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個火星人在我進來的時候並不在場,否則我早就把它們攆走了。剛才我學宇航員走路樣子的時候,它們肯定也還不在。現在它們圍著一張桌子,腳下放著墊座站在那裏,裝作人的樣子。我甚至連空氣調節器加速的聲音也沒聽到,真不知它們是什麼時候溜進來的。
我面前放著的那杯人家已付過錢的酒,對我也沒有多少吸引力。我只希望那位請我客的人快點回來,好讓我有禮貌地向他告別,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就在他心急慌忙地走出酒吧之前的一刹那,他曾朝那個方向迅速地瞟了一眼,不知火星人的出現跟他匆忙離去有沒有什麼關系。我扭過頭去張望,想再看看那些火星人對我們那張桌於是不是很注意——但是,火星人看些什麼或想些什麼,誰能說得清楚呢?這又叫我覺得反感。
我就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擺弄著酒杯,呆坐了好幾分鐘。於是不覺奇怪起來:我的那位慷慨請客的字航員朋友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原本期望他會繼續發揚好客精神,再請我吃頓晚飯,或者要是我們交談得更為投機的活,他說不定會慷慨解囊,暫借給我一小筆錢的。至於其他希望——我得承認——虛無飄渺。
說來叫人慚愧。最近我給我的代理人打了兩次電活,他的自動化秘書僅僅把我的事記了下來,並無片言只語的答複。除非我有硬幣投入門裏,當夜我就無房可進了……瞧,我已經落到這種窮困潦倒的境地,連棲身之處都沒有,只能將就著我一間投幣自動開門的小臥室睡覺。
我緊鎖雙眉,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力圖找出一種擺脫困境的辦法。正在這時,一個服務員碰了碰我的手臂說:「先生,請你聽電話。」
「哦,好的,我來聽。朋友,請把電話機拿到桌上來好嗎?」
「對不起,先生。我可搬不動那台電話機。十二號公用電話室就在旅館的門廊裏,您自己去聽吧!」
「多謝了,」我怏怏地回答說,語氣說得盡可能顯得親切友好,因為我實在沒錢付小費。我走出去的時候,為了躲避火星人,特地繞了個大圈子。
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他為什麼不能把電話提到桌上來的原因。十二號是一間絕對安全的電話室,在裏面說話既看不見也聽不到,而且裏面裝了擾頻器,可以防止竊聽。熒光屏上看不見形象,甚至我進去後鎖上了門,屏幕仍舊模糊不清,直到我坐下把臉對准熒光屏,讓對方看到了我的形象,那些孔白色雲霧才開始消散。我才逐漸看到了我那位宇航員朋友。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急事,不辭而別。」
他急促地說,「我要你立刻到艾森豪威爾賓館2106室來。」
他未作任何解釋。艾森豪威爾賓館和卡瑟麥那納旅館一樣,不是宇航員喜歡來的地方。
我發覺他叫我去其中必有文章:一個人總不會在酒巴間裏偶然認識了一個陌生人,就堅持要他到一家賓館包房裏去——嘿,至少總不見得會叫一個同性別的人去吧!
「為什麼要叫我去?」我問道。
宇航員聽了我的問話,臉色一變,就像有些習慣於發號施令的人似的,總是要求對方絕對服從,不得有任何異議。我懷著一種職業好奇心,端詳著他那副表情——不大像是憤怒,卻有點兒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一種雷雲。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心平氣和他說:「好了,羅倫佐,沒時間向你解釋了,你想不想要工作?」
「你的意思指的是專業工作嗎?」我慢吞吞他說。頓時我愕然了。我有點兒懷疑他會不會讓我幹……唉,你知道——他說的是一種工作。到現在為止,盡管我時運不濟,屢遭挫折,飽嘗酸、甜、苦、辣,但我一直為我的職業感到自豪。
「哦,當然是專業性的!」他立刻接口說。「我們需要物色一個最好的優秀演員。」
我聽了真感到無限欣慰,但沒讓它流露在臉上。的確,我心裏其實是什麼樣的專業工作都想幹——甚至在《柔密歐與朱麗葉》一劇中什麼角色都不扮演,只充當陽台,作為道具都心甘情願——不過,我心裏想,不能顯出太急切的樣子。
「雇用的期限有多久?」我問道,「我的日程表是排得相當滿的。」他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根本毫不理睬。
「在電話裏我說不清楚。也許你還不了解這種電話機的奧妙,只要用上適當的設備,破壞擾頻器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任何防竊聽的線路都有可能會失靈——你還是趕快到我這裏來!」
他臉上的神情十分急切,因此我更用不著急了。「現在我倒要問問,」我不服氣他說,「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角色?一個旅館服務員?一個初出茅廬演小孩子角色的演員?或是只想在舞台上爭得個跑龍套榮譽的角色?要知道我是羅倫佐!」我裝得不以為然地抬起頭,表示十分生氣的樣子。「你肯出多少價錢?」
「嘿,真他媽的,電話裏我不能細說。你現在拿多少錢?」
「怎麼?你是問我當演員的薪水嗎?」
「是啊,是的!」
「那你是指一場演出拿多少錢呢,還是按一個星期計算,或者按合同定期支付?」
「嘿,這關系不大。你按天算拿多少?」
「一個晚上演出,最低報酬是一百元金幣。」簡單他說,情況也就是這樣。哦,有時我被迫得付出相當大一筆傭金。不過,我收據上的數字不會低於我應得的數目。一個人總該有他自己的標准,或者說身價。報酬太少,我寧願餓死也不幹。
「好吧,就這樣定了,」他立刻爽快地接口說,「你一來,我就把一百元金幣現錢交給你。但是要快!」
「嗯?」我突然感到有點兒後悔了。我本可開價二百元,甚至二百五十元。「但是關於期限問題我還沒有同意接受呢。」
「這問題不大!你到了這裏再談吧!即使你拒絕,這一百元現金仍舊給你。要是你接受了——這就算是獎金,工資咱們另外再算。別啰嗦啦,現在你可以來了吧?」
我點了點頭。「當然,先生,請耐心等候。」
幸虧艾森豪威爾賓館離卡瑟麥那納旅館不遠。當時我己身無分文,連乘地鐵的車錢都付不出。不過兩只腳走走也不錯。盡管我對走台步的藝術早已生疏,可我對它的興趣還不小,再說,一邊走,一邊還可以有時間好好把問題考慮考慮。我可不是傻瓜蛋,我知道,一個人急著想把一大筆錢塞給你,其中必有蹊蹺。我得小心觀察,現在可以肯定,這件事涉及的活動,不是非法的,便是危儉的,或者非法、冒險二者兼而有之。我從來不過分關心法律上的什麼繁瑣規定,我同意莎士比亞的看法:法律往往像是個白癡。不過總的說來,我這人畢竟還是循規蹈矩的,從沒有犯過法律,更沒做好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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