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沉浮

順吾 作品,第18頁 / 共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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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永明看了全史進一眼,不太滿意地說:「史進同志,我們現在要作出決定,請你講具體一點,不要雲山霧罩的!」

全史進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的意思是既然王大牛給別人『借種』,那麼我們就可以對他實行計劃生育手術,我們把他給結紮了,你看他還能去『借種』嗎?李爽爽副鄉長的意思是同時把那幾個婦女也結紮了,這就是對她們的一種處罰!」

趙永明猶豫地說:「你說的這個辦法不行,一個沒有結婚的青年男子,被我們實行了計劃生育手術,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如果他要到法院去告我們怎麼辦?我們不就違法了嗎?」

全史進給趙永明打氣說:「如果他要去告我們,我們可以考慮把他按流氓罪論處,把他送給司法機關處理,讓他坐幾年牢!我看他是願意坐牢,還是願意結紮?」

對於全史進這個人,楊正義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道貌岸然,突發奇想,這些別出心裁的想法往往居於正義與邪惡之間。楊正義在心裏既贊同全史進的想法,又反對他的想法。作為計劃生育工作隊的負責人,楊正義也必須表明態度。他說:「我們正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處理計劃生育問題也必須合乎法律。我們要做到盡量少處理人,盡量合情合理合法,只有這樣才能行得通。我建議依法對王大牛進行教育處理,讓他正確認識並徹底改正自己的錯誤!」

全史進打斷了楊正義的話,他說:「什麼依法進行教育處理?還是那句話,計劃生育是第一位的,由此引發的一切問題都是第二位的!」

全史進、李爽爽和楊正義的意見引起了與會人員的熱烈討論。有的人贊成依法對王大牛進行合情合理合法的處理,但認為這樣做太複雜。包括梁光躍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贊成全史進的意見,認為依法處理不如快刀斬亂麻,對王大牛實行結紮手術最經濟實用。

面對兩種不同的解決思路,趙永明陷入兩難之中。但這是一個需要決斷的問題,他必須展現領導能力。趙永明最後總結道:「我們正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所有決策都必須符合法律,但計劃生育問題還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處理王大牛的問題既要符合法律,又要符合計劃生育政策。在目前的情況下,對王大牛采取計劃生育措施是一個可行的辦法,既能起到警示作用,又不會引起老百姓的強烈反感。」

聯席會議最後一致同意將王大牛送到醫院做結紮手術,大家認為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等到哪天王大牛結婚的時候,還可以幫他實行輸精管疏通手術,保證他能夠正常地結婚生子。當然還得對他進行嚴肅的法紀教育,也要求他為今後生活著想而保守自己已經被結紮的秘密。

在這次劃時代的會議作出這個史無前例的決定之後,楊正義反複思考了這個平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的複雜問題。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傳宗接代的傳統意識是多麼頑固,它居然成功地挑戰了人類倫理道德觀念的底線。楊正義既為那些「借種」婦女的丈夫們感到悲哀,他們為了要個男孩,寧願自己的老婆與別的男人上床,完全不顧個人尊嚴和社會公德;同時又替王大牛悲哀,一個高中畢業生居然是一個道德和法律方面的盲人,敢於公然踐踏道德和法律。現在王大牛尚未結婚即被強行送去醫院實行絕育手術,這實在是一個流傳千古的莫大笑話。

處理了王大牛的問題之後,楊正義再次把曾思兒的問題提到重要日程。作為鄉計劃生育工作隊的負責人,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務是盡快做好曾思兒的工作,曾思兒的老婆已經懷上了第三胎,並且已經有了六七個月時間,如果不盡早去做計劃生育手術,不僅影響鄉裏的計劃生育工作,而且對他們自己的身體健康也有影響。楊正義別無他法,只能通過自己的智慧做工作,他必須再次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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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正義又一次來到了曾思兒在鄉政府附近賣肉的攤子前面,他知道這是自己無法逾越的障礙。

楊正義來到肉攤的時候曾思兒正在給一個農民賣肉,他抬起頭來很勉強地朝楊正義笑了笑說:「楊秘書,今天不是來做我工作的吧?」

楊正義也笑了笑說:「不做你的工作就不能來你的肉攤了嗎?」

曾思兒言不由衷地連聲說:「不是!不是!我還希望楊秘書經常來呢。你年輕有為,打著燈籠也難找你這樣負責任的幹部,我想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楊正義聽到曾思兒的話裏有明顯的嘲諷意味,但他不能和曾思兒計較。前幾天與趙永明一起下村使楊正義感受到,人心都是肉長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要我們真正與老百姓交心,替老百姓著想,老百姓最終還是會理解和支持我們的。楊正義說:「我今天想買幾斤豬肝,我們幾個同事要在一起喝點酒。」

聽到是要買豬肝,而不是來做他思想工作的,曾思兒放下心來,對楊正義說:「今天正好還有一副好豬肝,我幹脆都賣給你吧,你隨便給幾塊錢就行了!」說話間就把豬肝收拾好了。

楊正義並不急於離開曾思兒,他的真實目的當然不是買豬肝,即使買了他也不會炒,他是來與曾思兒套近乎、做工作的。楊正義拿起豬肝來左看右看,然後對曾思兒說:「你這個豬肝的質量還真好,我小時候想吃豬肝總是吃不上呢!」曾思兒接過話來說:「那個時候家裏都窮,有幾個人能夠吃得起豬肝?一年到頭也沒有殺豬,別說豬肝,就是豬毛也很難看見!」

楊正義很高興曾思兒與他聊天,只要進行交流,他就有做好曾思兒工作的機會。楊正義說:「那個時候真是太窮了,我就是因為家裏窮才立志一定要考上大學。我家可比你們村裏還要窮啊,到外面借糧食是經常的事情。那時我就想,我們為什麼會這麼窮呢?想來想去發現了兩個原因,一個是政策方面有問題,一個村子上百口人,只有一個人想問題,其他的人都不能想、不願意想;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們的人口的確太多了,田還是那些田,地還是那些地,但人口卻成倍地增加,每個家庭都有四五個孩子,不窮才怪呢!」

一聽楊正義說到人口問題,曾思兒的神經立刻警覺起來了。他對楊正義說:「楊秘書說得不對,過去我們農民生活困難不是因為人多,而是因為我們沒有發揮好人的作用。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人多力量大,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跡都能夠創造出來!」

楊正義戲謔地說:「曾師傅,你真是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模範呀!」楊正義繼續說:「毛主席還說過,『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人是世界上最寶貴的因素,有文化的人則是世界上更寶貴的因素。我們老家有一句話,說是吃飯怕人多,做事怕人少。這的確是一個矛盾,那麼多的人口,用什麼來養活他們呢?我們那個村子就是那麼大,田地是一個不變的常量,但人口卻是一個持續增加的變量。田地不增加,人口卻持續增加,人們怎麼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呢?如果一碗飯讓一個人吃,他或許能夠吃飽;讓兩個人分著吃,那就要差不少;如果是八個人、十個人分著吃呢?那不就只能喝稀粥了嗎!溫飽問題沒解決,他就很難去學習科學文化,就很難獲得幸福的生活!」

曾思兒歎了一口氣,對楊正義說:「其實楊秘書講的道理誰都懂,我們現在與我們的上一輩也不一樣了,過去他們都生五六個孩子,我們現在只要生兩三個就行了。但我們農村有一條還是相同的,那就是家家戶戶都希望生一個男孩傳宗接代。沒有男孩在當地可是抬不起頭來的呀!我有六姊妹,在我前面的都是女孩,我父親無論如何要生一個男孩,最後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思兒!」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中國傳統的孝道觀念的確深入了人們的骨髓。對於曾思兒說的傳宗接代問題楊正義再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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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牛就在幸福村,對幸福村的情況,曾思兒不可能一無所知。當然楊正義不可能將王大牛的故事告訴曾思兒,因為這個故事包含了太多政策法律和倫理道德方面的內容。

楊正義給曾思兒講了另外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前不久,主角是躍進村70多歲的老人劉貧農。劉貧農的老婆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就離開了人世,兩個兒子都是由他一手撫養成人的。後來兩個孩子都相繼結婚成了家,開始的時候劉貧農在兩個兒子家裏各住一段時間,那時劉貧農的身體還好,能夠自食其力,兩個孩子都沒有嫌棄他。但隨著劉貧農年事漸高,並且疾病纏身,這兩個孩子都把他當成了包袱,不僅不給他看病,甚至不給他飯吃,後來幹脆不讓劉貧農住到自己的家裏了。劉貧農只能住在一個簡陋的茅棚裏,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村子裏的人過意不去,跑到鄉政府反映情況,希望政府教育那兩個不孝之子。後來楊正義根據趙永明的指示去躍進村找到了老人的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先是矢口否認他們的父親受到虐待,在楊正義拿出證據之後他們又表示這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別人無權幹涉。直到楊正義表示如果他們不照顧好父親,將依法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這兩個孩子才勉強同意輪流照顧父親。雖然楊正義迫使他們簽訂了贍養、善待父親的協議,但他仍然為老人的未來深深地擔憂。

講完劉貧農的故事之後,楊正義動情地對曾思兒說:「這個養了兩個兒子的老人比那些只生了女兒的人更加不幸。不是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饑嗎?這兩個不孝子連飯都不讓自己的父親吃,這叫什麼養兒防老?其實關鍵的問題並不在於生多少個孩子,更不在於生男還是生女,而是在於培養教育,使孩子成為一個有能力並且有良心的人!」

曾思兒面色不悅地說:「楊秘書,你把思想工作都做到我賣肉的攤子上來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仔打地洞。我曾思兒生不了虎仔,我只想生一幫狗仔!你不用給我說了,你走吧,不然就要影響我的生意啦!」

見自己工作做得沒什麼效果,楊正義無比沮喪,他緩緩離開了曾思兒的肉攤。楊正義沒有把自己的沮喪情緒表現出來,他友好地對曾思兒招了招手,他知道還有艱苦的工作在等著自己。

第8章


在楊正義到紅星鄉政府工作大約半年之後,鄉裏又來了一個叫做魏晴聖的年輕人,擔任紅星鄉團委書記。魏晴聖與楊正義、姬迪丕一起成為紅星鄉幹部中最有希望的三駕馬車。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鄉鎮党委和政府機構非常精幹,所有幹部加在一起也就是十多個人。其中鄉鎮党委有正副書記二至三人,党委委員三至五人;鄉鎮政府的正副鄉長三四個人,另外有一名秘書,秘書同時負責党委的日常事務;然後就是婦女主任、團委書記、計劃生育幹事等五至七人。魏晴聖擔任鄉團委書記,但下面並沒有一套工作班子,充其量就是一個光杆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