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身子,唇間狠狠吐出一連串聽不分明的話。我半蹲半站面對著他。他則靠一只腳和一個膝頭支撐著,鮮血從他的一個嘴角流淌下來。他的眼睛是瘋狂的,他那只好的右手一動,以快得看不分明的速度去握槍把。但我一直在望著他,我的手先動,我的槍幾乎就像活物似的急切跳入我的掌心。
西勒的身子開始動了。他的動作很緩慢,仿佛所有的時間都是他的,他費勁使兩只腳著地,開始站起來,當他站立住時,他慢慢從外套裏掏出針槍。片刻間我被驚奇攫住了,接著我按在槍機上的手指縮緊了,好像它從不需要腦子發命令似的。
毫無反應,我再次扣扳機。西勒露出惡毒的微笑。
「你真以為我會將上彈的槍還給你?」
他哈哈大笑,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更令人不快的笑聲了。我低頭看看手中的槍。我將槍翻過來,絲毫不感驚奇地看到,槍把裏該上電池的地方出現一個黑色的洞。
「你這個傻瓜!」西勒幹巴巴地說,「你這個瞎了眼的大傻瓜!你還指望在外面活命呢。」他的頭朝門一撅。「我要殺死你,戴恩。我要慢慢地殺,可我現在認識你了。你個性太強,太固執。要是被你得了手,你可會把我攔腰截成兩半的。即使我打折你一條腿,你也不會告訴我去哪兒找那塊卵石,即使我將你砍成幾段。我會找到它的,它在大教堂裏。」
他的眼睛在我臉上搜尋,但我不露聲色。
冷寂了一段時間的仇恨又強烈地湧回來了。「你這臭偽君子!你別裝出不知情的樣子來糊弄我。我知道你們那些修道院。潔身!禁欲!」他喉嚨深處發出作嘔的聲音。他那握槍的手揮舞著;那只受了傷的手一個勁跟著顫搐,他的臉變得倉白。
我不顧一切、怒火中燒地把槍擲過去,明知此舉毫無用處。我聽到細小的噗的一聲,趕緊一蹲身,嗖的一聲便從頭部近處掠過,接著便是閃光槍擊中金屬的哐當聲——西勒的槍!我抬起頭朝他猛沖三步,我的頭部位置仍然很低,我看見他的槍旋轉著從他手裏飛落,於是我便縱身撲了過去。他的眼睛在槍與我之間閃著光。在我撞擊他之前他無法夠到那支槍。他揮動衣袖……我的肩膀向他腹部猛撞過去。那一下把他撞到牆上就好了。可他往後退並向左移。他踉踉蹌蹌退向牆邊,但他沒倒下來。
我手著地時腳倒沒有離地,我一邊不讓自己倒下去一邊朝他栽過去。他手裏握著一把20厘米長的鋼匕首。我必須在他站穩腳跟之前靠近他,他還沒能來得及轉過來刀刺我,我已經向他猛撲過去了。
他奮力站直身子,他已經把刀半轉過來朝向我了,他要在自已受到攻擊之前,由下手向上刺出特別致命的一刀,將他面前那個人的肚腸給捅出來。西勒曾這麼說過,我反其道而行之——我雙手並攏,成V字形伸得直挺挺的,我一心想用這個V字的頸部抓住他的腰。
「死吧!」他喘息著說,猛地一刺。可是他仍然沒有站穩,我的兩只手插到他的腰部兩側——死死抓住不放。
我只想到那把刀,現在在離我肚皮只有幾厘米處閃爍著。我一心一意擠他的腰,竭力想使他掉落那把刀,完全忘記自己袖子裏也有一把刀了。
我對他的力氣和靈敏隱約感到驚奇。他只有一只好手,他扭著、刺著,並往後退,可我緊緊抓住他的腰,用力越來越大,舍此之外一概不想,那幾乎送了我的命。
他的腰越來越滑溜了。那可能是汗,但不是,那是血,我前臂上隱隱的刺痛告訴我,那是我的血。在我抓住他的腰時,刀劃開了我的手臂。我加倍用力不讓他的腰扭動。骨頭開始碾到一起來了。
他發瘋似的往後掀。在我抵抗時,他就往前撲。那把刀不可阻擋地刺向我,他的膝頭朝我的腹股溝頂上來。快讓開!什麼東西發出無聲的尖叫。我往後倒下去,邊倒邊扭動身子,仍然死死抓住他的腰。
他和我一起倒下,沒法制住。他的腰扭動著,我聽到什麼東西折斷時的啪的一聲脆響。西勒倒地時大口喘著氣,他在我身邊扭動了一會。而後就一動不動了,一動不動。
我無力地小心翼翼地爬起來。他斷了腰暈過去了,要不他就在蒙我。他一動不動臉朝下躺著,我望了他一會,我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我在他身邊跪下去,搖他的肩膀,他身子癱軟了。我把他朝天翻過來。
他的左手怪難看的。他的右手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懸蕩著。但是,在我跪在他身邊時,我並沒有看它們。我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睜開著,朝上瞪著我,他那本來炯炯發光的淡藍色眼睛變得混濁而又晦暗,那雙曾經看得太多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當我的頭沉重垂下時,我看見正在他胸前盛開的那朵花,那朵在不斷擴展的猩紅底色之上盛開的黑色死亡之花。
第八章
我站立起來。在疲憊與自責夾攻之下,我覺得自己麻木了,處於一種感情耗竭狀態。無論他是何等樣人,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西勒對我是友好的。他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庇護,他為我療傷,他教給我活命的本領,給他帶來死亡的本領。
死亡?只是昨天晚上——上帝!只是昨天晚上?……我以為我自己死了。我觸碰過的每一樣東西,我看過的每一樣東西,都萎蔫凋落了。我成了一個瘟疫攜帶者,盡管自己沒有受到觸動,可我身上帶著瘟疫。我沒死,可我感染了他人。死亡永遠和我在一起,可我自己並不會死。但願往後,若我能像現在希望的那樣,我會成為一個躺在地板上的沒有生命的人,可那希望是枉然的。當死亡的時刻降臨到我身上時,我惟一的念頭便是——生存。
生存?為什麼?人為何非生存不可『若生命是悲哀、痛苦地緩慢死亡,人為何該一直養護著它,為何該無休止地將它拖到那最後的痛苦無用的日子呢』若生命毫無意義,人為何該死死纏著它,尋求意義和目的呢?死亡是惟一的結局。可我心裏什麼東西在說「活下去」,我殺人,因為我無法拒絕。
我把他留在那兒。我把他的屍體留在地板上。我本想把他放到什麼地方,將他那瞪著的眼睛合上,但我無法使自己硬著頭皮再去觸碰他。
我拾起我的閃光槍。我將一支新電池裝進槍把,我燒掉了門上的鎖,免得碰他的屍體去找鑰匙。現在我可以愛在這兒呆多久就呆多久了,那些儲藏得好好端端的食物足夠我吃的了。假如我產生過這個想法,我就馬上將它推開。我要和躺在這間華麗房間地毯上的那個死人離得遠遠的。我想要奔跑,我想要一直奔跑到自己無法再想起他,遠遠地跑到永遠無法看見自己的起點,永遠無法尋找到自己的歸路為止。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辦到的。
我循著那條雜亂的走道往前走,我的鼻孔裏充滿了火燒後焦枯的煙味。在一段很短的時間裏,從身後那扇打開的門墾漫出來的光照出了散布在一處處的垃圾。但那光漸漸沒有了,黑暗越來越近了,直到把我整個兒圍在一張黑色的天鵝絨網中。我竭力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一腳高一腳低、磕磕絆絆地走,撲面的灰塵嗆得我直咳嗽,最後我突然止步,一動不動在靜夜中站住了,我意識到自己在這兒花上一生的時間都不會找到出路。
我在那兒站立了很長時間。最後我向地面俯下身去,在垃圾中四處摸索。我拾起幾片塑料,又將它們擲了。一個長著許多條腿的毛茸茸的小東西在我手上飛快爬了過去。我打了個哆嗦,站起身,神經質地將手在外套上擦著。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跪到地面上,將手伸進塵土和垃圾之中。
我終於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一塊不長的布滿灰塵的厚幹木板。我把槍口靠近木板一頭,扣動了槍機。在藍色的閃光中木板冒煙並燃起火焰,地上躥起幾處火苗,我用腳把它們踩滅。
舉著那個微光閃爍的火炬,我走得比較快了。幾分鐘後我走過西勒封掉書店後門的那個地方。他做得對,那火沒靠近牆壁就熄滅了。但這兒並無出口,那扇被封掉的門沒人動過。什麼地方必定另有出路,西勒就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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