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水雲間

瓊瑤 作品,第11頁 / 共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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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一時間,畫船載酒,平波泛舟。寶馬車輪,輾碎落花。百卉爭妍,蝶亂蜂喧……西湖的春天,美好得如詩如畫。子默和芊芊,就在這個春天裏,踏遍了西湖的每個角落:蘇堤春曉、柳浪聞鶯、三潭映月、九溪煙樹……

五月裏,整個醉馬畫會已傳得沸沸揚揚。沈致文和陸秀山兩個,氣沖沖的說:還來不及出招,就莫名其妙的敗了!大罵子默不夠江湖義氣。葉鳴和鐘舒奇,擺明了是追子璿的,此時隔岸觀火,幸災樂禍,把沈致文和陸秀山大大調侃了一番。子璿眉開眼笑,真正是樂在心頭。梅若鴻的感覺最複雜,酸甜苦辣,百味雜陳,簡直不知該如何自處,當大家又笑又鬧又起哄時,唯獨他最沉默。子璿爽朗的笑著,嚷著說:

「好了!好了!我看啊,芊芊攪亂的這一湖水,終於平靜下來啦!不過,」她看著若鴻,笑著問:「你怎麼不講話,難道在鬧『失戀』嗎?」若鴻一驚。芊芊忍不住去看若鴻,兩人目光一接,就又都迅速的轉了開去。「在這世界上,有人『得意』,總有人『失意』!」若鴻苦澀的一笑,半真半假的說:「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子璿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敲著若鴻的肩說:

「少來了!給你一根杆子,你就順著往上爬!還『斯人獨憔悴』呢!君不見,今日醉馬畫會,『人人皆憔悴』,『個個都寂寞』嗎?」子璿此話一出,大家叫嚷得更厲害了。歎氣聲,跌腳聲此起彼落。最後,鬧得子默擺酒請客才了事。

那夜,子默在煙雨樓靠湖的那間「水心閣」裏,擺了一桌非常豐富的酒席,實踐當初「贏了的人,要請大家喝酒」的諾言,芊芊也參加了。酒席剛擺好,又來了個意外的窮人,那人竟是穀玉農!他帶著一臉的憔悴和祈諒,低聲下氣的對大家說:「這樣的聚會,讓我也參加,好不好?給我一個懺悔的機會,讓我了解你們,好不好?」

自從大鬧煙雨樓,害醉馬畫會的會員集體入獄以後,這穀玉農隔幾天就來一趟煙雨樓,又道歉又求饒,希望能重新獲得美人心。子璿對他,是幾百個無可奈何。眾人對他,全沒有好臉色。但他這回改變了策略,一切逆來順受,不吵不鬧,這樣的低姿態,使子默也沒了轍。其實,這穀玉農也不是「惡人」,更非「壞人」,他只是不了解子璿,又愛子璿愛得發瘋,才弄得自己這樣做也不對,那樣做也不對。

結果,這晚的宴會,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狀況,大家都酒到杯幹,沒一會兒就都醉了。正像沈致文說的:

「今天完全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而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真的!若鴻一直悶著頭喝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芊芊心事重重,只要有人跟她鬧酒,她就「幹杯」,害得子默搶著去攔酒,搶著去幹杯,喝得臉紅脖粗。沈致文和陸秀山是「失意人」,自然「失意」極了。這鐘舒奇和葉鳴,看到穀玉農加入,就都「不是滋味」。而穀玉農,見子璿對別人歡歡喜喜,唯獨對自己就沒好臉色,心情更是跌落穀底。

這樣的酒席,還沒有吃到一半,大家已經東倒西歪,醉態百出,醉言醉語,全體出籠。但是,那夜的宴會,卻有一項「意料之外」的收獲。原來,當大家都已半醉的時候,鐘舒奇忽然滿斟了一杯酒,走到穀玉農面前,誠摯已極的說:

「玉農,我代表全體醉馬畫會的會員,敬你一杯,我先幹了!」他一口喝幹了杯子,更誠懇的說:「這些年來,大家對你諸多的不友善,是我們不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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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怎麼……」穀玉農太意外,竟結舌起來。

「玉農!」鐘舒奇繼續說:「看在我們大家的份上,請你『高抬貴手』,放了子璿吧!」

穀玉農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反應,子璿眼眶一熱,眼淚就成串的滾落出來。芊芊見子璿哭了,就奔上前去,用雙手擁著她,眼淚也撲簌簌的滾落。所有的人都震動了,頓時紛紛上前,紛紛對穀玉農敬酒。

「玉農,你就快刀斬亂麻,把這段不愉快的婚姻,斬了它吧!你還給子璿自由!」子默說。

「結束一個悲劇,等於開始一個喜劇呀!」若鴻說。

「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已經彼此折磨了四年,還不夠嗎?可以停止了!」葉鳴說。「就憑你穀玉農這樣的人才,還怕找不到紅顏知己嗎?為什麼要認定子璿呢?」沈致文說。

「如果你肯放掉子璿,我們醉馬畫會就交了你這個朋友!」陸秀山豪氣幹雲的說:「從此歡迎你,和你結成『生死之交』!」

「對!對!對!」眾人齊聲大吼。

穀玉農四面張望,看到一張張誠摯的、請求的臉孔,再看到哭得唏哩嘩啦的子璿和芊芊,他的心都冷了、死了。他激動起來,情難自已:「子璿,你說一句話!我現在要你一句話!你非跟我離婚不可,是不是?」子璿掉著淚,哀懇的看著穀玉農。

「玉農,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你就讓我去過我自己的日子吧!」穀玉農再環視眾人,廢然長歎:

「好好好,看樣子你們要剔除我的念頭,簡直是『萬眾一心』!算了算了,子璿,我就成全了你吧!」他抬頭大聲的喊:「趁我的酒還沒有醒,還不快把紙筆拿來呀!等我的酒醒了,再要我簽這個字,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大家都驚喜交集,不相信的彼此互視。然後,好幾個人同時奔跑,拿紙的拿紙,拿筆的拿筆,拿硯台的拿硯台,磨墨的磨墨……子璿怔怔的站在那兒,一臉做夢般的表情。穀玉農提起筆來,就一揮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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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玉農與汪子璿,茲因個性不合,無法繼續共同生活,彼此協議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他在證書下面,鄭重的簽下自己的名字。把筆遞給子璿,子璿也簽了字,然後,參與宴會的其他七個人都簽名作為見證。等到字都簽完了,子璿忽然就奔上前去,擁住穀玉農,感激涕零的說:「謝謝你!謝謝你這樣心平氣和的成全了我,放我自由,我說不出有多感激!玉農,我答應你,做不成天長地久的夫妻,我要和你做天長地久的朋友!」

說完,她情緒那麼激動,竟在他面頰上印了個吻。

「結婚四年來,第一次看到你對我這麼好……早知道這樣,我早就該簽字離婚了!」「穀玉農萬歲!」葉鳴舉手狂呼。一時間,眾人響應,大家的手都舉起來了,都高呼著:「穀玉農萬歲!」

穀玉農站在那兒,忽然間覺得自己做了件好「偉大」的事,竟飄飄欲仙起來了。穀玉農和子璿的婚姻關系,就在這次宴會中結束了。子璿像飛出牢籠的鳥,說不出有多麼快活。而穀玉農,在以後許多日子裏,都懷疑這次「杯酒釋夫權」是不是自己中了計?但是,子璿很守信用,從此,他在醉馬畫會中,從「不受歡迎的人物」,轉變成「受歡迎的人物」,他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且,萌生出一種新的的希望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他可以繼續追求她呀!說不定,子璿兜了一個大圈子,還回到他懷裏來呢?

第七章


那晚,宴會結束的時候,夜色已深,是子默把芊芊送回家的。芊芊已腳步蹣跚,醉態可掬。

杜世全和意蓮在客廳中等待著芊芊。見到芊芊發鬢已亂,滿面潮紅,眼角唇邊,全漾著酒意。杜世全已經火冒十八丈,礙著子默在場,強抑著怒氣。意蓮又著急又擔心,不住看看世全,又看看子默和芊芊,就怕杜世全會當著子默的面發作起來。子默倒是大大方方,彬彬有禮的。雖然也喝了過多的酒,但他對杜世全和意蓮仍然執禮甚恭,而且是不亢不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