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在心裏捉摸,這頭獅子是不是想一直跟到他的小屋。他當然不希望這樣,因為這將意味著他得蟋縮在一根樹杈上過夜。他可情願在小木屋那張鋪著枯草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覺。不過萬不得已,他也知道在哪棵樹上,才能找到最舒服的樹權,躺上去安安穩穩地睡覺。以前,不知有多少次他被獅子或者豹子跟蹤無法回家,就蟋縮在那棵大樹上過夜,直到太陽升起,或者那家夥改變主意,倉皇而去。
不過,不一會兒,努瑪就不想繼續跟蹤了。它發出一陣陣嚇人的嗷叫和呻吟,怒氣沖沖地掉過頭去尋找到的更容易捕獲的獵物,填自己的肚子去了。泰山平平安安回到他的小屋,在那堆曾經是一張舒服的草鋪,現在卻已是發黴的爛草上躺了下來。就這樣,約翰·泰山先生輕而易舉地剝掉了那層命運後加給他的文明的外衣,像一頭「肉足飯飽」的野獸,心滿意足地進入甜蜜的夢鄉。然而,倘若當年珍妮·波特接受了他的愛情,他就會永遠過另外一種生活,恐怕連想到這種野蠻的存在都會感到厭惡。
泰山在大海裏漂流了一天一夜,特別疲勞,再加上將近兩年沒有像昨天那樣奔突攀援,越發筋疲力竭,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醒來之後,他先跑到小溪旁邊喝水,又跳進大海足足遊了15分鐘。然後回到小屋吃早餐——熊肉。吃飽之後,把剩下的肉埋到小屋外面松軟的沙土裏,准備晚上受用。
他又拿上繩子,鑽進叢林。這回他要捕捉一個「高等」獵物——人。盡管,他認為叢林中許多動物的品質要遠比他所捕捉的人高尚得多,但他得承認,人畢竟屬於「高等」之列。今天,泰山的任務是搞武器。他不知道在法國水兵為替迪阿諾特報仇而大肆討伐,屠殺了所有黑人武士之後,木本加部落裏的婦女和兒童還在不在先前那個村子裏了。他希望他能在那兒找到幸存的武士。否則,他不知道他得走多遠,才能找到別的村莊。
人猿泰山在樹林裏飛快地攀援,大約中午時分,便來到木本加的村莊。但是他非常失望,先前的大蕉地又樹木叢生,茅草蓋頂的棚屋早已倒塌,成了一片廢墟,村子裏沒有一個人影。他在廢墟上搜尋了半個小時,希望找到一件武器,但是一無所獲。於是他只好沿著那條從東南面流過來的小河繼續搜索。他知道,靠近水源的地方,一般比較容易找到士著居民的部落。
他邊走邊按照卡拉教給他的方法尋找食物。翻起腐爛了的圓木,尋找可口的昆蟲,爬到大樹枝頭「掠奪」鳥巢,或者像貓一樣朝一只野兔猛撲過去。他還吃別的東西,但總的原則是,越省事兒越好——泰山又成了一只猿,又成了卡拉把他培養成的那個凶猛、勇敢的類人猿。一生中的前20年,他一直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他會想起,此時此刻也許某位一塵不染的朋友像自己幾個月前那樣,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巴黎某家俱樂部,這時他會突然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一陣微風向他那訓練有素的鼻子吹來新的獵物或是凶惡的敵人的氣味。
這天夜裏,他在遠離小屋的一株參天古樹的樹杈上安安穩穩地睡著。晚風吹過,他跟大樹一起,在一百英尺的高空輕輕搖晃。他已經快快活活地用過晚餐,這一次吃的是鹿肉。這只鹿也是在那疾如閃電的套索下喪命的。
第二天一早,泰山沿著小河繼續跋涉。他整整走了三天,最後走到以前從來沒有來過的一個地方。這地方高一點的山包上樹木比較稀疏,遠處是一座座巍峨的高山,山下是寬闊的平原。在那一片片開闊地,奔跑著數不清的羚羊,和大群大群的斑馬。泰山被這景色迷住了。他要對這個剛發現的「新大陸」做一次長時間的造訪。
第四天早晨,一種淡淡的氣味在他的鼻翼間流動。他吃了一驚,雖然離得很遠,已經聞出這是人的氣味。人猿泰山非常高興,立刻調動起所有感覺器官的「積極性」,頂著風,朝獵物走過來的方向,輕手輕腳地、飛快地攀援而去。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個黑人武士正悄無聲息地在樹林裏穿行。
泰山緊緊跟著他的獵物,想到一個比較開闊的地方下手。就在他這樣偷偷摸摸跟著這個還蒙在鼓裏的黑人時,一個新的想法浮現在泰山腦際。這種想法顯然是文明社會賦予他的。他想,文明人很少在沒有原因的情況下濫殺無辜。自己想得到這個人的武器和服飾,這也可以說是一個理由。可僅僅為了這個理由,就有權利要他的命嗎?
他越想越覺得像殺死獅子或者殺死黑熊一樣也殺死這個黑人是一件十分錯誤的事情。就這樣,他還沒有拿定主意該怎麼辦的時候,一片空地出現在眼前,空地那頭是一座用柵欄圍起來的村莊,村莊裏是一座座蜂房似的茅屋。
黑人武士剛走出樹林,泰山突然看見有一頭獅子正穿過樹人間雜亂的草叢,偷偷地跟在他身後。泰山一意識到這個黑人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之中,先前那種把他當作自己的獵物的態度便馬上發生了變化。現在這個黑人是被一個共同的敵人威脅著的同胞。
獅子努瑪弓著身子准備向黑人猛撲過去,已經再沒有時間權衡利弊,算計得失了。然後,幾乎同時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獅子從草叢中猛地向黑人撲過去,泰山大喊一聲發出警告,黑人回轉身正好看見一條草繩如飛舞的長蛇從空中落下,繩套不偏小倚正好套中努瑪的脖頸,猛撲的雄獅在半空中猝然停下。
人猿泰山因為急於套住這只向黑人猛撲過去的巨獸,沒來得及防備它被套住以後,繩子產生的巨大拉力和震動。因此,盡管努瑪被半道拉住,沒能伸出利爪抓破黑人的皮肉,巨大的拉力卻使泰山失去了平衡。他從大樹上滾下來,跌在離那頭盛怒的雄獅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努瑪像一道閃電,猛地掉轉頭,向這個新出現的敵手撲過來。人猿泰山赤手空拳,這一瞬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死亡。是那個黑人救了他。這位武士馬上意識到,危難之際,是這個陌生的白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也看到,除非出現奇跡,他的「保護人」很難逃脫努瑪鋒利、凶殘的黃牙。
黑人猛地將緊握長矛的手臂向身後甩去,結實的肌肉在閃亮的黑皮膚下高高隆起。他用盡平生的力氣把長矛向雄獅努瑪扔了過去。鋒利的、金屬包頭的長矛正中目標,從努瑪的右腹股溝,一直刺到左肩。巨獸又疼又氣,可怕地怒吼著,掉轉頭又向黑人撲過去。可是它跑出十來步,便又被繩子勒住,只得再回轉身襲擊泰山。這時,它又感到一陣劇痛,一支帶鉤的毒前,足足將一半的長度射進它顫動著的皮肉之中。於是,雄獅努瑪不再左右奔突。這當兒,泰山已經繞著那棵大樹跑了兩圈,把繩子緊緊拴在樹幹上。
黑人看出泰山的用意,例著嘴笑了。但是泰山心裏明白,必然趕快結果努瑪,否則它一旦用鋒利的牙齒咬斷那根並不很粗的繩索,後果不堪設想。他幾步跳到黑人身邊,從他的刀鞘裏拔出一把細長的獵刀。然後,打手勢讓黑人繼續向那頭巨獸射箭,他握著刀向它一步一步逼近。就這樣,黑人在那邊戲弄那頭獅子,泰山從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努瑪發了瘋似的怒吼著、咆哮著、痛苦地呻吟著。兩條後腿支撐著身體,一會兒向泰山撲過去,一會兒向黑人撲過去,然而只能是白費力氣。
後來,機靈的人猿泰山瞅准機會,飛身躍起,騎到努瑪的脊背上,一條粗壯的胳膊緊緊勒住雄獅黃褐色的脖頸,另一只大手舉起黑人的獵刀直刺它的心髒。然後,泰山站起身來,黑人和白人隔著那頭被他們殺死的巨獸的屍體,凝視著對方的眼睛。黑人打了一個表示友好的手勢,人猿泰山也十分友好地表示了他的謝意。
15、獵象
反樸歸真--15、獵象
15、獵象
他們和雄獅努瑪的搏鬥發出陣陣呐喊與吼叫。這聲音從附近的村莊吸引來一大群激動不已的土人。獅子被殺死之後,泰山和那個黑人立刻被身體靈活、皮膚黝黑的武士們團團圍住。他們又是比比劃劃打手勢,又是七嘴八舌地提問題,吱吱喳喳吵成一片,結果誰說什麼也聽不清楚。
後來,婦女和兒童們也圍攏過來。看見泰山,他們都十分奇怪,急於知道內情,越發問長問短,吵成一鍋粥。人猿泰山的新朋友總算讓大夥兒聽清了他的解釋。村民們聽了事情的原委,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爭先恐後地向泰山表示敬意。因為他不但救了他們的同胞弟兄,還赤手空拳地戰勝了凶惡的努瑪。
他們把他領回村莊,送給他珍禽、山羊,以及煮熟的食物作為禮品。他指了指他們身上佩戴的武器,武士們連忙去取矛、盾、弓、箭。那位曾經和他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還以那把殺死努瑪的獵刀相贈。事實上,這村裏沒有什麼東西他不可以得到。
泰山心想,這豈不是比用凶殺或者搶劫的手段滿足自己的要求容易得多嗎?他差點兒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人,而這個人此刻正用一切原始的方式表示對他的友誼與鐘愛之情。人猿泰山感到萬分羞愧。從此以後,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些可能成為刀下之鬼的人是否真的罪有應得,然後再開殺戒。
這種看法又使他想起茹可夫。他真希望能和這個俄國佬在黑漆漆的叢林裏一塊兒呆上幾分鐘。如果世界上有誰該殺,頭號罪魁便是這個茹可夫。如果他看到此時此刻茹可夫在怎樣不遺餘力地向美麗的斯特朗小姐大獻殷勤,企圖博得她的歡心,他一定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希望立刻將他置於死地。
土人們在泰山和他們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專門為他舉行了充滿了野蠻色彩的狂歡,作為戰利品,獵人們帶回一只羚羊和一匹斑馬。於是他們大擺筵席,還抬來許多自己釀造的度數很低的啤酒。當武士們在火光的映照下翩翩起舞時,他們勻稱的身材,端正的五官都給泰山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的長相和西非海岸的土人不完全一樣。他們的鼻子算不上扁平,嘴唇也不那麼厚。心平氣和時,男人們顯得聰明、莊重,女人們也楚楚動人。
黑人們跳舞時,人猿泰山第一次注意到,有些男人和許多女人都戴著金子做的裝飾品——大多數是分量很重的腳鐲和手鐲,而且顯然是用純金制成的。當他向一位婦女表示想要看一看她的手鐲時,那個女人連忙取下來遞給他,並且通過手勢表示,一定要讓泰山作為她送的禮物收下。他仔細查看這件裝飾品,確信是純金制成,感到非常驚訝。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非洲土人戴黃金裝飾品。而靠近海岸居住的黑人戴的都是跟歐洲人換來的,或是從歐洲人那兒偷來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他試著問他們這金子是從哪兒弄來的,但是沒辦法計他們弄懂他的意思。
跳舞之後,泰山向他們表示要離開村莊。黑人們懇求他在酋長獨自亨用的那間寬敞的茅屋住下。他竭力向他們解釋,第二天早晨還要回來,但他們弄不懂他的意思。後來,他從他們身邊走開,向與柵門相對的村莊走了幾步,意思是說,他還要回來。但他們對他的意圖還是一片茫然。
泰山自有他的想法。以往的經歷告訴他,土著居民的村子裏老鼠、臭蟲、虱子很多。他討厭這些玩意兒,寧願睡在隨風搖晃的大樹上,呼吸新鮮空氣,也不願睡在臭烘烘的茅屋裏。
土人們跟著他一直走到柵欄旁邊的一株大樹下。泰山像猴子似的一縱身跳上一根不太高的樹杈,眨眼間便在稠密的枝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群土人驚訝得大聲叫喊起來。他們站在那兒足足喊了半個小時,希望他能回來。後來,因為聽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四散而去,各自回茅屋睡覺去了。
泰山在森林裏沒走多遠,便找到一株適合他的要求的大樹。然後爬上去,蜷縮在一根粗壯的樹權上,很快便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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