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漕運碼頭

王梓夫 作品,第1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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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運河漕運碼頭,官衙林立,文武交織;三教九流,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個貪汙腐敗、為非作歹、黑幕重重的獨立王國。倉場總督愛新覺羅·鐵麟臨危受命,立志大刀闊斧革除漕弊,卻陷入了驚心動魄的血腥迷蒙之中……小說以時世巨變的道光一朝為背景,對影響封建帝國甚深的漕運曆史及流弊進行了詳細考察,充分展示了大清王朝由盛向衰之際,從王室到中樞,從官場到民間的種種憂患及掙紮。書中無論忠良烈士或亂臣賊子,無論江湖人物或風塵兒女,皆刻畫傳神,極具典型。作品文化底蘊深厚品位高雅,故事懸疑叢生可讀性強,是一部雅俗共賞的佳作。』

正文

第一章


愛新覺羅·鐵麟對女人乳房的依戀是從孫嬤嬤開始的。在他的記憶中,他這一輩子活到五十多歲了,幾乎沒有一天離開過女人的乳房。每天早晨,從睡意蒙‧中,不等睜開眼睛他便下意識地尋找著。幾乎與此同時,兩只鼓脹的乳房便壓在他的臉上,緊接著他便銜住了一個溫潤的乳頭,一股甜絲絲帶著青草味道的乳汁便在他的吮吸中靜靜地流進他的胃裏,又順著奔流的血液浸遍他的全身。於是,他在心滿意足中醒來,像幹旱中的秧苗一樣,每一個關節都抖擻,都充滿了生機和力量。

這有點兒像在吸食鴉片,一種極強的依賴性。不吮吸乳汁,就像煙鬼不吸食鴉片一樣難以忍受,整個生命都依賴它而存活著。所不同的是,那時候吸食鴉片是公開的、明目張膽的,甚至是時尚的。可他的乳癮卻是在臥室中秘密解決的,連他的妻妾都知趣地避開。

悠揚的鐘聲是從通州城北的鼓樓上傳來的,晨霧般地浸漫進他的睡夢裏。暮鼓晨鐘,以授人時。先是慢擊十八響,又稍快十八響,再更快十八響。他搖動了一下腦袋,邊驅趕著殘夢邊張開嘴唇尋覓著。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那溫馨的、柔軟的、帶著迷人的彈性的物體沒有出現。他頓時恐慌起來,恐慌使他一下子清醒了。他現在不是睡在衣來伸手、乳來張口的自家府第,而是棲身在倉場總督衙門的後宅裏。

他接任倉場總督一職,堪稱是臨危受命。在他的心目中,道光皇帝是個勵精圖治、大有作為的聖君。他禦極十幾年當中,平息了張格爾叛亂,粉碎了林清劫宮,剿滅了白蓮教造反,保住了大清江山。現在,最讓聖上頭疼的是三件事:鴉片泛濫,鹽政腐敗,漕弊太甚。他開始大刀闊斧地除「三害」了。派林則徐到廣州禁煙,命陶澍整頓鹽政,又把革除漕弊的重任交給了他鐵麟。道光皇帝痛下了決心,在養心殿東暖閣,先後八次召見了林則徐,探討禁煙大計。最後一次,是把他和林則徐一起召見的。道光皇帝語重心長地說:「煙毒、鹽政、漕弊,是大清江山的三個毒瘤,是朕心中的三團塊壘。你們兩個,還有陶澍,是朕的三條臂膀,三把鋼刀。把這三個毒瘤除掉,朕就能吐出這三團塊壘,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了。朕可就指望你們了……」

鐵麟被道光皇帝那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說得熱血沸騰,如此受到當今聖上的重用,他能不肝腦塗地、忠心報國嗎?

送走了林則徐赴廣上路,他便立即打點行裝,微服簡從,到倉場總督衙門悄悄地上了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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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皇帝為了鼓勵林則徐禁煙,自己帶頭戒了煙。他從中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啟發,作為真龍天子的九五之尊,都能將煙癮戒掉,我為什麼不能戒掉乳癮呢?

革弊除害,由自身做起。家裏養著的兩個乳媽,他一個都沒有帶來,他就不相信,五十多歲的人了,沒有早晚那口奶就不能活命。

時令剛進二月,柳梢泛青,乍暖還寒。早晨的陽光雖說已經把窗戶紙染紅了,可是玻璃上還結著細碎的冰花兒。他想起床,身上卻綿軟得像一鍋粘粥,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看來沒有那口奶他怕是真的要緩不上氣來了。

孫嬤嬤進來了,端著一個燒得很旺的炭火盆。炭火燒烤著有些陰冷的空氣,發出微不可察的爆裂聲。鐵麟覺得一股焦熱向他襲來,頓時振奮了一下。

孫嬤嬤把炭火盆放在灶台上,然後偏腿坐上炕沿,拿起鐵麟的衣褲,在炭火盆上烤了起來。

鐵麟閉著眼睛假寐,心裏又湧起一股強烈的吮吸的欲望。緊接著,這欲望便聚集著一股煩躁,他使勁翻了個身。

沒有什麼能瞞得過孫嬤嬤,在孫嬤嬤面前,他永遠是個一絲不掛的赤子。孫嬤嬤伏下臉,小聲地對他說:「要不,在本地找個奶媽?」他沒有理睬孫嬤嬤,緊緊地閉著眼睛。

他沒有母親,母親生下他的第三天就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死了。他記憶中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孫嬤嬤,可以說他是吃孫嬤嬤的奶水活下來的。孫嬤嬤來到他家的時候,剛剛十九歲,生下了第一胎兒子就出來當奶媽。她用自己的奶水喂養了鐵麟,而她自己的兒子卻是吃高粱面糊糊長大的。

孫嬤嬤的乳房又白嫩又鼓脹,既是他生命的糧倉,又是他活命的船艙。每日每時,他只要一睜開眼睛,就挲開兩只笨拙的小手摸索著,尋找著,像是從水底掙紮出來便急不可待地尋找漂浮物一樣。在他那簡單的意識裏,乳房就是母親的全部含義,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含義。他吃孫嬤嬤的奶一直吃到七歲,在宗室貴族之家,七歲的男孩兒該讀書了。父親不再讓他吃奶,要孫嬤嬤給他斷奶。

那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鬥。孫嬤嬤用盡了辦法給他斷奶,在奶頭上抹辣椒面,在他面前堆滿了雞鴨魚肉、幹鮮水果。可是他不幹,他什麼都不吃,就吃孫嬤嬤的奶。他把所有的吃食扔得滿屋子滿炕,然後緊抱著孫嬤嬤的兩只乳房,把孫嬤嬤那白淨的胸脯子抓成橫一道豎一道的血條子。父親舉著馬鞭威脅他,把他夾到後院扔在馬廄裏也毫無用處。他鐵了心要維護自己吃奶的權利,他不怕打罵,不怕威脅利誘,甚至連死都不怕。他真的要以死相逼了,他開始絕食,除了奶他什麼都不吃,連口水都不喝。就這樣,堅持了三天三夜,他終於勝利了。那天夜裏,他絕望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如夢如幻,怕要死去了。突然,他觸到一個熟悉的物體,聞到了一種熟悉的氣味,他抓住了孫嬤嬤的兩只鼓脹得快要爆裂的乳房,貪婪地吮吸起來……

經過這次舍命的維權行動,他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乳房。孫嬤嬤的奶水越來越少了,而他也越來越消瘦下去。眼看他怏怏地要病倒了,父親急了,又給他找了一個年輕的奶媽。那個年輕的奶媽姓劉,河北欒州人。他吃劉媽的奶水吃了三年,又來了一個馮媽。馮媽是哪裏人他不記得了,不過從那以後,他才知道,女人的奶水也像滿桌的菜肴一樣,是各有各的味道的。孫嬤嬤的奶水甜甜的,有一股香白杏的味道;劉媽的奶水則是淡淡的,有一股茉莉花的味道;馮媽的奶水卻是甜中帶酸,類似一種青莊稼的味道。

他再也沒有離開過奶水,離開過奶媽。奶媽一個一個地來了,又一個一個地走了,只有孫嬤嬤始終留在他的身邊。他沒有特意留她,說不清為什麼孫嬤嬤一直沒有走。孫嬤嬤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五十多年了,每天都是孫嬤嬤給他穿衣服,都是孫嬤嬤給他端飯,冷了熱了渴了餓了都是孫嬤嬤關照他。只是孫嬤嬤再也不能給他喂奶了,孫嬤嬤那兩只鼓鼓囊囊的乳房一天一天地塌軟下去了,像兩只袋子一樣地吊在胸前,裏面連空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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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能吃一輩子奶呢?只有他做到了。就是在結婚入洞房那天,他也是先吸足了奶媽的奶水才鑽進新媳婦的被窩的。

孫嬤嬤坐在炕沿上為他烤著衣褲,看著他煩躁不安的樣子,又心疼地叨嘮起來:「吃了一輩子的奶了,哪能說戒就戒呢?要戒也得慢慢來呀。你沒聽人家說嗎?戒煙的時候要把人綁起來,難受得哭天喊地,我看這戒奶跟戒煙也差不多。你別這麼自個兒折磨自個兒了,你還要給朝廷幹事呢,把身子骨折騰壞了,還怎麼給朝廷幹事?要我說,還是再找個奶媽吧,這裏離三河很近,不行我回趟老家,很方便的……」

鐵麟仍然不做聲,他心裏煩躁得像塞了一團幹草。幾次他都想跟孫嬤嬤發脾氣,但還是忍住了。要是在家裏,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現在不行,現在是在倉場總督衙門,他不僅是宗室貴族的公子哥,還是二品大員,朝廷命官。他得修煉自己,修身才能齊家,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

咣當一聲,一個什麼物件從他的衣褲裏掉出來,砸在炭火盆的盆沿上。孫嬤嬤驚愕地叫了一聲,他也急忙抬起頭來。

孫嬤嬤從地上揀起了一個東西:「這是什麼?」

和闐羊脂玉胡桃!

他一激靈坐起身來,大叫著:「孫嬤嬤,快,快給我穿衣服!」

鐵麟匆匆地穿上衣服,匆匆地洗漱完畢,匆匆地什麼也沒有吃,沒有胃口。每天早晨,除了奶水,讓他吃什麼都比服毒藥還困難。

他穿著一身便服,匆匆地出了倉場總督衙門,朝通州大街上走去,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他要去辦一件大事,一件絕密的大事。他身邊不是沒有信得過的人,他只是想微服私訪,像先皇乾隆那樣。那是一種幹大事業的雄才大略,也是一種新鮮豪邁的刺激,更是一種叱吒風雲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