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鋼穴

 艾薩克 阿西莫夫 作品,第24頁 / 共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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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萊把證件一亮。「執行公務。」他們進入裏面。

「發電廠。」貝萊簡短地說:「這樣我們的行蹤就完全中斷了。」不只這回,以前他就進過發電廠了。雖然發電廠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那種歎為觀止的感覺依然存在。尤其是想到他父親曾在類似的發電廠擔任要職,這種感覺就更加深刻了。想當初,在那件事發生之前…隱在中央護牆裏的巨型發電機噱噱作響,聲音回湯四周。空氣裏隱約有股刺鼻的臭氧味。限制區前的警告紅線帶著嚴肅而沉默的威脅意味,禁止任何末穿防護裝的人越過。

在發電廠的某處(貝萊不知道是在哪兒),每天要消耗四百五十公克的核分裂物價。所謂的「熱灰」放射性分裂產物藉由空氣壓力經鉛管被送到十六公里外的海洋,埋進海面下九百公尺深的洞穴裏。有時候,貝萊會想,不知道等這些洞穴都塞滿了「熱灰」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離那些紅線遠一點!」他突然很凶地警告機·丹尼爾。接著他馬上想到自己的態度欠妥,不太好意思地附加一句:「我想你是不在乎這個的。」「是關於放射的問題?」機·丹尼爾問道。

「對。」「那就對我有傷害了。伽瑪射線會破壞正電子腦的微妙平衡。它對我的作用比對你的作用還要快。」「你是說它會殺死你?」「可以這麼說。到時候我會需要一個新的正電子腦。由於沒有兩個正電子腦是完全一樣的,所以我會變成一個新的個體。如果那樣,那麼現在這個正在跟你說話的丹尼爾,就可說是已經死了。」貝萊有點不解地看著他。「我從來不知道這兒,我們往這個斜坡走。」「我們只是沒有強調這一點而已。太空城希望地球人信任像我這種機器人的用途,而不是注意我的弱點。」「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找?」機·丹尼爾直視著他的人類夥伴。「你是我的工作夥伴,伊利亞,你應該知道我的弱點和缺點。」貝萊清清喉嚨,卻再也無話可說。

「從這個方向出去,」不久以後他說:「這兒距離我們的公寓三百公尺。」這是一幢陰沉沉的低階級公寓。房間小小的,裏頭放了兩張床、兩張摺疊椅、一座衣櫃和一個無法自由調節的固定電視螢幕,只在特定時段才會播送節目。沒有盥洗設備,連限制啟動的洗臉盆也沒有。沒有炊具,連煮開水的設備都沒有。房間角落有根小小的垃圾處理管,看起來既粗糙又醜陋,令人厭惡。

貝萊聳聳肩。「就是這裏,我想我們可以忍受的。」機·丹尼爾走向垃圾處理管。他伸手輕輕一觸,襯衫接合處松開,露出光滑的、外表看來肌肉結實的胸膛。

「你要幹嘛?」貝萊間。

「把我裝進去的食物取出來。如果我不管它,它會腐爛。我會變成一個令人惡心的東西。」機·丹尼爾伸出兩根手指,小心地放到乳頭下方,以一種很准確的方式施加壓力往下按。他的胸膛由上而下掀開來了。機·丹尼爾把手往裏頭一伸,從一堆閃閃亮的金屬中抽出一只薄薄的半透明囊袋。囊袋看來有點鼓。他打開囊袋,貝萊有點膽顫心驚地看著他。

機·丹尼爾猶豫著。「食物是完全幹淨的、我並不會咀嚼也不會分泌唾液。你知道,食物是經由吸力通過食道的。它還可以吃。」「我曉得了。」貝萊溫和地說:「我不餓。你把它處理掉吧!」貝萊想,機,丹尼爾身體裏的食物囊袋八成是用氟碳塑膠制造的。至少,食物並沒有沾到囊袋上。機·丹尼爾很順暢地把它倒了出來,一點一點放入管子裏。貝萊覺得這真是浪費食物。他坐到床上,脫去襯衫。「我建議明天一早就出門。」他說。

「有特別的理由嗎?」「我們的朋友還不知道這間公寓的位置。至少,我希望他們還不知道。如果我早點離開,會比較安全。等進了市政府,我們再來決定是不是還能一起工作。」「你認為這也許是不可能的了?」貝萊聳聳肩,長臉垮了下來。「我們沒辦法每天都經歷這種事情。」「但我認為」機·丹尼爾被突然亮起的警示燈打斷了。條行警示燈發出深紅色的光。

貝萊悄悄站起來,拿起爆破。門上的燈號又亮了一次。

他小心走到門邊,把拇指放在爆破的接觸器上,同時扳動旋鈕,開啟門上的單向探視孔。這個探視孔不太好,它很小,不過還是看得出來站在門外的正是貝萊的兒子班特萊。

貝萊的動作很快。他猛然拉開門,一把抓住孩子那舉到一半、准備再按訊號的手,把他拖進房內。


  

班特萊順著被拖的方向一摔,跌跌撞撞靠在牆上。他呼吸急促,眼裏的恐懼與困惑之色逐漸消失了。他揉揉手腕。

「爸!」他不太高興地說:「你幹嘛那樣抓我嘛!」貝萊站在緊閉的門邊往探視孔望出去。走廊上空無一人。

「班,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人?」「沒有哇!拜托,爸!我只不過是來看你到底好不好?」「我為什麼會不好?」「我也不知道。是媽叫我來的。她一直在哭,擔心得要命。她說我一定得找到你,要是我不來,她說她就要自己來,那她就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了。她一定要我來嘛,爸!」「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媽知道我在這兒嗎?」「不,她不知道。我跟你辦公室的人通話。」「而他們就告訴你了?」班特萊對他父親那種強烈的反應顯得很吃驚的樣子。他低聲道:「是呀。他們不是應該告訴我嗎?」貝萊和機·丹尼爾互望一眼。

貝萊沉重地站起來。「班,你媽現在人在哪裏?在我們公寓裏嗎?」「不是,我們去外婆家吃晚飯,然後就留在那兒。我現在該回那邊去了。我是說,只要你沒事,我該回那邊去了,爸。」「不,你留在這兒。丹尼爾,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樓的通訊設備在哪兒?」「我知道。」機,丹尼爾說:「你要離開房間去使用它?」「我不得不去。我必須跟潔西聯絡一下。」「我是否可以建議,讓班特萊去做這件事比較合理?這個行動有危險性,而他的價值比較低?」「什麼?」貝萊瞪大了眼睛。

但他隨即一想:老天!我生什麼氣?

他平靜下來,以較為和緩的口氣繼續說:「你不了解,丹尼爾。在我們的風俗習慣中,一個人不會派他自己的兒子去冒可能的危險,就算這樣做比較合理,他也不會做。」「危險?」班又驚又喜地叫道:「發生了什麼事,爸?」「沒事,班。這不關你的事。懂了嗎?准備上床睡覺。等我回來時,我要看到你已經躺在床上睡覺了。聽到沒有?」「噢,爸,告訴我嘛,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上床!」「好嘛。」貝萊站在那層樓的通訊設備旁,他把外套解開,這樣才能隨時抽出來。他對准送話器把個人號碼報進去,然後等二十五公里外的一部電腦加以檢查,確定這次通話是否獲准。他只等了一下子,因為他用的是便衣刑警的公務通話號碼,其通話次數是不受限制的。他說出他嶽母公寓的號碼。

「媽,」他低聲說:「我找潔西。」潔西八成已經在等他了,她馬上就出現在螢光幕上。貝萊看著她的臉,然後故意把螢幕調暗。

「潔西,班在我這兒。現在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著,眼睛不停地主顧右盼。

「你好不好?你沒事吧?」「我好得很,潔西,你不要這個樣子。」「噢,伊利亞,我擔心死了。」「擔心什麼?」他有點生氣了。


  

「你知道,你的朋友…」「他又怎麼樣?」「我昨晚跟你說過了,會有麻煩的」「別胡思亂想了。今晚我把班留在這兒,你去睡吧。再見,親愛的!」他切斷通訊,吸了兩口氣才往回走因為恐懼與緊張,他的臉色灰沉沉的。

貝萊回到公寓,班正站在房裏。他已經把一片隱形眼鏡放進小吸杯了,另外一片還在他眼睛裏。

「噢,爸!」班說:「這地方連水都沒有嗎?奧利瓦先生說我不可以去個人私用間。」「對,你不能去。把那個東西放回眼睛裏去,班,你戴著它們睡一夜,不會怎麼樣的。」「好吧。」班把隱形眼鏡戴回去,收好小吸杯,爬上床。「噢!這是什麼床墊嘛!」貝萊對機·丹尼爾說:「我想你不會介意坐著吧?」「當然不介意。對了,我對班特萊貼在眼球上的奇異玻璃很感興趣,是不是所有的地球人都戴這個東西?」「不,只有一部分的人戴。」貝萊心不在焉地說:「像我就不戴。」「為什麼要戴?」貝萊專心地想著自己的事,沒有回答。他所想的是一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燈光熄了。

貝萊還沒睡著。他隱約感覺到班的呼吸變得深沉而規律而且居然還有點難聽。

他轉過頭,隱約看到機·丹尼爾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臉孔朝著門口。

不久,他睡著了,而且還作起夢來。

他夢見潔西正墜入核能電廠的分裂槽,她往下墜落,墜落…她向他伸出手,尖叫著,但他只能僵立在一條深紅色的線外,眼睜睜看著她墜落的身軀在扭曲打轉,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點。

在夢中,他只能望著她,而且很清楚推她下去的人正是他自己。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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