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甲板上一個僻靜的角落裏站著。泰山走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和一個女人激烈的爭論。泰山注意到這個女人服飾華貴,身材修長,亭亭玉立,一望而知,年紀尚輕。可是因為罩著很厚的面紗.看不清她的模樣。
茹可夫和鮑爾維奇一邊一個站在她身旁,都背朝泰山。因此,他雖然已經走得很近了,他們也沒有發現。他看見,茹可夫正威脅那個女人,女人則苦苦哀求。他們說的話他一點兒也聽不懂,只能從那個女人的眼神裏看出她很害怕。
茹可夫的態度明顯地包含著一種以暴力威脅的意思。泰山出於本能意識到一種危險的氣氛,不由得在這三個人身後停下腳步,踟躇不前。茹可夫粗暴地抓住女人的手腕,向後擰著,好像要逼她做出某種承諾。茹可夫的陰謀如果得逞,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就只能推測了。因為他還沒有得手,一只鐵掌已經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他被非常無禮地扭了一個「大回轉」,又看見頭天下午揭穿他的陰謀的那個陌牛人和他那雙冷冰冰的灰眼睛。
「混蛋!」茹可夫憤怒的叫喊著,「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個傻瓜,這樣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
「這是我對你那張字條的回答,先生。」泰山低聲說。然後猛地把他從身邊推開,茹可夫踉蹌了幾步,撞到欄杆上。
「奶奶的!」茹可夫尖叫著,「蠢豬,你想找死。」他跳起來,一邊向泰山撲過去,一邊從屁股兜裏掏手槍。年輕女人嚇得倒退幾步。
「尼古拉斯!」她叫喊著,「別,啊,別這樣!快跑,先生,要不然他一定會殺死你的!」泰山不但沒跑,反而跨上幾步,向茹可夫迎了過去。「別裝蒜了,先生!」他說。
茹可夫被這個陌生人的輕蔑和羞辱氣昏了頭,終於掏出手槍。剛才的猶豫已經不複存在,他不慌不忙地舉起手槍,對准泰山的胸膛,扣動了扳機。手槍的擊鐵頂在撞針上,卻沒有友火。原來槍膛裏面沒有子彈,泰山的拳頭像一條憤怒的巨蛇①的腦袋,猛地打出去,手槍飛過輪船的欄杆,掉進大西洋。
①巨蛇(python):此處指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神所殺死的巨蛇。
兩個男人虎視眈眈,面對面地站著。半晌,茹可夫才鎮定下來,首先打破沉默。
「先生,你已經兩次幹涉和你無關的事情,兩次侮辱了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我們認為你出於無知原諒了你。可是這一回,決不原諒。如果你還不清楚尼古拉斯·茹可夫是何許人,你剛才厚顏無恥的行為,會使你以後有充分的理由把他記在心裏。」
「我只知道你是個懦夫,是個無賴,先生。」泰山說。他回轉身,想問那個女人,有沒有被茹可夫傷著,可是她已經不見了。然後,他甚至連一眼都沒看茹可夫和他的夥伴,便徑直向甲板那面走去。
泰山不清楚這兩個人正在搞什麼陰謀,他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他總覺得剛才搭救的那個戴面紗的女人有點兒眼熟。可是因為沒有看見面孔,不能肯定以前是否見過她。她身上唯一給他留下特別印象的,是被茹可夫抓著的那只手上戴的那枚做工精細的戒指。於是他拿定主意,以後要留意所有女乘客手上的戒指,找出受茹可夫迫害的那個女人,搞清楚那家夥是不是還要找她的麻煩。
泰山又找到他那把折疊式躺椅,坐在甲板上冷靜地回憶起人們殘酷、自私、狠毒的不勝枚舉的例證。四年前,他在非洲叢林裏,第一次看見人——那個健壯的黑人庫隆加的時候,就體會到了這種自私與凶殘。那一天,庫隆加手裏飛來的長矛使母猿卡拉死於非命,使年輕的泰山失去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親。
他還想起「耗子盼」斯納帕斯殺害金,想起「阿羅號」的叛匪把波特教授一行五人扔在海灘,想起木本加部落裏的黑人武士和婦女們對俘虜令人發指的迫害,以及西海岸殖民地文官武將們的偏狹和嫉妒,而正是這些人,最先把他引進文明世界。
「天哪!」他自言自語道,「他們都是一個樣兒,欺騙、凶殺。撒謊,你爭我鬥,為的都是叢林裏的野獸不屑得到的東西——用金錢換取低能的人才喜歡的聲色口腹之樂。那些愚蠢的清規戒律,習慣勢力,雖然使他們成為不幸命運的奴隸,他們卻仍然堅信自己是可以領略人生真正樂趣的富有創造力的天之驕子。在叢林裏,誰也不會在自己的意中『人』被別「人』占有時,因苟安而退縮。哦,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愚蠢的世界!一個白癡的世界!人猿泰山拋棄叢林裏的自由和快樂到這兒來,真是一個地道的傻瓜!」
不一會兒,他這樣坐著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看他——在叢林裏養成的獸的本能沖決了那一層薄薄的文明的面紗。泰山猛地回轉身,那個一直偷看他的女人連目光也沒來得及垂下。人猿泰山那雙充滿探詢的灰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她。她閃動了一下眼簾,微微轉開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
他為自己這種非常不文明、也不殷勤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微笑了一下——看見這個年輕女人時,他沒有出於禮貌垂下自己的目光。她很年輕,也很漂亮,此外,泰山還覺得她很面熟,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他又像先前那樣坐好,不一會兒就覺得她站起身,離開了甲板。泰山回轉頭望著她,希望能發現一點滿足好奇心的線索,搞清楚她的身份。
他並沒有完全失望。因為她走過去的時候,抬起一只手攏了攏腦後烏亮的頭發。這個嬌柔的動作,飽了泰山的眼福。他看見那只手上戴著一只做工精細的戒指。這只戒指,不久前,他在那個頭戴面紗的女人手上見過。
如此說來,她就是茹可夫一直迫害的那個年輕女人了。泰山懶洋洋地想,她是誰?一個這樣可愛的人兒和那個粗暴無禮、滿臉胡子的俄國佬會有什麼關系?
這天傍晚吃過晚飯之後,泰山在甲板上散步,一直呆到暮色很濃。他和二副聊天兒,後來因為二副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泰山便一個人沿著欄杆懶洋洋地溜達,望著月光在輕柔的水面上跳蕩。他被一個吊艇架遮擋著,因此有兩個男人雖然沿著甲板迎面走來,卻沒有看見他。可是,泰山在他們從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聽見了他們的談話,雖然只言片語,卻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他悄悄地跟在後回,弄清了他們邪惡的計劃。而且聽出茹可夫的聲音,認出和他一塊兒走的是鮑爾維奇。
泰山只聽到這樣一句話:「她要是叫喊,你就掐她的脖子,直到……」但這就足以喚起他心底那種冒險精神了。那兩個家夥沿著甲板繼續走著,腳步變得輕快起來。泰山監視著,不讓他們逃脫他的視線。他一直跟到吸煙室,看見他們只在門口停了一下,顯然是在觀察某人的行蹤,在看見那人正在吸煙室坐著後,便徑直向上層甲板的頭等艙走去。
泰山發現在那兒很難不被那兩個人發覺,但還是成功地隱蔽了自己。那兩個人在一扇光滑的硬木板門前停下,泰山趁機溜到離他們不到20英尺遠的一條過道的陰影裏。
他們敲了敲房門,一個女人用法語問道:「是誰?」
「是我,奧爾加。尼古拉斯。」茹可夫用喉音很重的聲音回答道,「可以進來嗎?」
「你們為什麼沒完沒了地找我的麻煩呢,尼古拉斯?」女人在薄薄的隔板那面說道,「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
「得了,得了,奧爾加,」茹可夫用勸解的口氣催促道,「我只是問你幾句話,我不會傷害你的,甚至連你的屋子也不進。我總不能在門外大聲嚷嚷吧。」
泰山聽見喀噠一聲,門鎖從裏面打開。他趕快從藏身之地出來,溜到看得見屋裏情形的地方、因為他馬上想起剛才在甲板上聽見的那句惡狠狠的話:「她要是叫喊就掐她的脖子……」
茹可夫站在門口,鮑爾維奇站在旁邊,身子緊貼著走廊牆壁上的鑲板。門開了,茹可夫跨進小屋,背朝門站著,壓低嗓門兒和那個女人說了幾句話。泰山雖然看不見那個女人,但聽得見她的聲看。她很冷靜,說話有板有眼,聽得清清楚楚。
「不,尼古拉斯,」她說,「這沒有用處。你可以威脅,但我永遠不會答應你的要求。請你出去。你沒有權利在這兒呆著。你說過,你不進屋。」
「很好,奧爾加,我不進去。不過,不等我對你下手,你就會為自己沒有答應我的要求而萬分懊悔。不管怎麼說,我最後總會贏你。因此,你最好給我省點兒麻煩,省點兒時間,你自己和你的丈夫也少丟點兒面子。」
「決不!尼古拉斯!」女人打斷她的話。泰山看見茹可夫轉過臉朝鮑爾維奇點了點頭。鮑爾維奇立刻向小屋竄過去。茹可夫打開房門,讓他進去,自己趕快退出來關上門,泰山聽見喀噠一聲小屋被鮑爾維奇從裏面鎖上。茹可夫站在門口,低著頭,似乎太聽裏面的說話聲,留著胡子的嘴唇上現出一絲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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