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杯。你知道啤酒在哪兒放著,你去取吧。」乍得邊說邊點了一支煙。他抽煙等著,直到路易斯坐下來才接著說:「不是。我可沒膽量從樓梯下去,那樣得經過我父母的臥室門口。我順著葡萄架一下下地盡快溜到了地上。我跟你說,那時我嚇壞了。不過更怕我爸爸,雖然跟斯坦尼去上山到寵物公墓也挺令人恐懼的。」
乍得吐了口煙霧說:「我們兩個上了山,一路斯坦尼踉踉蹌蹌,他肯定又喝了許多酒,聞著像掉進了酒桶裏似的。有一次他差點讓一根樹枝刺穿了喉嚨,不過他帶了鍬和鎬。我們到了寵物公墓後,我想他可能會扔給我鍬和鎬,讓我給狗挖坑,然後他自己會醉得暈倒了呢。但是他好像清醒了些,他告訴我說我們還得往上走,翻過那個枯木堆,走進林子裏,那裏有另一個墳場。我看著斯坦尼,他醉醺醺的,幾乎都站不穩,又看了看枯木堆說:『斯坦尼,你不能爬那個枯木堆,你會摔斷脖子的。』但斯坦尼說:『我不會摔斷脖子的,我不會,你也不會。我能走過去,你可以拖著你的狗和我一起走過去的。』他說對了,他像絲綢般毫不費勁地翻過了枯木堆,甚至都沒向下看一眼。我拖著斯波特爬過枯木堆,雖然我那時體重只有90磅左右,而斯波特給人的感覺一定有35磅重。不過,路易斯,我跟你說,第二天我有些全身酸痛,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路易斯沒答話,只點了點頭。
乍得接著說:「我們走啊走啊,好像一直在走。那時候那樹林陰森可怕。林子中有許多鳥叫,你根本都不知道是什麼鳥。那裏還有各種動物出沒。大多可能是鹿,不過林子深處也有駝鹿。熊和豹子。我拖著斯波特。過了一會兒我有種想法,以為老斯坦尼走了,我是跟著個印第安人在走,到前面什麼地方,他會突然轉過身來,瞪著黑眼睛,臉上塗著用熊油做的塗料,頭上戴著用雄鷹灰藍色羽毛等東西做的頭飾,突然抓住我的後脖梗,猛地一下把我的頭發連同頭皮一起扯下來。我胡思亂想著,而斯坦尼卻昂首挺胸、步履輕盈地向前走著,一點也不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了。他的這種形象更加深了我的怪異的想法。但我們走到小神沼澤地時,他轉過身來要跟我說話,我看到是斯坦尼。他不跌跌撞撞的原因是他害怕,他自己也嚇壞了。他告訴我我昨天對你說的話,關於阿比鳥,聖·艾爾默火,還有我該怎樣不去注意我所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他說,最重要的是,別跟任何和你說話的東西搭腔。幹是我們開始走進沼澤地,我確實看到了什麼東西,我不打算跟你說到底是什麼,只不過從我10歲那次以後我又去了那兒五次,再也沒見過那東西了。路易斯,以後我也不會再見到它的,因為昨晚是我最後一次去米克邁克墳場了。」
我坐在這兒聽乍得講述一切,但我不會相信的,不是嗎?路易斯三杯酒下肚,腦袋裏又開始不斷地產生問題,進行自問自答起來。我坐在那兒,聽著什麼印第安人墳場、溫迪哥幽靈和寵物死而複生的故事,可我不會相信的,不是嗎?上帝啊,小貓丘吉只是暈了過去,就是那麼回事,它被汽車撞暈了,沒什麼奇跡發生。這只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的胡言亂語罷了。
但是路易斯也知道乍得不是在。胡言亂語,雖然多喝了三杯酒,路易斯還不至於醉得稀裏糊塗,就是33杯也不會使他神志不清。
丘吉死了,這是一回事;它又活了,這是另一回事。他身上有些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有些不對頭,這是第三件事。發生了什麼事?乍得已經把自己所見到的作為回報報答了路易斯救他妻子一命……但是米克邁克墳場的魔藥也許不是什麼好藥。路易斯在乍得的眼神中看出老人知道這一點。路易斯想起他昨晚在老人眼中看到的那種怪異的眼神,那種興奮雀躍的眼神。路易斯記得那晚上他帶著艾麗的貓去墳場好像不全是乍得自己的決定似的。
路易斯心中自問:假設不是他的決定,那又會是誰的呢?路易斯自己也無法回答,就把這個令人不快的問題拋到一邊了。
乍得語氣平淡地接著說:「我埋了斯波特,給它做了墳堆,我做完這一切時,斯坦尼已經睡著了。我只好使勁地把他搖醒,不過我們下那44級台階——」
路易斯低聲嘟囔:「45級。」
乍得點頭說:「對,對,45級。到我們下那45級台階時,他走路的樣子又是很清醒的了。我們穿過沼澤地和樹林,翻過枯木堆,最後過了馬路,又回到了家。我覺得好像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但天還全黑著呢。『現在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問斯坦尼。『現在你就等著看會發生什麼吧。』他說完就走了,又是踉踉蹌蹌搖擺的樣子。我猜他那晚是在牲畜棚後面睡的覺。後來事實證明,我的狗斯波特比斯坦尼還多活了兩年呢。斯坦尼由於喝酒大多,肝受了損傷,酒精中毒,1912年7月4日死在了路上。兩個小孩發現他時,屍體已經像個投火棍般僵硬了。」
「而我呢,那天晚上我從葡萄架上爬回我的房間,上了床,頭剛碰到枕頭就睡著了。第二天早晨直到9點了我媽媽叫我時我才醒來。我爸爸在鐵路上工作,他可能6點就走了。」乍得停下來想了想說,「路易斯,我媽媽不是在叫我,她是在尖叫,讓我過去。」
乍得走到冰箱那兒,拿了一瓶米勒牌的啤酒,在抽屜拉手上磕開了蓋。在頭上的燈光的映照下,他的臉色蠟黃,像尼古丁的顏色。他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打了一個響嗝,向諾爾瑪臥室的方向掃了一眼,又回頭看著路易斯說:「這事情對我來說講出來很難。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腦子裏想了又想,但從沒跟任何人說過。別人也都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但他們也從不對我說,我想就像人們對待性生活的問題一樣。我現在告訴了你,路易斯,因為你現在有了一個與先前不同的寵物,倒不一定危險,但是……確實與以前不一樣了。你發現了這點嗎?」
路易斯想起了小貓丘吉從廁所馬桶上跳下來時笨拙地撞到浴缸上的樣子,想起那並不太愚蠢的直盯著自己的模糊的眼睛,他點了點頭。
乍得接著說:「我下樓來,看到我媽媽退到冰箱和餐具櫃間的角落裏,地上有一堆白色的東西,是她要掛的窗簾。而餐具室的過道口站著我的狗斯波特。它渾身上下全是泥土,肚子上的毛髒乎乎地都打卷了。它就站在那兒——也沒叫也沒怎麼樣——只是站在那兒,很顯然是狗把媽媽逼得退到了角落裏,不管它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路易斯,我媽媽嚇壞了。我不知道你對你的父母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我對我父母的感覺——我非常愛他們兩個。看到我所做的把我媽媽嚇成那樣,我一點也沒有對斯波特的出現產生喜悅了。我甚至於也沒有感到驚奇。」
路易斯說:「我知道你的感覺,今天早晨我見到丘吉的時候,就是……好像有種什麼——」他停了一下,想著:非常自然的感覺?這些是腦子裏想的字眼,但說的卻是:「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乍得又點了一只煙,兩只手有點微微顫抖地說:「是的。我媽媽看到我穿著睡衣,但她對我尖聲叫道:『乍得,快去喂你的狗,狗要吃東西,快把它弄出去,別讓它把窗簾弄髒了!』於是我找了些剩飯,叫它出去吃,剛開始它沒動,好像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甚至想,噢,這根本不是斯波特,不過是只長得像斯波特的迷路的狗,就是那麼回事——」
路易斯大叫道:「對!」
乍得點頭接著說:「但是我叫它第二次或第三次時,它走過來了。它好像是顛簸著向我猛地走來,我領它向門廊外走時,它撞到門框上,差點摔倒了。不過它吃了剩飯菜,狼吞虎咽地吃的。那時我的恐懼感消失了,開始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我跪下來,擁抱著它,又見到它,我真高興極了。接著它舔起我的臉來,可是…」
乍得戰栗著喝完了啤酒,然後說:「路易斯,它的舌頭冰冰涼。它舔我臉的感覺就像用死鯉魚擦臉的感覺一樣。」
有一會兩個人都沒說話,接著路易斯問:「後來呢?」
「後來它接著吃食,吃完後,我拿出以前給它用的洗澡盆給它洗澡。斯波特以前最討厭洗澡了,通常都得我和爸爸兩個人來給它洗,總弄得我們襯衫也拽出來了,褲子也弄濕了的。我爸爸總愛罵它,而斯波特則看上去很害羞的樣子——狗都這樣。它經常滾一身土後跑到我媽媽曬衣服的地方,把泥土抖得床單上都沾滿了灰土,而那些床單是媽媽剛剛洗了晾上去的,媽媽就會對我們喊等她稍老些後會把狗當成個陌生人給開槍打死的。但那次斯波特卻老老實實地待在澡盆裏讓我給它洗澡,它根本一動不動。我不喜歡它這個樣子,就好像……好像在洗肉。我給它洗完後,用一條舊毛巾給它擦幹。我能看到電線刮壞它時留下的傷口——那上面沒有毛,肉好像回進去了,就好像傷口愈合了五年後留下的疤痕一樣。」
路易斯點點頭,在他做醫生期間,經常見到傷口愈合後留下的疤痕。傷口好像永遠不會長回原樣,這使他想起墳墓和做殯儀員的舅舅說的,挖開墳坑以後,總好像再也沒有足夠的土埋回原樣。
「後來,我看到它的頭部有一個凹坑,但已長出毛來了,在耳後形成一個小白圈。」
路易斯說:「是你父親給它一槍的地方。」
乍得點點頭。
路易斯說:「乍得,用槍打人或動物的頭部,不是像聽起來那樣一定會成功的。有的人自殺時不知道子彈會打破頭骨但卻繞過大腦穿出去。我自己就見過一個病例,一個家夥向自己的右耳上部打了一槍,結果立刻死了,因為子彈繞過頭部打到左側的頸靜脈了。子彈的軌道就像縣城裏的路線圖一樣曲曲折折的。」
乍得笑著點頭說道:「我記得在諾爾瑪讀的報紙上,是《星報》或是《調查者》報上,讀過像你說的那件事。但是我爸爸說斯波特死了,路易斯,那它就是死了。」
路易斯說:「好吧,要是你那麼說,那就是那麼回事吧。」
「你女兒的貓死了嗎?」
「我想肯定死了。
「但你是醫生,你應該能比較清楚它是否真的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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