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鴻說:「以後你心煩的時候,看看簪子,想想我們大夥兒,想想說故事的老頭,想想故事裏那個苦命的格格,想想那個梅花烙印……你就會發現,自己也挺幸福的!至於你爹娶姨太太的事,不就變得很渺小了嗎?」
「是呀!是呀!說得對呀!」大家都喊著。
芊芊握緊了簪子,深深的注視著若鴻。一陣喜悅的波濤,從內心深處,油然湧出。把她整個人都吞噬了。她緊緊的,緊緊的握著這簪子,她像握住的,是她自己的命運。這是他的圖騰,他卻把它送給了她!
她抬眼看竹林,看小徑,看青山翠穀,覺得整個山穀,都為她奏起樂來,喜悅的音符,敲動了她每一根心弦!
第六章
芊芊就這樣,陷進了一份強烈的、義無返顧的、椎心泣血般的愛情裏去了。她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也無法分析自己的思想。她只是朝朝暮暮,握著那支梅花箸,瘋狂般的念叨他的名字:梅若鴻!梅若鴻!梅若鴻!梅若鴻……每念一次,眼前心底,就閃過他的音容笑貌,狂放不羈的梅若鴻、天才洋溢的梅若鴻、稚氣未除的梅若鴻、幽默風趣的梅若鴻、熱情奔放的梅若鴻、旁若無人的梅若鴻、充滿自信的梅若鴻、充滿傲氣的梅若鴻、瘋瘋顛顛的梅若鴻、喜怒無常的梅若鴻!她腦中的每個思緒裏都是梅若鴻,眼中看出去的每個影像都是梅若鴻。過去十九年的回憶都變成空白,存在的只有最近一個多月的點點滴滴,因為每個點滴中都是梅若鴻!
梅若鴻的感覺,和芊芊並不一樣。瑟縮在他的水雲間裏,他不敢去想芊芊,因為每想一次,就會帶來全心的痛楚。那麼美好的杜芊芊,是他不敢碰觸、不敢占有、不敢覬覦、也不敢褻瀆的!自從知道子默愛著芊芊之後,他更不敢想芊芊了。在他心目中,世上最完美的男人是子默,最完美的女人是芊芊。君子有成人之美,芊芊既不能屬於梅若鴻,就該於汪子默!或者,老天要他認識芊芊,就是要借他作個橋梁吧!但是,他為什麼那麼心痛呢?為什麼拋不開又丟不下呢?芊芊!他真的不要想芊芊!抓起一支畫筆,他對著窗外的水與天,開始畫畫,畫水、畫天。糟糕,水天之中,怎會有個大眼睛、長辮子的少女呢?丟下畫筆,他對自己生氣,氣得一塌糊塗。就在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把最後一張畫紙也畫壞了,最後一點兒洋紅也用光了之後,芊芊來了。
「若鴻,你瞧,我帶什麼東西來了?」
她雙手滿滿都是東西,高高的遮住了她的臉龐,走到桌邊,她的手一松,大卷小卷的東西全落到桌面,露出了她那閃耀著陽光的臉龐。「畫紙?」若鴻檢點桌上的東西,不可思議的說:「西畫水彩紙?國畫宣紙?還有畫絹?顏料、炭筆、畫筆……你要我開文具店嗎?」「還有呢!」她抓起一個大袋子:「這裏面是吃的,有菜有肉有雞翅膀,等會兒把它鹵起來!」
他的心飛向她去,芊芊啊,你讓人太感動了!但是,他的臉色卻和心事相反,就那麼快的變陰暗了。
「若鴻,你聽我說!」她奔上前來,熱情的抓住了他的雙手,她眼中綻放著光彩,不害羞的、不瑟縮的、不顧忌的、也不隱瞞的喊了出來:「這一次,和上次送咯咯咯不一樣!上次你說我是外國人,所以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可是,現在,我已經被你『同化』了,被你『征服』了,事實上,」她大大的喘口氣,眼珠更亮了:「我已經棄城卸甲,被你『統治』了,我不再有自己的國土,也不再是自我的國王,我願意把我的一切,和你分享!你不可以拒絕我,也不可以逃避我!因為我和你是一國的人了!當你把那個梅花簪交到我手裏的時候,你就承認了我的國籍了!你再也不可以把我排除到你的世界以外去了!」他瞪視著她,在她那黑黑的瞳仁裏,看到了兩張自己的臉孔,兩張都一樣震動、一樣驚愕、一樣惶恐、一樣狼狽、也一樣「棄城卸甲」了!「芊芊!」他熱烈的輕喊了一聲,雙手用力一拉,她就滾進了他懷裏。他無法抗拒,無法招架,無法思想……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唇熱烈的壓在她的唇上了。
她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她那溫熱的唇,緊緊貼著他的。她的心狂跳著,他的心也狂跳著。他們在彼此唇與唇的接觸中,感應到了彼此的心跳,和彼此那強烈奔放的熱情。此時此刻,水也不見了,雲也不見了,「水雲間」也不見了。天地萬物,皆化為虛無。片刻,他忽然推開了她。重重的甩了一下頭,他醒了,心中,像有根無形的繩子緊抽了一下,他倏然後退。
「芊芊!」他啞聲的說:「不行!我不能這樣……別招惹我!你逃吧!快逃吧!我是有毒的!是個危險人物,我不要害你!我不要害你!」「請你害我吧!」芊芊熱烈的喊:「就算你是毒蛇猛獸,我也無可奈何,因為我已經中毒了!」
「不不不!」他更快的後退,害怕的,恐慌的看著她。「如果我放任自己去擁有你,我就太惡劣了。因為你對我一無所知,你不知道我的出身來曆,不知道我的家世背景,不知道我一切的一切,你只知道這個水雲間的我……我不夠好,配不上你……」「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說呢?你的出身是強盜窩?是土匪窩?是什麼呢?」「不是強盜,不是土匪,只是農民,我父母都不識字,靠幫別人種田維生,我家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受教育……全家窮得丁當響。我十六歲離家,去北京念書,到現在已十年不曾回家,也未通音訊……你瞧,我這麼平凡渺小,拿什麼來和富可敵國的杜家相提並論!」
「我不在乎!」她喊著:「我真的不在乎!不要再有貧富這種老問題來分開我們吧!」她又撲上前去拉他的手。
「你不在乎,我在乎!」他用力甩開了她的手,好像她手上有牙齒,咬到了他。「你饒了我吧!好不好?你每來一次,我的自卑感就發作一次。你看看我,這樣一個貧無立錐的人,怎樣給你未來?怎樣給你保證?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知道了!」她張大眼睛:「你不想被人拴住,你要自由,你要無拘無束,你不想對任何人負責任……」
「你知道就好!」他苦惱的喊:「那麼,你還不走?」
「你一次一次趕我走,但是,你從不趕子璿!或者,子璿才是你真正愛的人!」他掉頭去看天空,不看她,不回答。
「因為子璿有丈夫,你們在一起玩,沒有負擔,你不必為她負責,她也不會束縛你,是不是?是不是?」
「或者吧。」他迅速的武裝了自己,冷冷的說:「你要這麼說也無妨!」「但是,」她提高了聲音:「你把梅花簪給了我!你在兩個女人中作了選擇,你把你的圖騰給了我!」
「那根本毫無意義,你懂嗎?」他大叫了起來,眼神獰惡的、冒著火的、凶暴的盯著她:「送你一個簪子,那只是個遊戲,根本不能代表任何事情!你別把你的夢,胡亂的扣到我的頭上來!難道你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想招惹你!」
「可是你已經招惹我了!」芊芊的淚,終於被逼出來了。「那天在望山橋上,你死拖活拉,要我去煙雨樓,那時你就招惹了我!接下來每天每天,你都在招惹我,當你把梅花簪送給我的時候,你更是百分之百的招惹了我!而現在,你居然敢說,你不想招惹我!」「好好好,算我招惹了你,那也只是我的虛榮心在作祟!因為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我的『招惹』,只是男人劣根性中的本能!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原來如此!」她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重重的呼吸著:「那麼,你剛剛吻住我,也是你的劣根性作祟?」
「不錯!」他大聲說。「你……你……」她被打倒了,身子倒退往門邊去,含淚的眸子仍然不信任的瞅著他:「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我?你不知道我已經拋開自尊心,捧出我全部的熱情……」
「如果你有這麼多的熱情,無處宣泄,去找子默吧!」他咬咬牙,尖銳的說。她的腳步踉蹌了一下,身子重重的撞上了門框,她盯著他,死死的盯著他,臉然蒼白如紙。「他條件好,有錢有名有才氣有地位。」他繼續說,語氣急促而高亢:「他對你,又已經傾慕在心,他能給你所有我給不起的東西!你如果夠聰明,放開我,去抓住他!他才是你的白馬王子,我不是!」
「好,好,好!」她抽著氣,昂起下巴,恨極的說:「這是你說的!希望你不會後悔!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她一連串喊出好多個「恨你」,然後,一掉頭,她奪門而出,飛奔而去。他震動的,痛楚的拔腳欲追,追到門口,他的身子滑落了下來,跌坐在門口的門檻上。
「芊芊!」他把手指插入頭發,死命的扯著頭發,低聲自語著:「不能害你,不能害你……因為愛你太深呀!我已經給不起婚姻,給不起幸福,我害過翠屏,不能……再害你了。」
翠屏,這個名字從他心口痛楚的輾過去,一個久遠以前的名字,一個早已失落的名字,一個屬於前生的名字,一個好遙遠的名字……瞧,芊芊的出現,把他所有隱藏得好好的「罪惡感」,全都挖出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芊芊和子默成雙入對了。
西湖,原來就是個浪漫的地方,是個情人們談戀愛的地方,是個年輕人築夢的地方,是個薰人欲醉的地方……子默就這樣醉倒在西湖的雲煙蒼茫裏,醉倒在芊芊那輕靈如夢的眼神裏,嘗到了這一生的第一次——「墜入情網」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