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吃你們吃的東西,」她說道,「哈克跟我總是在一起吃飯的。我不一定非吃這些東西不可,但吃也沒有什麼關系。」
約翰嚴肅地點點頭。特威格心中暗暗地在嘀咕,不知道他猜不猜得出來她沒說出來的話。事實是植物爺爺雖然見多識廣,但他並不真正了解人類的味覺。他給她從小吃水果、幹果和其他葉綠素的東西,她是靠吃這些東西長大的。這些東西的味道雖然不錯,直到現在還是不錯,但她認為哈克給她吃的人類的食品要比這些東西有味道得多。
約翰開始張羅起兩個人的飯來了,他一面打開一些小包小罐,一面問她一些問題。特威格盡她所能地回答,不過她認為,約翰這個人雖然很了不起,但對她的經歷必然難以理解。
她甚至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也記不起來了。她只知道植物爺爺曾經告訴過她,當她剛會走路的時候,她父母就雙雙病死在他們的小屋裏。她一個人信步走出了小屋,植物爺爺發現她後就在冥冥之中點動她的心靈。由於她那時年幼,所以一經指點就跟他心靈相通,真是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她不僅能聽到植物爺爺的聲音,了解他的心意,而且還信奉他,相信他的一切。
植物爺爺指點她離開了小屋,穿過了她父母燒荒後想種的那塊地,來到了樹林裏。樹林裏的樹木把枝葉交織在一起,為她提供了一個躲避風雨的棲身之所。樹林裏有各種給她果腹的東西,她餓了後伸手就可揀到。在她長大之前,植物爺爺一直沒有讓她走近那個小屋的地方。直到特威格成年後,她才回到那裏,當她跨進那間小屋時,只見綠色的藤蔓爬滿了兩張吊床,吊床上赫然躺著兩具白骨。植物爺爺事先曾告訴她不要去動它們。她對這兩堆枯骨毫無骨肉之情的感覺,而且她以後再也沒去過這間小屋。
但她對哈克這個人卻有點不一樣。3年以前,當她與哈克相遇之時,植物爺爺早就把她叫做小跑腿了。哈克原來也是一個墾荒人,就像現在正在追捕他的那幫人一樣。墾荒人跟固定農是不一樣的:固定農把荒地開墾成熟地後,就定居下來,年複一年有規律地在自己的土地上進行耕耘、施肥和下種;墾荒人的謀生之道則很不一樣,他最多在一塊地上連續種兩年就要換地方。
吉森行星上只有一塊大陸,這塊大陸上的大部分肥沃土地都被第一批來到這個行星上的移民們占了。那些後來的移民發現這塊大陸上的其餘土地比較貧瘠,土層也不厚,上面長滿了植物爺爺的子孫。他們對這種土地上能長植物是毫不懷疑的,但要長莊稼那就得把植物爺爺的子孫都燒了,把它們的灰當肥料。這就是草木灰的由來。莊稼有草木灰作肥料,長勢非常好,於是農產品源源不斷地從林區流入城市。不過,連種兩年莊稼後,草木灰裏的養分被吸收得於幹淨淨,再也沒有肥力了。對於墾荒人來說,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只要另外找塊草木茂盛的地方,再燒一次荒就行了。
3年前,當春雨還沒有下的時候,哈克來到了特威格經常出沒的這個地方。按說這時正是燒荒的最好季節,因為即將降臨的春雨可以使草木灰裏的養分滲到地裏去。但哈克搭起帳篷後卻閑逛著打發日子,他既不點火,也不燒荒。轉眼就是夏天,再要種地已來不及了。特威格已來窺探過好幾次了。開始她總是躲得遠遠的,以免被他看見。後來她越來越挨近他。她認為他是個不燒荒的墾荒人。他除了采集水果和幹果這類植物爺爺給特威格准備的食品之外,從來不拿樹林裏的其他東西。她覺得這個人真是怪。
後來她慢慢地對這個怪人了解了。哈克是一個酒鬼。他跟其他墾荒人本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是有一年秋後,他拿了賣莊稼得來的錢去賭博,在打牌中贏了一大筆錢。接著他的頭腦清醒了一陣子。對此他大概會感激一輩子的,因為他聽從了當地一個銀行家的話,把這筆錢存人銀行生利。他只拿出一部分利息去買一些日常必需品,然後就帶著這些必需品到林中去燒荒開墾新地。
可是,哈克第二次到森林裏去的時候,卻帶了許多酒去。他搭起帳篷後,沒有立即開始燒地墾荒,而是拖拖拉拉的不想動手,整天舉杯自酌,安享清福。
他一個人單獨在樹林子裏,沒有必要像在城裏那樣匆匆忙忙地大口喝酒,他盡可輸愉快快地慢酌慢飲,一直到酩酊大醉,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再說,他有錢存在銀行裏,根本不用擔心沒錢用,即使這一年顆粒不收也沒關系。
所以到頭來,哈克一無所獲。
但是到頭來,哈克也開始變了。他變得越來越少喝酒了,他不需要借酒澆愁。因為在樹林裏,他不用再為這個法或那個法生氣了,這些像荊棘一樣的法律往往刺得他怒氣沖沖的想反抗,要不他就喝酒,一醉百了。哈克不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但他慢慢地開始注意到季節的變化了,他注意到了隨著季節的變化,樹林裏每天以上千種方式在發生相應的變化。他把樹葉、灌木和植物的根莖都看成是個別的東西,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只覺得它們只不過是模模糊糊的一大片綠色而已。最後,他兩年毫無收成,於是就不得不開始工作。不過他還是舍不得把他住過的這塊舒服地方燒掉。於是他就把那裏的樹皮刮掉,表示這塊地方已有主,免得讓其他的墾荒人來燒荒。然後他就挪了個地方。
哈克到了新地方後又與那裏的自然環境打成一片,他怎麼也不忍心放火燒荒。於是他又挪了個地方。這一次他來到了特威格所在的地區,當然他又沒有燒荒。就這樣,哈克與眾不同的行動像魚鉤上的香餌一樣,引起了特威格的好奇心,並在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把她引上鉤了。
這一天終於來了。特威格大著膽子走進了哈克的帳篷,站在他前面不到幾尺的地方。她已經觀察了好幾個月了,所以對他並不靦腆或害怕。
「你是誰呀?」她輕輕地問。
他對她打量了一番。
「我的老天,小姑娘,難道你不知道你不穿衣服不能這樣跑來跑去的嗎?」
穿不穿衣服只是他們倆需要互相了解的許多事情的第一件。特威格並不是不知道衣服,也並不是不知道其他人都穿衣服;她就是不喜歡穿上衣服後的那種感覺。事實上,她一點也不愚昧無知。植物爺爺早就留意到她的教育問題了。在她由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他就按她每一個時期能吸收的程度,盡量學習她的同類人的知識。他曾不斷打發她到跟墾荒人的農場毗鄰的樹林邊上去,讓她有機會觀察她的同類人的工作和生活,並聽他們講話。植物爺爺甚至還決意要她用自己的嗓子發聲,練習講話。這一切特威格都聽從了,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是不加思索地盲從的。
特威格在植物爺爺的督促下,不僅學得了人類的知識,而且還學到了許多其他不用語言表達的智慧和本領,這些智慧和本領大都是屬於植物爺爺所生存的那個環境裏的。此外,她從植物爺爺那兒獲得的人類知識在傳遞過程中也受到了這樣一種影響,即植物爺爺終究不是人類,他的思路當然是跟人類不一樣的。
例如植物爺爺也知道人類是要穿衣服的,但對他來講,這畢竟是一種異端概念,所以他沒有強迫她非穿不可。特威格不願意穿衣服,植物爺爺就教給她調節自己皮膚的溫度來適應氣候的變化,然後就隨她的便了。諸如此類的例子很多,反正特威格愛怎樣就怎樣,他讓她自由發展。這樣,特威格在許多地方又跟她的同類人不一樣。
所以她跟哈克見面時,就好像是兩個異鄉人的相會,彼此只有一點有限的共同語言和閱曆。他們倆覺得雙方之間的差異非常有趣,於是兩人的夥伴關系就這樣開始了。
「你現在終於穿上衣服了。」約翰-斯通聽到這裏插了這麼一句話,並對她身上穿的那套軟軟的樹皮衣服瞟了一眼。
「那是哈克的意見,他當然是對的,」特威格說,「我不在乎這點樹皮,這點樹皮以前是活的真樹皮,我開始穿上這套衣服時覺得它有點擦皮膚,不過我讓我的身體適應它,不使它在接觸到我的肌膚時讓我感到難受。」
「是嗎?」約翰-斯通點點頭說,他那一頭卷曲的淺色頭發在火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不過哈克怎麼會跟這兒的行星政府發生關系,從而作出安排把我召來的呢?還有他自己的選民為什麼現在要殺他呢?」
「哈克有一架教學機,他用它教了我許多東西,」特威格說,「不過他在這裏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知道了植物爺爺和其他許多事情。他不會跟植物爺爺說話,但哈克現在確確實實知道植物爺爺是存在的。」
「在城市地區,你的同胞好像認為植物爺爺是迷信。」約翰說。
「植物爺爺從來不注意城市地區的人,」特威格說,「不過,這兒的墾荒人都知道植物爺爺。這就是他們為什麼要把他找出來,並殺害他,就像他們要殺哈克一樣。」
「為什麼呢?」約翰耐心地問道。
「兩年前,哈克去競選議員,」特威格說,「起初,其他的墾荒人認為有自己的代表到議會裏去,這可是個大好事,所以他們都投他的票。可是他當選以後,卻在議會裏宣傳植物爺爺,並大講特講禁止燒林開荒的道理。這時候,那些墾荒人就對他恨得要命,因為他們不願放棄放火燒荒的行當。但因為他是議員,受到法律的保護,所以他們不敢碰他。可是,哈克當議員的兩年任期昨天滿了,所以他們認為誰也不會再管他了。」特威格講到這裏,不禁又悲愁起來。
「別怕,你放心……」約翰說,「其他星球上的人會管的,他們會照看哈克這類人的,他們也會照看像你的植物爺爺那樣的生靈的。我就要來管。我可以向你保證,哈克和植物爺爺不會遭到不測。」
但特威格只是跪坐在腳跟上搖搖身子,她想到不能讓自己聽這種安慰話而掉以輕心,因為她微妙地感到這樣做會招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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