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均勻地噴上粉底,掩飾臉部泛油光及粗糙的部分,然後再在粉底上淡掃一層金暈。 根據長期下來的經驗,潔西所上的這層金暈正好搭配她頭發和眼睛的自然色澤。 接著她在前額和下巴輕輕噴了一點點日曬褐色,再在兩頰上一些腮紅,腮紅由臉頰向後順著顴骨塗勻。 接下來她在眼皮相耳垂一帶噴上藍色陰影。 最後,她噴上唇膏。 這道噴霧是唯一看得見的,呈淡紅色,霧氣在空氣中閃動水光,水霧與嘴唇一接觸就乾了,色澤也變得深一些。 「好了。 」潔西說著,很快拂了幾下頭發,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我想這樣應該可以了。 」化妝的時間比她所說的一下下還要久一點,不過也只有十五秒而已。 盡管如此,但這十五秒鐘對貝萊而言卻彷佛永遠也過不完似的。 「走吧!」他說。 她連化妝盒都還來不及收好,他就推著她走出門。 「說吧,潔西。 」貝萊開口。 潔西自從離開朱裏爾辦公室後一直維持著泰然自若的神色,此時卻條地垮下臉來。 她以無助的眼伸,默默望著自己的丈夫和機·丹尼爾。 「說吧,潔西,拜托你!」貝萊道:「你到底有沒有犯罪?真正的犯罪?」「犯罪?」她疑惑地搖搖頭。 「現在你一定要鎮定,別驚慌。 你只要回答有或沒有就行了。 潔西,你到底有沒有」他遲疑了一下,「殺害任何一個人?」潔西一聽,立刻火冒三丈;「你說什麼?伊利亞·貝萊!」「有沒有,潔西?」「沒有!當然沒有!」貝萊只覺糾結的胃頓時放松下來。 「你有沒有偷過任何東西?塗改過配給資料? 攻擊過誰?毀損過公物?說話呀,潔西!」「我什麼都沒做沒做過任何特別的事情。 我要說的並不是那種事。 」她轉頭看看車道。 「伊利亞,我們一定要待在這裏嗎?」「對,在事情還沒談清楚之前,我們都得待在這裏。 好了,我們從頭開始吧。 你這樣跑來,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潔西低下頭,貝萊的眼睛越過她頭頂與機·丹尼爾的目光相遇。 潔西的聲音很柔和,不過卻逐漸變得清晰有力。 「就是跟那些人,那些中古主義分子有關的事情。 反正你知道,伊利亞,他們就在你周遭,總是在高談闊論。 以前我還在做助理營養師的時候,情況也是一樣。 記不記得伊麗莎白·桑波薇?她就是中古主義分子。 她老是說,我們所有的問題都是因為城,在城還沒有出現以前,一切情況都比今天好多了。 「我常常問她,她怎麼這麼確定過去比現在好,尤其是認識你之後,我更常問她伊利亞,你記得我們以前常聊那些事而她呢,她總是引述那些很普遍的小膠卷書上的內容給我聽。 你曉得嘛,比方像那個誰寫的『城之恥』之類的書。 我想不起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了。 」「奧瑞金斯基。 」貝萊隨接道。 「對。 不過她所提的那些書,內容大部分都比這本還要糟糕。 後來,我們結婚了,她就一天到晚挖苦我。 她說:『既然嫁給警察,我看你大概要變成道地的城市婦女了。 』接下來她就很少跟我說話,沒多久我也辭職了,事情就到此為止。 依我看,她之所以常說那些話只不過是想嚇唬我而已,不然就是想讓自己顯得很神秘、很有魅力。 你知道,她是老處女,她一輩子都沒結過婚。 很多中古主義分子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缺點或毛病。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人有時候會把自己的缺憾誤以為是社會的缺憾,他們之所以想要修正社會,其實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修正自己。 」貝萊記得自己的確說過這些話,不過現在這些語在他耳中聽起來卻顯得輕浮膚淺了。 「請說正題,潔西。 」他柔聲道。 她繼續說:「總之,伊麗莎白老是說,總有一天,大家得團結起來。 她說,這都是外世界人的錯,因為他們想要讓地球保持衰弱頹廢的狀態。 沒錯,頹廢,她最喜歡用這兩個字了。 她會看看我所擬的下一周菜單,然後很不屑地說:『頹廢,真是頹廢…』珍·邁爾絲常常在烹調室學她講話,把我們笑得要死。 她說伊麗莎白說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摧毀城市,重新回歸土地。 我們要跟外世界人算一次總帳,這一切都是他們害的,是他們強迫我們接受機器人,害我們永遠脫離不了城市。 不過伊麗莎白從來不說機器人。 她把機器人叫作『沒有靈魂的妖怪』噢,丹尼爾,真對不起。 」機·丹尼爾說;「我不清楚這個字眼是什麼意思,不過,我不介意。 請繼續說吧,潔西。 」貝萊有點著急。 潔西就是這個樣子,不管在任何緊急的情況或危機之下,她敘述一件事情總是喜歡兜圈子。 「伊麗莎白說話的時候,」她說:「總是一副同志很多的樣子。 她會說:『上次開會…』然後停下來,半是神氣半是恐懼地看著我,好像想等我開口問她這件事,好顯出她的重要;但另一方面她似乎卻又害怕我可能會讓她惹上麻煩。 當然,我從來就沒開口問過她,我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呢。 「總而言之,我們結婚後,伊利亞,這一切都過去了。 直到…」她停下來。 「繼續,潔西。 」貝萊說。 「你還記得我們吵架的事嗎,伊利亞?我是說,關於耶洗別的爭執?」「提這個幹嘛?」貝萊愣了一、兩秒,才想起耶洗別不是別人,正是潔西的本名。 他轉向機·丹尼爾,不由自主地以自衛的口氣說:「潔西真正的名字是耶洗別,她不喜歡它,所以不用。 」機·丹尼爾嚴肅地點點頭。 貝萊清醒過來:老天!浪費精神去擔心他幹嘛? 「這件事讓我很煩惱,伊利亞,」潔西說:「真的!我知道這樣很可笑,但我還是一直在想你所說的話,一直想。 找是說,我一直在想你所說的,耶洗別只是個保守分子,她為了保存祖先的生活方式,抗拒新來的人所帶來的新的生活方式。 而畢竟,我就叫耶洗別,我應該…」她很努力在思索適當的說辭,貝萊幫她接道:「應該讓自己名副其實?」「對。 」她說著卻又隨即搖頭,把視線移開。 「當然,其實並不是這樣。 我雖然也叫這個名字,但並不等於就是她。 你知道,我不是我以前所以為的那種人,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潔西。 別想了。 」「然而,我還是常常想到她,而且我還發現,我們現在的情形就跟耶洗別當時的情形一樣。 我是說,我們地球人有我們舊有的生活方式,而外世界人帶來了許多新的生活方式,同時還鼓勵我們改變。 其實我們自己並不是那麼清楚,但卻不知不覺地陷進去了。 所以說,也許巾古主義分子的話是對的。 也許我們應該立刻恢複我們舊有的、好的生活方式。 於是我就回去找伊麗莎白了。 」「好,繼續說。 」「一開始,她說她不知道我到底在講什麼,再說,我是個警察太太。 我說這跟警察太太無關,最後她就說,好吧,她會去問某某人。 大概過了一個月吧,她來找我,跟我說一切都沒問題了。 於是,我加入了他們,也開始參加他們的會議。 」貝萊心裏好悲哀。 「你從來都不告訴我?」潔西的聲音有些顫抖。 「對不起,伊利亞。 」「唉,算了。 我是說別道歉了。 我要知道有關這種會議的事情。 首先,他們在哪裏開會?」一股疏離的感覺湧上他心頭,甚至連情緒也沒有了。 他一直不願相信的事實竟然就是如此,竟然從潔西中坦誠無諱地說出來了,它已是真正的事實,不再是懷疑揣想。 這樣也好,消除了疑慮總是叫人松口氣的。 她說:「就在這裏,下面這裏。 」「這裏?你是說就在這兒?你是這個意思嗎?」「對,在下面這個車道裏。 所以我才不願意進來。 不過這的確是很好的聚會地點,我們在一起」「有多少人?」「我不太清楚。 大概六、七十個吧。 這只是一種地區小組的會議而已。 會場有摺椅、飲料,有人會發表演說,大部分都是講從前的日子有多好多好,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那些妖怪就是機器人還有外世界人都消滅之類的。 老實說,這些演講實在有點無聊,說來說去都是老套。 不過我們都很忍耐,主要是因為大家覺得聚在一起很有意思,這讓我們自覺是重要的人。 我們得宣誓,還有密的方式互相打招呼。 」「你們從來沒被幹擾過?巡邏車和救火車從來不曾經過會場嗎?」「沒有。 從來沒有。 」「這不是很不尋常嗎,伊利亞?」機·丹尼爾插嘴道。 「也許有這個可能。 」貝萊若有所思地說:「有些旁側支道是從來不曾使用過的。 不過,要知道這些支道的地點也很不容易。 你們開會的時候就做這些嗎,潔西?只是發表演說,玩玩盲目的陰謀遊戲?」「大概就這樣了。 有時候也唱唱歌。 當然,還吃些飲料點心。 東西不多,通常是三明治和果汁。 」「既然如此,」他狠心道:「你又緊張什麼?」潔西害怕起來:「你生氣了。 」「拜托!」貝萊勉力耐著性子。 「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只是那樣,並沒有什麼危害。 為什麼你這雨天會如此驚慌呢?」「我怕他們傷害你,伊利亞。 老天!你何必裝出一副不明白的樣子?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嘛。 」「沒有,你沒有。 還沒解釋。 你只告訴我你參加了一個沒什麼危害的密小組織。 他們有沒有公然示威過?有沒有破壞過機器人?或者發起暴動?殺人?」「從來沒有,伊利亞;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如果他們要這樣子,我就不會參加了。 」「好,那你為什麼說你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為什麼你以為自己要坐牢?」「嗯…呃,他們常說,有一天會對政府施加壓力。 他們說,我們應該組織起來,發動大規模的罷工。 我們可以迫使政府查禁所有的機器人,並且把外世界人趕回他們自己的地方去。 我本來以為他們只是說說而已,然而,這件事發生了,我是指有關你和丹尼爾這件事。 他們說:『現在我們要采取行動了。 』還說:『我們要殺雞儆猴,馬上阻止機器人入侵!』他們說要殺雞儆猴的對象就是你們,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就是你。 然而我知道,我馬上就知道了。 」她說不下去了。 貝萊不覺心軟:「好了,潔西,這沒什麼,只是說說而已嘛。 你自己也看得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呀。 」「我好好害好害怕。 我想,我也是它的一份子。 要是發生凶殺案或什麼暴力事件,你可能會喪生,班特萊也會被牽連。 而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參加這個組織的,我應該去坐牢!」貝萊摟著她,讓她哭個痛快。 他緊閉雙唇看著機·丹尼爾,機·丹尼爾冷靜地回望他。 「好了。 現在我要你仔細想一想,潔西,你們組織的領導人是誰?」貝萊再度問道。 她已經平靜下來了,正用手帕輕拭眼角。 「領導人是一個叫約瑟夫·克萊明的人,不過他實在算不上什麼人物。 他的個子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而且我覺得他在家裏大概很怕老婆。 我不認為他會使出什麼凶狠的手段。 你不會抓他吧,伊利亞?你不會只是根據我的說辭就逮捕他吧?」潔西顯得罪惡感深重的樣子。 「目前我還不會逮捕任何人。 言歸正傳,克萊明又是如何跟上級聯絡的呢?」「我不知道。 」「有沒有陌生人來參加會議?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來自中央總部的大頭?」「有時候會有人來演講,不過不常有,一年大概兩、三次而已。 」「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不知道。 每次介紹他們時,介紹人只是說:『這是自己人。 』或者:『從傑克區或某某地方來的朋友。 』」「好吧,丹尼爾!」「什麼事,伊利亞?」「把你所注意到的人描述一遍,我們來看潔西是不是能認出來。 」機·丹尼爾非常精確詳盡地描述嫌犯名單上的人,潔西帶著絕望的表情聆聽著各種身體表征尺寸等等資料,一次比一次堅定地搖頭。 「沒有用!沒有用的!」她忍不住叫道:「我怎麼記得?我根本記不得他們的長相。 我沒辦法」她突然住,似乎在思索什麼。 接著她說:「你說其中有個酵母農場的人?」「他叫法蘭西斯·克勞瑟,」機·丹尼爾說;「紐約酵母農場的工作人員。 」「嗯,有回一個人來演講,我正好坐在第一排,我一直聞到一股其實是很淡的一般生酵母的味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天我老是覺得反胃,那股味道讓我想吐。 所以我只好站起來移到後面去。 當然,我沒辦法跟了他們說是為了什麼。 說出來是很不禮貌的。 也許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 畢竟,如果你整天都跟酵母混在一起,你的衣服就難免會沾上那種味道。 」她皺著鼻子,彷佛又聞到那股氣味似的。 「你不記得他的長相?」貝萊問。 第2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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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穴》
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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