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得狼狽不堪,外套又灰又髒,袖管上沾滿了青兮兮的汙跡,頭發亂七八糟,好像變得更加灰白了——如果不是因為頭發上的灰塵和汙垢,那就是頭發真的比以前更白了。他臉色如土,下巴上留著一條還沒有完全愈合的棕色口子。他神情惟懷,面容枯稿,好像吃盡了苦頭。他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仿佛被燈光刺花了眼。隨後,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房間,像是我見過的那些腿酸腳痛的徒步旅行者。我們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開口說話。
他一聲不吭,費勁地來到桌前,朝酒瓶做了個手勢。編輯斟滿一杯香擯,推到他面前。他一飲而盡,這下好像來了點精神,因為他朝桌旁的人望了一眼,臉上又掠過了一絲應有的微笑。「你到底上哪兒去了,老兄?」醫生問。時間遊客好像沒聽見。「我不來打擾你們,」他說,聲音有點顫抖,「我沒事。」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伸出杯子又要了點酒,又是一口喝了個精光。「不錯。」他說。雙眼越來越有神,面頰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紅暈。他用遲鈍的贊許的目光朝我們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在溫暖舒適的房間裏兜了一圈。隨後他又開口說話了,好像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去洗個澡,換換衣服,然再下來向你們解釋……給我留點羊肉,我都要饞死了。」
他朝編輯看了一眼。編輯是位稀客,他希望編輯一切如意。編輯提了個問題。「馬上就告訴你,」時間遊客答道,「我這模樣——太可笑了!不過隔一會兒就好了。」
他放下酒杯,朝摟道門走去。我再次注意到了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和軟綿綿的腳步。我從座位上站立起來,在他出門的時候著清了他的雙腳。他的腳上只套了一雙血跡斑斑的破襪子,連鞋都沒穿。這時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我真想跟他出去幫幫他,可一想到他討厭別人為他的事情大驚小怪又打消了念頭。我一時心亂如麻,不知所措。這時,我聽見編輯說「著名科學家的驚人之舉,」他(出於習慣)又在考慮他的文章標題了。我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氣氛熱烈的餐桌上。
「這是玩什麼遊戲?」記者說,「他一直在扮演業餘乞丐嗎?我真不明白。」我和心理學家目光相遇,我從他臉上看出來,我倆的理解是相同的。我想起了時間遊客一瘸一拐爬樓的痛苦模樣,以為其他人一個也沒注意到他的腳不好。
第一個從驚訝中恢複過來的是醫生。他搖搖鈴——時間遊客不喜歡讓仆人站在餐桌旁——示意上熱菜。這時編輯咕咕著拿起了刀叉,那個沉默寡言的人也跟著拿起了刀叉。晚飯繼續進行。桌上的談話有段時間竟變成了叫喊,還不時冒出幾聲驚歎。這時編輯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了:「我們的朋友是有旁門左道來彌補他不高的收入呢?還是在學尼布甲尼撒二世呢?」他問道。「我肯定這和時間機器有關。」我接過心理學家敘述的我們上次聚會的話題答道。新來的客人顯然不相信;編輯提出了反對意見:「這時間旅行究竟是什麼?一個人總不會在奇談怪論裏滾得滿身是泥吧?」說著他想起了什麼,於是就諷刺挖苦起來,「難道未來人連撣衣刷都沒有?」記者也是死不相信,他站到了編輯的一邊,對整個事情橫加嘲弄。他倆都是新式的新聞工作者——那種生性快樂又缺乏禮貌的年輕人。「我們的《後天》報特約記者報道說,」記者正說著——其實是喊著——時間遊客回來了。他穿著普通的夜禮服,除了面客依舊顯得慌懷,剛才讓我們大吃一驚的樣子已無影無蹤。
「我說,」編輯興高采烈地說,「這些家夥說你剛才到下星期旅行去了!跟我們講講小羅斯伯裏的事,好嗎?你覺得他的命運如何?」
時間遊客一聲不吭地來到留給他的座位旁,和以往一樣安詳地笑了。「我的羊肉呢?」他說,「刀叉上又能叉上肉真是享受啊!」
「故事!」編輯喊道。
「去他媽的故事吧!」時間遊客說。「我想吃點東西。我不填飽肚皮是什麼也不會講的。謝謝,把鹽遞一遞。」
「就講一句話,」我說,「你去時間旅行了嗎?」
「是的。」時間遊客嘴裏塞滿了東西,他邊點頭邊回答。
「我願出每行字一先令的價,買下記錄稿。」編輯說。時間遊客把玻璃杯推向那位沉默者,並用指甲敲敲杯子。兩眼一直望著時間遊客的沉默者嚇了一跳,趕忙為他斟滿酒杯。隨後吃飯的氣氛是令人不快的。就我而言,問題不時地冒到嘴邊,我敢說其他人一定也有同感。新聞記者講起了海迪·波特的軼事趣聞,想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時間遊客一門心思只顧吃飯,胃口大得像個流浪漢。醫生點燃香煙,眯眼望著時間遊客。沉默者似乎比平時更笨口拙舌,他不停地悶聲喝著香模酒,借以掩飾內心的緊張不安。時間遊客終於推開盤子,朝我們望了一眼。「我想我應該道歉」,他說,「剛才我實在是餓極了。我的經歷太驚人了。」他伸手取了一古雪茄煙,切去煙屁股。「還是去吸煙室吧,故事太長了,總不能在這油兮兮的盤子前講吧。」他順手搖了搖鈴,領大家走進隔壁房間。
「你對戴希、喬士和布蘭克講過時間旅行機器的事嗎?」他一邊問我一邊靠上安樂椅,點出了這三位新客人的名字。
「可這種事情純屬胡扯。」編輯說。
「今晚我無法辯論。我願意把經過告訴你們,但我不相辯論。如果你們想聽,」他繼續說道,「我就把我的遭遇全告訴你們,但不能打斷我的話。我很想把這個故事講出來,大多數內容聽起來像是謊話,可事情就是這樣!這是真的——絕對是真話。我4點鐘還在實驗室,隨後……我度過了8天時間……這是誰也不曾有過的日子啊!我現在真是精疲力竭,可我不把事情告訴你們是不會睡覺去的,講完了再睡。但不許插話!都同意嗎?」
「同意。」編輯說。我們其他人也跟著說了聲「同意」。於是,時間遊客開始講述我下面記錄的這個故事。他先是靠在椅子上,講話像個勞累過度的人,後來械講越起勁。記錄時,我特別感到筆墨的欠缺,尤其是我自身能力的不足,無法把這故事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我想,你們會聚精會神地去讀的,但是你們無法親眼目睹講述者在小燈照射下的那張蒼白而又嚴肅的臉,也無法聽到他的講話聲調。你們也無法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隨著故事的發展而變化的。我們這些聽眾大多坐在燈影裏,因為吸煙室裏沒有點蠟燭,燈光只照到了記者的臉和那位沉默者的小腿。起初,我們還不時地相互望望,過了一會兒,就再也無暇顧及別人,只是兩眼盯著時間遊客的臉。
書香
第三章
時間機器--第三章
第三章
「上星期四我對你們中的一些人講過時間旅行機的工作原理,還帶你們參觀了車間裏那架尚未完工的機器實體。機器現在就在那裏,旅行後確實已有點破損,一根象牙棒裂開了,一根銅橫杆也彎了,但其餘部分完好無損。我原指望上星期五能完工,可星期五組裝即將結束時,我發現一根鎳棒整整短了1英寸,只得重做一根。因此,整台機器直到今天上午才告完成。我的第一架時間機器是今天10點鐘開始旅程的。最後我拍拍機器,擰緊所有的螺絲,又在石英杆上加了一滴油,然後坐上鞍座。我想,我當時就像一個舉槍對著腦袋想自殺的人,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我一手握住啟動杯,另一只手模著制動杆,先按了按啟動杆,隨即又按了按制動杆。我好像感到頭暈目眩,像是在惡夢中墜入深淵。我朝四周張望,實驗室和原來沒有兩樣。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馬上懷疑是自己的腦袋一時糊塗,這時我注意到了鐘,剛才好像還指在10點1分的地方,可現在都快3點半了!
「我吸足一口氣,咬緊牙,雙手猛抓啟動杆,機器「砰」的一聲出發了。實驗室裏霧氣騰騰,黑了下來。瓦切特夫人走進來,朝花園的門走去,顯然她沒有看見我。我想她走過去該用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可我覺得她好像是火箭般穿過房間的。我把啟動杆推到底,夜幕像熄燈似的突然降臨了,再一轉眼,已到了明天。實驗室一片昏暗,霧氣彌漫,接著越來越暗。明晚的黑夜來臨了,接著又是白天,黑夜白天,越變越快。機器旋轉的嗡嗡聲震耳欲聾,一種奇怪而又莫名的慌亂感爬上我的心頭。
「恐怕我無法表達時間旅行中的種種奇怪感受。那是極其令人難受的,就像人們在環滑車上——只得聽天由命,一直朝前沖!我也有那種自己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預感。我加速後,晝夜的交替快得像一只黑翅膀在拍打。模糊不清的實驗室好像立刻就要離我而去。我看見太陽快速跳過天空,每隔1分鐘跳一下,每分鐘標志著新的一天。我想實驗室肯定給毀了,我已進入露天。我好像隱隱約約見到了腳手架,可我的速度已經太快,無法看清移動中的物體,連行動最慢的蝸牛也在我眼前一晃而過。黑暗與亮光的飛速交替使我眼痛難忍,在時斷時續的黑暗中,我看見月亮飛轉,穿梭似地由缺變圓,我還恍惚看到了旋轉的星星。我繼續前行,速度還在加快,晝夜的跳動很快變成了一片不變的灰色,天空呈現出迷人的深藍色,猶如黎明時分的燦爛光輝。暮然升起的太陽在空中劃出一道火光,一座輝煌的拱門,月亮也變成了一條暗淡的飄帶。我沒有看到什麼星星,只是看到藍天裏不時出現一道明亮的光環。
「景色朦朦朧朧看不清楚。我還在這所房子坐落的山腰上。山峰高聳在我上面,灰蒙蒙的,模糊不清。我看見樹木的生長和變化像一團團霧氣,時黃時翠。它們成長、伸展、凋零、枯萎。我看見巨大的建築物拔地而起,影影綽綽,又像夢幻似地一掠而過。地球的整個表面好像都變了——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溶化流動。刻度盤上記錄我速度的小指針越走越快,我立刻注意到太陽形成的火光帶晃來晃去,不過一分鐘時間已從一個季節晃到了另一個季節。因此,我的節奏已高達每分鐘走過一年的速度。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在過去,白雪掠過大地又消失了,接遺而來的是明媚而短暫的春天。
「開始時那種難受的感覺現在不那麼強烈了,它最終變成了一種歇斯底裏的喜悅。我的確感到了機器笨拙的搖晃,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可我腦子昏沉沉的,哪有心思去多管。就這樣,我懷著越來越狂亂的心情直沖未來。起先,我幾乎沒想到要停下來,只是想著這些新奇的感受,其他什麼也不想。但是別的新印象也隨即在我心中出現了——一種好奇心和隨之而來的恐懼——最後它們完全控制了我。難以捉摸的朦朧世界在我眼前掠過,此起彼伏。要是我走近去看這個世界,我想,人類無數奇特的成就和我們原始文明的偉大前景都不可能在眼前出現。我看到宏偉的建築在我身邊升起,比我們自己時代的任何建築還要壯觀,可它們仿佛是建築在虛無縹緲中的海市蜃樓。我看見一片比剛才更濃的綠色湧上山腰,停留在那裏,鬱鬱蔥蔥,絲毫沒有冬日的侵擾。即便我的雙眼被美麗的風景迷惑了,可地球在我看來似乎仍然無限美好。於是我想到要停下來。
「停下來的特別危險是,我可能會發現我或者時間機器所占的空間裏已經有東西存在。只要我高速穿越時間,這就無關緊要了。換句話說,我變得稀薄了,像水蒸氣一樣在縱橫交錯的物質空隙間遊動!但停下來就會把我的一個個分子撞在擋我路的東西上,也就是說使我的原子同障礙物的原子發生緊密接觸,以致產生龐大的化學反應——可能是一次大爆炸——把我和我的機器炸到九霄雲外,炸進未知世界。制造這台機器時,我常常想到這種可能性,可我欣然接受了這種可能性,認為它是不可避免的危險,是人們不得不冒的危險!現在這危險已無法避免,我的心情也不再樂觀。事實上,這絕對不可捉摸的一句,機器的噪聲和搖晃,尤其是長時間下墜的感覺已弄得我心慌意亂。我告誡自己決不能停下來,可一氣之下我又決定立即停下來。我像個不耐煩的傻瓜,狠拉操縱杆,機器頓時飛轉起來,把我雙腳朝天摔了出去。
「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我可能被驚了一下。無情的冰雹在我周圍嘶嘶作響,我發現自己坐在翻倒的機器前的一片軟草地上。一切東西似乎仍舊是灰色的,可我立刻發現耳邊的轟鳴聲消失了。我看看四周,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個花園裏的一小塊草坪上,草坪周圍全是杜鵑花。我發現終紫色的杜鵑花在冰雹的吹打下紛紛落下。跳動的冰雹掛在機器上空的雲中,像一團煙霧掠過大地。轉眼功夫,我已渾身濕透,『這對一位走過無數歲月前來看你的人』,我說,『真夠殷勤的!』
「我立即想到這樣讓自己淋濕真是太傻了。我站起身環視四周,霧蒙蒙的風雨裏,一座顯然是用白色石頭雕成的塑像依稀矗立在杜鵑花後面。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的感受很難描述。冰雹漸稀後,白色塑像看得更清楚了。塑像很高,一棵白樺樹才接到它的肩膀處。塑像是用大理石雕的,樣子有點像長著翅膀的斯芬克斯,不過它兩旁的翅膀沒有垂著,而是伸展著的,好像在翱翔。據我看,底座是青銅鑄的,上面已生了厚厚一層銅綠。塑像的臉正巧面對著我,兩只根本看不見的眼睛好像在注視我,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塑像飽經風吹雨打,顯露出一副叫人難受的病態。我站在那裏打量了一會兒——半分鐘,或許是半小時。雕像隨著冰雹的疏密好像在前移和後退。最後我朝別處看去,只見雹幕綻裂,天空放晴,太陽就要出來了。
第4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