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也不正面跟史太君辯理,那怎麼說也是他娘,但將槍頭對准賈政就沒什麼顧忌了。他這一張嘴,原也是個笨的,可現在就不同了。這可是跟邊城那些生冷不忌的軍漢們練出來的,至少賈政還真招架不住,一張臉登時就紅得發黑了。
「父親為你舍了臉面和皇恩,可你看看你又做了什麼?十年如一日地窩在那個主事的位置上,管的還是最不要緊的文檔,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進一些啊?老二啊,老太太也不容易,當年為你舍了臉面不要,占著正堂不走,你也疼疼她吧。」
「啪!」史太君一個沒忍住,又砸了個茶杯。聽聽這孽障說得什麼話,這是怨她不要臉,讓政兒一家住在正堂呢。這還是當兒子該說的話嗎?!她臉色漲紅,顫抖著手指著賈赦,「你,你這個孽障,你給我跪下。」
赦大老爺穩穩地抱著縮在懷裏的小閨女,慢條斯理地問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啊?難道我說錯了什麼話不成?難道老二不是沒考上童生,難道外面沒傳過他好讀書?難道他不是個六品小官?難道他沒有十年不升遷?難道他不是住在榮禧堂?難道他真的有皮有臉?」
「政兒是你親弟弟,有你這樣說話的麼?賈赦,你是不是特別看不慣我們母子,恨不得把我們統統趕出去啊?你弟弟住榮禧堂怎麼了,只要我這老太太還沒斷氣,我讓誰住在正堂,誰就能住在那兒。你也別覺得委屈,榮禧堂那地方那是國公府的正堂,你不配住。」
史太君橫眉豎目,一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怒色,「我今兒也不跟你廢話,收拾廚房的銀子從你私房裏出。你若是不願意,政兒媳婦,從明兒開始就不用給大房撥月銀了,什麼時候扣夠了什麼時候再說。另外,這三個月就不用管大房的吃食了,讓他們自己解決。」
「還有,立刻把賴大管家給放了,那什麼抄家的奴才也趕緊給叫回來。政兒,你等會兒去看看賴大有沒有傷著,命人請大夫好好給人看看。再有,看看賴家受了什麼損失,你們列個單子出來,拿到大房讓他們加倍的賠。這所有的使費,若是大房不掏,就從月銀上扣。」
王夫人原本低著頭,聞言勾了勾嘴角,忙點頭應是。呵,這回知道老東西的厲害了吧。自己沒什麼本事,還想挑釁權威,簡直是不知道死活。竟然還敢提榮禧堂,也不想想那是老東西的逆鱗,誰提誰死啊。當年她不要體統臉面做出來的事,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呢。
至於賈政被數落羞辱的那些話,王夫人倒沒什麼意見,畢竟人家那說的是實話。她當年就是聽說賈政是個上進的才子,才決定嫁過來的。可誰知道一相處才知道,這就是個廢物。可憐她堂堂王家嫡女,到現在竟然還只有個六品誥命,簡直是賠本透了。
史太君覺得自己立了威,才緩了緩口氣,語重心長道:「賴嬤嬤是我的陪嫁,在我身邊伺候了幾十年,她是個什麼品性,我清楚得很。賴大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絕不是那種中飽私囊,坑害主家的人。咱們這樣的人家,最重的就是用人不疑,這樣才能讓下人們忠心辦事。」
「像這無憑無據就抄家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史太君的一雙利眼射向安然端坐的賈赦,意有所指地道:「今後誰若是敢再犯,就別怪我老太太不給他留顏面,開祠堂,請家法,讓他去跟老祖宗們謝罪了。」
其實,賴家有沒有挖榮國府的牆角,史太君也不是那麼篤定。不過,賴大兩口子是她的心腹,也是左膀右臂。她想要繼續掌控府上的大局,還離不了這兩口子,她還不能舍棄。再說,她自認不曾虧待過賴家,也並不認為他們能成多大的蛀蟲。對於看人,史太君是有些自信的。
「老太太,賴嬤嬤有急事求見。」外面傳來丫鬟的驚呼聲,「哎,嬤嬤,您這是做什麼?」
賈赦原本在看他們表演,一聽見這動靜就樂了。看來林之孝他們已經得手了,只是不知道從賴家抄了些什麼東西出來,赦大老爺想想還挺期待的。至於史太君說的什麼出銀子啊,扣月銀啊,他根本就不在意。銀子,他是肯定不會出的;至於扣的月銀,早晚得給他吐出來。
「快讓她進來。」史太君對著賈赦冷哼一聲,然後音調溫和地招呼賴嬤嬤進來。在她想來,賴嬤嬤必定是來告狀訴苦的,她正等著這苦主上門,好再給賈赦點厲害看看。
「得,老太太這忙著,我就先回去了。夫人,璉兒,你們也跟我走,咱們晚上下館子去。」賈赦哪有功夫在這聽賴嬤嬤哭訴,他還要趕緊回去看看,增加了多少私房呢。說罷也不管史太君有何反應,掀簾子就大步走人。
「大老爺啊,求您饒過我們一家吧。」賴嬤嬤迎面碰上賈赦,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扯住他的袍子磕頭不已,「我們若是礙了您的眼,您說一聲,我們一家子立刻就走的遠遠的,再不敢出現在您面前啊。只是……只是,我舍不得老太太啊……」
賈赦一瞪眼,喝道:「還不趕緊把她拉開,裏面老太太等著她回話呢。賴嬤嬤,老爺我現在還不知道從你家裏抄出些什麼,你這又是做什麼?可別說什麼饒不饒的話,你們若是沒做錯,老爺我也不會罰你們;可你們若是做錯了什麼,那府上也是有規矩的,老爺我只會按規矩辦事。」
他笑呵呵地看著哽咽的婆子,微微彎腰道:「呵呵,看你這樣子,恐怕你那裏好東西不少。說起來,老子還要謝謝,你跟你兒子若是不貪,老子也發不了這樣一筆橫財啊。你放心,就沖這個,老爺也不會要你們命。」賴家其實是個做好事的家族,赦大老爺對他們心懷善意。
「哈哈哈……」看著賈赦大笑著走遠,賴嬤嬤的心更加往下沉了。她是老太太身邊的人,自來就比一般下人體面許多,就連下一輩的主子們也都給她面子。再加上這幾年在家榮養,過得也是使奴喚婢的老太太日子,還以為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了。
可誰知道禍從天降,猛不丁地這大老爺就發難了。這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讓他們家一點准備都沒有,可不就什麼都被抄出來了。若是提前收到一些風聲,那些東西早就送到鄉下去了。可現在全被抓個正著,想想被抄出來的那些東西,賴嬤嬤就不由得心驚膽戰。
也是這幾年賴大做管家太順風順水了,縱得他膽子越發的大了,什麼事情都敢做。有些東西若是不被抄出來,就連她都不知道,那可是能掉腦袋的東西啊。唉,現在也唯有指望著,她這張老臉還能有些體面,能讓老太太出面,饒他們這一回。
不說賴嬤嬤怎麼去跟史太君哭訴認錯求饒,怎麼讓那老太太自打自臉,單說賈赦四口回到自家院子,就看見擺得滿滿當當一院子的箱子,有擺不下的竟然還要摞起來。賈赦登時就變顏變色起來了,一時喜來一時怒。
這只是抄了一個奴才的家啊,竟然就抄出來這麼多東西?他原先還想著,賴家還沒有日後的貪婪,造大觀園的時候,竟然敢給自家也弄一個。可現在看來,他對於人性的認識還是太過淺薄了啊。光是這一打眼的掃過,就頂得上他一半的私房。呵,這一刀宰得痛快啊!
第九回仁賈赦饒命擠壞水智夏荷謀算榮慶堂
「說說吧,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賈赦面前擺著幾個箱子,再下面就是癱跪在那兒的賴大。這些東西可不一般,不光是榮國府公庫裏的物件兒,有幾件竟是賈赦原配周氏的嫁妝。這也就罷了,最讓賈赦窩火的就是……裏面竟然還有兩件是早年間先皇禦賜之物。
在現實沒擺在面前的時候,賴大總是有著僥幸心思的,也許他娘求了老太太,能攔住大老爺呢。尤其是大老爺被老太太叫走的時候,他簡直就已經看到了希望。可現在,一切希望都已被現實擊碎。這已經不光是大老爺的問題的,就這兩件禦賜之物,就連老太太那裏也饒不了他。
賴家這算是完了!不單是他,方才他看見他媳婦和兒子等人都已經被捆了來,還不知道大老爺准備怎麼處置他們呢。好在,他老娘去了老太太那裏求情,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想到這兒,他就不由得恨廚房,沒事招惹這囊貨做什麼,倒連累的他受這等罪。
其實,他也不想想,若非平日裏他這大管家便不怎麼看重大房的事,使得府上下人們也跟著上行下效,又怎麼會被赦大老爺抓住機會。而且,若非他自己手長得要命,什麼東西都敢往自家弄,賈赦也不會一拿一個准兒。全都是自作自受,還非要怨天尤人。
「賴大,你說老爺是把你一家送官好呢,還是幹脆一頓板子打死好呢?你也是府上的大管家,平日裏也總是處置人的,你自己覺得哪種法子更好些?」賈赦手裏把玩著一塊殷紅如血的石頭,赫然是一塊巴掌大的滿血雞血石。這東西,就連他的庫房裏都找不見。
怎麼處置?賴大很想說,就當這事沒發生過最好。可想想也不會有這麼好的事,偷盜禦賜之物,被告官是個死,按家法處置更是個死,可他不想死。爬起來規規矩矩跪好,一個響頭重重磕在地上,「大老爺,奴才死罪,請您隨意處置。只求您,看在我爹娘的份上,給賴家留條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