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錢的誘惑之外,俄國佬心裏還有根深蒂固的要報仇的欲望。這種欲望因為最近一個時期總是回想以往的失敗,回想他一生中的苦難而愈發強烈。他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泰山,就連最近埃傑瓦斯拒絕登台為他賺錢,也是泰山的過錯。他深信,一定是人猿泰山暗地裏教給巨猿不要登台演出。
多年來的磨難和貧困無論在鮑爾維奇的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造成一種扭曲,而這種扭曲又使得他那邪惡的本性加倍地膨脹。頭腦冷靜的算計,「爐火純青」的剛愎與墮落,使他邪惡的稟性「升華」為對人類極大的危險與威脅。他的陰謀實在是太狠毒了,很容易讓人想到他或許正處於一種心智迷亂的狀態。他要首先拿到格雷斯托克勳爵為把巨猿放回非洲叢林而付的巨款。然後再通過勳爵的兒子達到報仇的目的。他計劃中的這一部分雖則殘忍但也不乏粗陋。缺乏從前那個鮑爾維奇的精明與巧妙——那才是他當年跟大壞蛋尼古拉斯·茹可夫一起要陰謀摘鬼計時的拿手好戲。不過這個計劃也說明,鮑爾維奇還是頗有點借刀殺人的本領。巨猿阿卡特也將因為拒絕為俄國錯繼續服務而受到懲罰。
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也真是無巧不成書,泰山對妻子講他為把阿卡特平平安安送回非洲叢林正在采取的具體措施時,兒子傑克躲在旁邊聽了個一清二楚。他請求父母。親把猿帶回家跟他玩兒。泰山對此本來不怎麼反對,可是格雷斯托克夫人一想起這事兒就害怕。傑克去求媽媽,自然毫無用處。她很固執,堅持認為,一、必須把阿卡特送回非洲叢林;二、假期已經結束,兒子必須到學校念書。小傑克對母親的決定似乎默認了。
這天,他沒有到鮑爾維奇那兒造訪,而是忙著做別的准備。他手頭總是有點兒錢,因此,一旦需要,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湊幾百英鎊。他花一些錢買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下午晚些時候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拿回家。
第二天早晨,父親先去找鮑爾維奇談那筆交易,他們談完之後,小傑克便匆匆忙忙跑到俄國佬那兒。傑克因為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不敢把自己的打算向他和盤托出,生怕老頭不但拒絕幫忙,還要把這樁事告訴父親。他只是請求老頭允許他把埃傑克斯帶到多佛港。他解釋說,這樣老頭就用不著走那麼遠的路了。他還往老頭口袋裏塞了幾英鎊,因為小傑克不願意虧待這個老家夥。
「你瞧,」他繼續說,「不會有人發現的。人們都以為我乘下午的火車到學校去了。可等他們把我送上車,我就溜回到你這兒。然後,便可以帶著埃傑克斯去多佛。只晚到校一天。誰也不會想到我會於這事兒。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在永遠離開埃傑克斯之前,再和它多玩一天。」
對於鮑爾維奇,傑克這個計劃是正中下懷的事情。假如他知道男孩兒進一步的打算,毫無疑問,會拋開自己的複仇計劃,全力以赴幫助小傑克實現他的夢想。這樣做對鮑爾維奇當然更有利。這一點再過幾個小時便「昭然若揭」,遺憾的是俄國佬沒有先見之明。
這天下午,格雷斯托克勳爵、格雷斯托克夫人和兒子道了別,目送他平平安安走進頭等車廂,滿以為再過幾個小時,火車就會把他送到學校。可是他們剛剛離開車站,傑克使拎起箱子和旅行包溜出車廂,在車站外面雇了一輛出租汽車,讓司機按照地址,把他送到俄國佬那兒。此時已是傍晚。鮑爾維奇正在等他。他神情緊張踱來踱去,猿被一根很結實的繩子捆在床上。傑克還是第一次看見俄國佬對埃傑克斯如此防範。他不無疑惑地望著鮑爾維奇。老頭含含糊糊地解釋說,埃傑克斯已經猜出要把它送走,因為怕它逃走,才不得已捆到床上。
「過來。」他對傑克說,「我告訴你它要是不聽話,該怎樣制服它。」
傑克笑了起來。「用不著,」他回答道。「埃傑克斯會聽我的話的。」
老頭生氣地跺著腳。「過來!按我說的辦。」他又說了一遍。」如果不聽我的話。就不能讓你把猿帶到多佛。我可不能讓它白白地跑了。」
傑克微笑著走過去,站在俄國佬面前。
「轉過身,背朝我,」老頭說。「讓我教給你一個快速捆綁巨猿的方法。」
男孩兒轉過身,按照老頭的吩咐把手背到後面。老頭立刻把一個繩套套到傑克一只手腕上,又在另一只手腕上繞了兩圈,然後打了一個死結。
捆好傑克之後,鮑爾維奇的態度立刻大變。他惡狠狠地咒罵著,把男孩兒揪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然後使勁兒一絆,小傑克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鮑爾維奇就勢撲上去壓住他的胸膛。巨猿被綁在床上,嚎叫著,掙紮著。傑克沒有叫喊。這也是他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一種品質——自從養母卡拉死後。漫長的叢林生活告訴泰山,誰也不會來救被打翻在地的人。
鮑爾維奇的手指掐住男孩兒的喉嚨,望著傑克的小臉,可怕地獰笑著。
「你的父親毀了我的一生,」他喃喃地說。「這就是他的報應。等你死了,我就這樣告訴他。我離開埃傑克斯只幾分鐘,你就悄悄地溜了進來,結果讓猿給掐死了。等你死了,我就把屍體扔到床上。你父親來了之後,會看到埃傑克斯正蹲在你身旁。」這個靈魂被扭曲了的魔鬼咯咯咯地奸笑著,手指像鐵鉗,使勁兒掐著男孩兒的喉嚨。
巨猿在他們身後發瘋似地嗷叫著,在小屋四壁發出巨大的回響。男孩臉色蒼白,但沒有一絲害怕與驚慌。他是泰山的兒子。手指在他的脖子上越掐越緊,傑克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困難了。巨猿擠命掙紮,它回轉身,像人一樣,把繩子有兩只手卜繞了幾圈,然後奮力向後拉去。肌肉在它那毛乎乎的皮膚下面小山一樣隆起,喀嚓一聲,木床的踏腳板被它揪了下來。
鮑爾維奇聽見響聲連忙抬起頭,那張可憎的面孔立刻變得煞白—一猿自由了!
巨猿一個箭步竄上去,鮑爾維奇嚇得尖叫一聲,阿卡特把他從男孩兒身上一把揪起,碩大的手指陷入他的皮肉之中,滿嘴黃牙已經湊到他的喉嚨上。鮑爾維奇擠命掙紮,但毫無用處,當鋒利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的時候,阿列克塞·鮑爾維奇的靈魂已經到等候他多年的地獄裏報到去了。
男孩兒在阿卡特的幫助之下,掙紮著站了起來。傑克教猿解捆在手腕上的那個處結,整整折騰了兩個小時。後來,阿卡特終於掌握了解扣的秘訣,男孩自由了。他割斷還捆在巨猿身上的那條繩子,打開一個旅行袋。取出幾件衣服。他已經做了周密的安排,沒必要和阿卡特商量,阿卡特則是「唯命是從」。他們倆從那幢房子悄悄地溜了出去。街上沒有一個人發現其中一個是猿。
第四篇 千古奇案
報紙上就無親無故的俄國人邁克爾·薩勃洛夫被他所馴養的巨猿咬死一事,連續報道了好幾天。格雷斯托克勳爵讀到這則消息之後,一直采取十分謹慎的態度,以免把自己牽連到這樁案子裏面。警察尋找巨猿時,他一直采取「無可奉告」的態度。
不過人們普遍認為,在這樁事情上,他最關心的是那位神秘的「殺人犯」到底上哪兒去了。或者至少在這樁血案發生幾天之後。聽說兒子傑克壓根兒就沒到學校時——雖然親眼看見他進了火車車廂—一他開始對阿卡特的下落發生了興趣。不過即使那時,父親還是沒有把兒子的失蹤和巨猿的下落完全聯系到一起。一個月之後,經過周密的調查,泰山發現傑克在火車離開倫敦車站之前,就已經從車廂裏面溜了出來。後來,他又找到出租汽車司機。司機承認,他曾經按照傑克提供的地址把他送到俄國老頭那兒。直到這時,人猿泰山才真正意識到,兒子的失蹤和阿卡特確實有某種聯系。
出租汽車司機站在俄國佬住的那幢房子前面的馬路上裝好車錢之後,便揚長而去,線索到此中斷。從那之後,誰也沒意見過男孩兒。也沒看見過猿——至少還活著的人沒有見過。房東認出了照片上的男孩,說他是俄國老頭的常客。別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於是,尋找傑克的人在倫敦貧民區這幢破房的大門口徹底「碰壁」了。
阿列克塞·鮑爾維奇死後第二天,一個男孩兒領著他生病的祖母在多佛港搭乘了一條輪船。老太太戴著很厚的面紗,她因為年紀太大又生著病,只能坐一把病人專用的輪椅上船。
男孩兒不讓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推輪椅,上船之後,又親自把她從輪椅上攙下來,扶進他們的睡艙。從那以後,直到下船,誰也沒再看見過這位老太太。男孩甚至堅持自個兒收拾房間。他解釋說,老祖母神經不正常,特別討厭看見生人。
船上的人誰也不知道這個男孩兒在艙房裏都幹了些什麼。在人們的印象裏,他和任何一個健康、活潑的英國男孩兒一樣,並無與眾不同之處、他和旅客們混得很熟,船長、大副也都很喜歡他,跟水手們更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慷慨大方,為人真摯,同時自尊自愛,總是表現出一種人格的力量,贏得許多新朋友的贊賞和鐘愛。
乘客裏有一個名叫康頓的美國人,是個臭名昭著的騙子和無賴。美國至少有六個比較大的城市都在通緝他。對這個男孩兒他一直沒怎麼注意。直到有一天,偶然看見他在數一疊鈔票。從那以後,康頓開始和這位英國少年套近乎,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了解到,男孩兒獨自一人和生病的祖母旅行,目的地是西非海岸靠近赤道的一個小港口。他還了解到他們姓貝林斯,在那個小港沒有什麼朋友。至於到那兒去的目的,男孩守口如瓶,康頓也沒有繼續追問——他想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
康頓幾次拉男孩去玩牌,可是男孩兒對此毫無興趣。別的幾位男乘客對他這種行為都側目而視,康頓只得另打主意,設法把男孩兒的錢弄進自個兒的腰包。
後來有一天,輪船在一道避風的綠樹蔥籠的海峽拋了錨。海岬上有二十多座鐵皮蓋頂的棚屋,破壞了自然風光的秀麗,表明文明的腳步已經踏上這塊土地。海岬四周是土著居民茅草苫頂的茅屋,和熱帶叢林的背景倒是十分相宜,構成一幅原始社會野蠻而秀麗的風悄畫。把白人「先驅者」建造的那幾幢房子映襯得十分難看。
男孩倚在輪船欄針上眺望上帝在人類創造的城鎮那邊創造的叢林。展望未來,他真有點兒不寒而栗。然後,他突然覺得無法自持,仿佛看見母親那雙慈愛的眼睛,看見父親那張冷峻的面孔。父親雖然是個鐵打的英雄漢,可是結實的肌肉下面包藏著的柔情一點兒也不比母親那雙眼睛表現出來的少。一刹那,他的決心動搖了。一支土著居民的船隊向輪船劃了過來,准備卸下貨再運進這個小港口。大副站在男孩兒旁邊,正向船隊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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