚珠不是烏‧,又會是什麼? 胖子緊盯著艙板上的黑珍珠,使勁揉了揉眼睛,喜道:「胡司令,我記得咱倆當初窮的時候,就他媽跟白毛女在深山裏盼解放似的天天望眼欲穿,不盼別的,就盼著能摸著狗頭金發得一筆橫財。這回出海真不知燒對了哪炷高香,剛弄到身南洋佛爺的行頭,這些小黑寶貝兒又自己趕著送上門來了,不是富貴不逼人,咱還客氣什麼……」說著他就伸手去撿烏‧,撿一顆就念叨一樣,「胖爺在太平洋開的遊艇……這是加州的別墅……這個嘛……是他媽胖爺在美國的小妹子……」 看到胖子那副掉進了錢眼兒裏的樣子,我心中一動,似乎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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