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模糊了烏勇高大的身影,她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麼,他也從來沒有要求過。這個有些木訥的男人,他要的只是自己親人的平安,妹妹的無恙。因為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於他的劍下。身上的傷,不知道有多少是為她擋下的。想當初,若不是輕靈子出手相救,兩人早已成為馬賊的刀下鬼。那一幕,現在想來依然是那樣驚心動魄。激於對她的救命之恩,兩人不知為她做過多少傷天害理之事,但那都是他們自願的。
轉眼數日,四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追隨到了青竹縣境內。烏蘭對烏勇道:「准備好了。」烏勇默不作聲,這便表示他已經做好准備了。烏蘭握劍的手微有些顫抖,拔劍不再像平時那般輕快,而是緩慢拖出。她只覺,劍每出鞘一分就如劃心一道,那種痛楚,是她殺那麼多人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心中的恐懼。
一切就要結束了,烏勇出手依然那麼快,那麼狠,那麼准,一劍直刺簫雲背心。最了解烏勇出手的除了輕靈子,還有烏蘭,所以她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出現,擋住了對簫雲那致命的一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那一刻她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那一張臉。雖然擋住了烏勇之劍,但她的劍卻指向了簫玉。她看得很清楚,也記得很清楚,輕靈子曾經說過,一個男人之所以很容易忘記一個女人,是因為另一個更好的女人的出現。無論之前的女人對他的愛有多深,但最終還是會被後來的那個人取代。
她不渴求他的愛,她只是希望他能記住她。所以,她要消滅在他身邊也是他最愛的人。然而,事與願違,她的劍未能觸及到簫玉便被人夾住了。她不敢相信,簫玉能接住她奪命紅娘的必殺之劍。但,當她看到了那個黑衣人時,她相信這個人有這個能力做到。
只見黑衣人眼中發著幽幽綠光,猶如地獄幽靈似的看著他們。是他,那個奪走鑰匙的人,就算輕靈子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烏蘭卻突然笑了,因為簫雲轉身時,劍已經刺穿了她的心口。看著簫雲,她好像在說,對了,這裏裝滿了對你的執著,它應該屬於你,無論你怎麼做,我都不會怪你。一縷微風聽見了,所以它咆哮而去;一片綠葉聽見了,所以它悄然滑落;一只鳥兒聽見了,所以它默然離去。好像所有的都聽見了,只有那人沒有聽見,那個她想讓他知道的人。她看到他的眼中充滿驚愕,仿佛含著一絲愧疚,她微微一笑,輕輕的閉上雙眼。心中道,覺得對不起是吧,我就是要你對不起,這樣你才會記住我,懂嗎?
烏蘭無聲的笑了,笑容之中,一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的走了。她躺在簫雲懷中,烏勇愣在原地,他已經被黑衣人點了穴。但此刻,就算無人點穴,他也動彈不得了,他不知道烏蘭為何要擋這一劍,他不敢相信是自己親手殺死妹妹。他在想,害人終害己,這個不變的法則,難道今天應驗在自己身上嗎?他不知道為什麼烏蘭死的那般安詳。一聲怒吼,猶如猛虎下山,震得落葉如淚,憤然而下。
烏勇顫抖著,輕輕的撫摸在烏蘭的臉,喃喃呼喚著她的乳名。一個七尺男兒的哭泣,那種無聲之淚,那情,那景,怎叫人不斷腸。簫玉心中雖無怒意,但也不忍再看。黑衣人眼中微顯驚奇,他明明已經點中烏勇身上幾個大穴,但卻被他一吼而解,雖知以他功力,絕無此能,卻不知他是如何辦到。
簫雲腦中只有烏蘭劍指簫玉,自己出劍反刺,待發現黑衣人時,才看見烏勇劍向自己,而擋住之人卻是烏蘭,現在她已去,一切都稍縱即逝。烏蘭受了烏勇那一劍,本還有生還的機會,但簫雲那穿心一劍,卻讓她走得太快。
看著懷裏的烏蘭,簫雲向烏勇道;「你殺了我吧。」烏勇狠命的搖頭,猶如要擺脫什麼似的,樣子看起來是那麼可憐,他的心已經被傷了。既然烏蘭連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保住他,自己為什麼不能成全她這個最後的願望。烏勇一下推開簫雲,抱著烏蘭站起,向遠處走去。雖然悲痛欲絕,但他走得很穩。
簫玉看了看奪命紅娘的劍,再看她死時安詳的面孔,才發現原來她是那樣的美。兩人雖然從來沒有說過話,但這一刻,好像心靈相通。簫玉心想,換是自己,也會像她一樣做出這樣的選擇。只是誰又能明了她的心事呢?
黑衣人忽然開口道:「你二人為何要叛出靈簫宮,教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簫雲變色道;「你是什麼人?」黑衣人冷冷道;「你二人若不是叛教出走,怎麼會被他們追殺?」簫雲道:「叛徒?他們才是真正的叛徒,左護法早就心生異念,他們便是左護法的手下。」黑衣人道:「哦,那二位又是誰的門下?」簫玉才要拉簫雲,但簫雲已經沖口而出道:「在下右護法之子簫雲便是,閣下是何人?怎麼會對我教之事如此關心?」黑衣人聽得簫雲說是簫萬楚之子,忽然跪拜道:「原來是恩公後人,還請公子寬恕無禮。」簫雲待要細問,卻被黑衣人拉住道:「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公子移往寒舍。」
簫雲看了看簫玉一眼,道:「好。」兩人跟了黑衣人徑直向叢林深處去了。
惡臭的深穀中,無色朦朧,在依山的一角,隱隱露出一絲生氣。只見山腳下一排小屋顯得安靜又孤立,房子很小,但看向裏面卻很寬闊,因為裏面什麼也沒有,只是一間間空屋子。屋中除了三五個木頭凳以外,便什麼也沒有了。
黑衣人揭下黑巾,跪下道:「教主安好?」簫雲點點頭。黑衣人起來道;「上次一別,於是好久。今次得以複出,定將痛雪前恥。只是我等身為死士之後,不能與眾弟兄們一塊並肩殺敵,只恨心有餘而力不足。」說著不禁長歎一聲。兩人一聽,不禁動容,這就是他們要找的,臥龍教最神秘的組織,死士軍團。
兩人沒有想到,真是無巧不巧,這黑衣人竟然便是死士之後。簫雲看著面前的黑衣人,只見他臉上蒼白,俊秀的輪廓中卻透著一股邪氣。現在他才知道,黑衣人確實與傳說中的死士相差無幾。當下道:「教主很好,現正在准備迎擊義盟來犯。此番我們前來,便是要尋找當年死士首領沐鐵,與他商議惡龍之事。」
黑衣人閉目道:「他老人家已經複元了。」簫雲奇道:「複元?」簫玉輕聲在他耳邊道:「複元便是不再了,這是死士的暗語。」簫雲道:「那現在誰是首領?」黑衣人道:「陸霜,沐鐵之後。」簫雲道:「那他現在何處?」黑衣人道:「在下便是。」此語一出,嚇了兩人一跳。陸霜道:「家父被那兩個叛徒所害,當初我們還以為這是教主之意。唉,沒想到教中有此變故。」簫玉忽道:「他們何以要對沐老前輩不利?」陸霜沐陽一寒,道:「此事還得問他們兄妹。」簫雲道:「可惜烏勇已經不知下落。」陸霜冷聲道:「他逃不了。」
兩人只待說什麼,只見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提著一個竹籃進來。見簫雲二人便笑道:「大哥,找到了。恩,真是秀氣。」那少婦一雙丹鳳眼在簫雲面上掃來掃去。簫雲見她似笑非笑,面若桃花,如此看著自己,到覺不自在起來。陸霜輕喝道:「九妹,不得無禮。他們是簫公之後,簫雲公子和簫玉小姐。不是沐陽。」
九妹聽後,展顏一笑,道:「恩,不愧為恩公之後。小女九妹,適才無禮,還望公子小姐恕罪。」簫玉道:「教主不日將對義盟采取主動,既然你們是沐老前輩的後人,也應當知道惡龍之事。此次教主讓我們前來,就是要找到惡龍,以成就霸業。」
簫玉此話一出,陸霜與九妹兩人都面顯驚恐。九妹顫聲道:「惡龍,……」眼裏說不出的害怕。陸霜道:「這個傳說難道是真的?」簫雲道:「是真的。」陸霜道:「如果它真像傳說中的那樣,誰能控制它?」簫雲道:「教主。」
陸霜忽然向著屋裏跪下,深深一拜,然後鄭重的取出一個盒子來,但隨即又收回,面色凝重的道;「此事事關重大,我要親自交予教主。」簫雲面現怒色,簫玉道:「如此也好,陸大哥比我們更有能力保護它。」陸霜聽了也不分辨,起身對九妹道:「讓他們回來,明天晚上便動身。」九妹皺眉道:「臥龍教?」陸霜點點頭。待九妹走遠,陸霜才道:「公子若無要事,便不要走出這間屋子。如今,沐家死士也只剩下九人,其中除了九妹和我,另外還有七人。但他們現在還不便現身,還請公子見諒,因為這是當年教主定下的規矩,除了教主之外,死士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自曝面門。」兩人聽他如此說,也不便再問。
等待總是漫長的,這一天對兩人來說,是那樣的長,又是那樣的難熬。簫雲心中始終抹不去那個逝去的眼神,雖然簫玉一直在他的身邊,但他從來沒有這麼深切的體會到,她的眼中在說什麼。陸續而來的七人,都如陸霜一般打扮,黑衣蒙面。到小屋後,都垂手而立,不動也不言語。若是躺在地上,真的就如死人一般。如此陌生的感覺,讓兩人更加覺得時光漫長。
是夜,一行十一人踏進了青竹縣。在這個熱鬧的小城中,黑夜成了他們的護身服。密集的竹林中,只見人影晃動。
竹樓,簡簡單單,幹幹淨淨,清新,高雅,舒適。看著是那麼的簡陋,然而,它卻是青竹縣最貴的酒樓。能來此消遣的,多是地方顯貴,或是風流人物。之所以這麼簡陋,還這麼貴,還有人願意來。那時因為,它真的能讓人得到放松,緩減身上的疲乏,休養生息,陶冶情趣。
簫玉奇怪的是,何以只有他們四人進來時,沒有人向他們收費。九妹還如歸家一般,笑著與樓中眾人打招呼,眾人似是與她早就相識,像老朋友般向她頷首點頭。令二人稱奇的是,除了他們,門外進來的,無論男女老少,進門必須數去十兩白銀。那些人進樓來,有的什麼都不要,就那樣坐在樓裏閉目養神,過的片刻又自離去。如此之人,倒有三五之比。但接客的司儀卻是見怪不怪,只是笑著相送。兩人心下奇怪,這地方又有什麼好的,偏就要白白浪費那十兩銀子。
酒是上好的竹葉青,倒在特制的青竹杯裏,更加增添一股青綠悠然之色。酒香是淡淡的那種,伴著一絲青竹的香甜。二人酒未入喉便已經感到了它的芬芳香氣穿腸而過,一杯入口,只覺腦中一片清澈,心中倦意全失。
九妹身著淺綠色長裙,正笑吟吟的給商人堪酒。陸霜閉目端坐,神態說不出的安詳寧和。九妹坐下道:「讓公子小姐見笑了,此乃九妹生計之所,只能屈就著用些粗茶淡飯了。」二人驚愕,實是沒有想到,九妹竟然是這酒樓之主。九妹雖說的是粗茶淡飯,但桌上無論酒菜,哪樣不是精致細巧,價值不菲。
四人正飲間,只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響。只聽一個兒聲道;「我就是不依,這是什麼規矩嘛,還沒有進門便要收費了。」那司儀笑道:「這是我們樓主定的規矩,客官若是……」司儀本想說,若是付不起的話就不要進門,但一看那孩子身後的兩人,便說不出口了。只聽那小孩呵呵一笑道:「小醉叔叔,你聽見沒有,我可是客官呢,呵呵呵。」只見在小孩旁邊的土財主笑道:「哈哈,既然是客官了,那可付得起這十兩銀子?」小孩轉身對那個商賈打扮的道:「叔叔,這可不公。」商賈打扮之人笑了笑道:「那依你之見,當如何?」
此時九妹已笑著走了出來,道:「喲,這孩子,……」沒想那小孩打斷道:「我是客官,不是小孩。」九妹笑道:「是是,你是客官,那你這小客官對本店有何見教。」小孩看了看九妹道:「你就是老板嗎?」九妹點了點頭,小孩接著道:「這規矩是你定的嗎?」九妹笑了笑,道:「是。」小孩忽然大聲道:「好啊,原來你們是強盜。」九妹搖頭道:「我們怎麼試強盜了?」小孩道:「我們什麼都還沒吃,就開口要十兩銀子,這不是強盜嗎?」旁邊土財主附和道:「對,比強盜還厲害呢,明目張膽。」小孩道:「就是,十兩銀子夠我們家吃一年了。叔叔,要不還是換一家算了。」土財主用力一嗅,道:「除了這家外,還有哪裏有這麼好的竹葉青呢?」
簫玉心中咯噔一下,這不是那個嗜酒如命,自稱酒中仙的馮小醉嗎?他怎麼會在這兒。那土財主不是別人,正是馮小醉。商賈打扮的自是雷儒,而那挑起亂子的,除了魯雙還有誰。
三人本自城中閑來逛逛,沒想到馮小醉一聞到酒香,便非得一飲而快。雷儒也聞出這裏的酒果然是極品佳釀,雖攜了魯雙而來。不過令三人沒想到的是,酒樓中既然還有這個不成文的規矩。雷儒與馮小醉是見怪不怪,魯雙就不同了,十兩銀子在他的家鄉,真的夠他們爺倆過一年了。這一下惹急了,便和司儀嚷嚷起來。馮小醉本就是不安分的人,有此熱鬧,自然要參合一下。而雷儒只要不是大事,亦不喜約束孩子的自由,況且此事確實有些霸道,隨由著魯雙在鬧去。
九妹笑道:「哦,此等說法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說。但進樓之人都是自願付錢的,誰也沒有強迫他們,不是嗎?」魯雙嘟著嘴道:「這樓裏有什麼好的,還不如我們家的小屋。」馮小醉笑道:「誰讓你們家不收費的。」魯雙看了看雷儒,又看看九妹,眼珠一轉道:「他們兩人既然是十兩,那我的就該是五兩。」九妹看了看馮小醉與雷儒兩人,笑著對魯雙道:「為什麼?」魯雙道:「他們兩個是大人,我是小孩子,所以我的只能收一半,要不他們可就吃虧了。」九妹笑道:「他們怎麼會是吃虧呢?」魯雙道:「如果我也交十兩銀子,那不是說我已經是大人了嗎?那樣他們兩人就是老頭了,誰喜歡當老頭子呢,是麼小醉叔叔?」三人大笑,馮小醉道:「孺子可教。二哥,看來你有傳人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