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大老爺才不管他們怎麼想,有沒有下不來台什麼的,悠然自得地端著杯茶品著。他上輩子就不怎麼待見這個弟弟,重活了一回也已久不待見這慣愛裝模作樣的小子。
看到旁邊已經有人向他們看過來了,賈政張了張嘴沒說話。這大庭廣眾的可不能吵起來,讓旁人看榮國府的笑話。而且現在正忙著,他也沒時間跟賈赦糾纏,只好暫且放下。一轉身,趕忙又迎向新到的客人。
有昔日的狐朋狗友上前打招呼,賈赦也笑著跟人寒暄,看著對方也年輕了二十年的猥瑣臉,赦大老爺心中感慨萬千,也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一臉唏噓的赦大老爺拍拍損友的肩膀,不經意間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一個人,讓他不由一愣。
這人二十五六的年紀,面白無須模樣清秀,沉默地呆在不起眼的角落裏。要說這人是誰,現在知道他的沒幾個,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人盡皆知的人物。賈赦也是沾了多活半輩子的光,才能一眼認出這位日後的乾清宮總管太監——李清。
賈赦十分詫異,宦官無故不得出宮,而且自家與李清並無交情,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賈赦好奇地看過去,卻忽然間對上一雙黝黑深邃的眸子。李清就站在眸子主人的身後,很明顯兩人是主從關系。但赦大老爺又是一愣,這人他不認識啊。
剛看見李清的時候,賈赦還以為是乾元帝微服駕臨了,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眸子男很面生,跟京裏的宗室勳貴們都不搭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來曆。不過赦大老爺也沒放在心上,他是個心大的,人家是誰都跟他沒啥關系。
賈寶玉被抱出來的時候,一身紅包似的打扮,胸前項圈下面綴著他那塊通靈寶玉。賈政對這個生而不凡的兒子還是寄予厚望的,親手將賈寶玉抱過來放在抓周的桌子上,目光中滿是慈愛與期待。寶玉有那樣不凡的來曆,必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可惜這個兒子沒能給他長臉,左手抓了一盒胭脂,右手攥著一根釵環,仰著胖乎乎的圓臉傻笑,口水從咧著的嘴角流出來……這一幕在旁人眼中頗為呆萌,但在賈政看來簡直刺目,他的兒子怎麼可能是這副傻樣!?若非還有客人在,他就要拂袖而去了。
「呵呵,看來這孩子日後必然是位風流才子,哈哈……」說話的是王夫人的兄長王子騰,他看場面實在尷尬,妹妹妹夫臉色都不好看,只能硬著頭皮打圓場。
有他開了頭,客人們也都笑著附和了兩句,算是將這事給揭了過去。不過許多人都在打眉眼官司,顯然他們都認為這個含玉而誕不怎麼靠譜兒。天生不凡,就生出個好色之徒?
赦大老爺對這些都不關心,他正往女眷那邊撒麼,想要從中找到自己的小閨女。可他瞅了半晌,連剛一個多月的賈探春都看見了,卻沒找見迎春。賈赦不由得皺了皺眉,看著邢夫人的眼神就陰沉下來。女兒不知哪兒去了,這女人還有心情跟人賠笑臉獻殷勤!
「璉兒,你去找林之孝那兩口子,讓他們到穿堂等著爹,記得讓他們多帶些人。」賈赦在兒子耳邊低聲吩咐道:「告訴林之孝家的,把你妹妹的ru母找到,什麼都不用問,先堵上嘴打一頓板子再說。」
賈小璉看著他爹陰沉的臉色,便是一愣。這是出什麼事了?而且,此時正滿堂賓客的,處置下人合適麼?今日二叔已經丟回人了,若再丟回人還不得瘋?!不過看著老爹的臉色,賈小璉也沒敢說話,老老實實地叫人去了。
賈赦一甩袖子,起身直奔迎春的屋子而去。
第四回賈小璉吃醋受驚嚇王嬤嬤竟是預言嫂
賈璉也沒自己去找林之孝夫婦,傳話的事派身邊跑腿兒的小廝去便是了。他自己悄沒聲地跟上了自家老爹,想看看動這麼大陣仗,他爹這是想幹什麼呢?
自從昨天開始,他就覺得他爹有點抽風,有一出沒一出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他都已經習慣了他爹以前那副混吃等死的樣兒了,現在人家忽然間振作起來,賈璉還真是有些適應不良摸不著北啊。
「看樣子,老爹這是要去給迎春撐腰啊。」賈小璉嘴裏小聲嘟囔著,忍不住就鼓了鼓腮幫子。有親爹撐腰的日子啊!他都盼了十年了,倒是讓個三歲的小娃搶在了頭裏,這得多讓人鬱悶。雖然心裏告訴自己沒吃醋,但賈小璉周身還是酸氣四溢。
賈赦沒注意到身後還跟著一個打翻了的小醋壇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就沖到了東西穿堂前面。這是他第一次作為爹的身份,以正面的、威武的、慈祥的、親切的形象出現在閨女面前,簡直就是曆史性時刻。誰要是敢給他搞砸了,哼哼!
「行,你小子挑的人不錯。」看著面前一溜十好幾個棒小夥子,看著就是中看又中用的,赦大老爺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林之孝果然是能幹的,昨兒才說讓他從莊子上挑些人進來,今兒就看見成果了,這效率就是高。嗯,明兒就給他漲月錢。
林之孝心裏對這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翻了翻白眼,口中卻一板一眼地介紹道:「這些人都是老太夫人給您准備的,就是防著您身邊沒有人手,等用得著的時候抓瞎。他們祖上都是老國公爺的親兵,不但身強力壯,還都是手底下有真功夫的。」
聽他提起了祖母,賈赦不由得一怔,神情立刻就悵然了起來。說起他那位祖母,對他那是真沒的說,不但好東西都留給了他,連這些都為他想到了。可他以前是個不爭氣的蠢貨,讓祖母的一番心血都付諸東流了。
上輩子他被人忽悠的,早早就連莊子帶人手都換了銀子,沒幾日就禍禍沒了。以至於他在榮國府裏沒幾個心腹人手不說,後來充軍邊城的時候,身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下場何其慘烈,這輩子再不能犯這個傻了,萬不能再辜負了祖母的心意。
在心中暗自警醒一番,赦大老爺才大手一揮道:「小的們,給老子去把王大家抄了,人綁回去聽候老子發落。如有敢反抗的,先揍一頓再說。林之孝,這事就交給你了,老子不管你是打還是砸,只一點你記住了,不准弱了老爺我的氣勢。」要威武霸氣,造麼!?
您的氣勢是……出於一個職業管家的操守,林大總管沒有將這個疑問宣諸於口,反而一臉慎重地點頭領人走了。不就是打家劫舍、摔鍋撂盆麼,誰還能不會不成?
目送這一行人走遠了,賈赦收回目光看向穿堂那邊的榮慶堂後院,女兒迎春現在應該就住在那裏。許是近鄉情怯,他略帶躊躇地邁步過去,好容易磨蹭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愣住了。怎麼了呢?他找不著門兒了!
榮慶堂,賈赦是沒少來,當年他雖不是日日來向母親請安,每兩三日也是要來上一回的。□□慶堂正房的後面他卻沒來過,更沒關心過女兒具體住在哪間屋子裏。這一個後院足有十來間房,誰能告訴他香香軟軟的小閨女,到底住在哪一間?
偏偏今天府上宴客,下人們不是在前面忙活著,就是不知道貓到哪個角落裏偷懶去了,後院裏竟一個丫鬟婆子也看不見。赦大老爺就傻眼了,難道要他每間房都打開看看不成?這工程量大不說,萬一看見點什麼不該看的,可怎麼辦?
他倒不是不能在外面喊迎春出來,可這當爹的不知道女兒住哪,說出來多沒面子。萬一再給小閨女留下個壞印象,他豈不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說什麼,今兒他也得親自把女兒的房間找出來不可。
說起來,也許是父子天性,賈小璉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爹那個蠢樣是為什麼。他是知道妹妹迎春住在哪間的,可小心思裏卻不打算提醒自家那個蠢爹。做爹不能太厚此薄彼、重女輕男,他雖然是個小男子漢了,但是也是需要爹疼愛的。
至於妹妹迎春,賈小璉跟她可還真沒多深厚的兄妹之情。不說他們就不是一個娘生的,光是兄妹倆沒養在一處,一年也見不了幾回,見面能認出來就不錯了。感情嘛,那都是處出來的。
「你就這麼看著你爹犯愁?」身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讓賈璉猛地一激靈,下意識地就要驚叫出聲。可還沒等他張開嘴,就被人一巴掌捂在嘴上了,嚇得他不敢再動彈,只能白著一張小臉,將那雙水潤的桃花眼瞪得都要變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