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系愣了一下,她扭頭看了看學生。
學生:夫妻當年就在家和養老院工作,他們一起照顧我奶奶,拿著一樣的薪資,卻對奶奶特別熱心,過年過節,包個餃子第一個給我奶奶端來,我上高中的時候經常背著畫筒逃課去看奶奶,奶奶每次見到我都笑呵呵的,把我的畫給她的老同伴們看,還是那句話,我孫子畫的,後來,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除了意識清醒,身子都動不了了,有一次,我奶奶尿在了床上,妻給她換褲子,她把奶奶的褲子全脫下來,讓我抱著奶奶的上身,奶奶就在我面前光溜溜的露著下體,什麼都能看見,我努力地想不去看,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等我再看奶奶的時候,才發現奶奶一直看著我,為了讓她好過點,就摸著她的頭,給她順順,結果,奶奶哭了……你見過老人哭麼?該死,想吸煙了。
信(8)
中系看著學生,他們同時摸了摸兜,都沒有帶煙。
學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奶奶當年一直想要死在自己的床上,我父母卻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她,最後,她死在了家和養老院,靠窗的那張床上,你知道那個床什麼樣?硬得像個棺材,髒得像奶娃娃的尿布,我奶奶就死在那張床上,死的時候還留下一灘不知是屎是尿的東西。
學生咬著嘴唇,他看著中系,緩緩開口:我相信天堂、地獄,還有輪回,對不起,睡了你祖母的床,那張床很香。
聽著學生說的一系列話,中系仔細地看了看他的那張臉,一年時間,她從未看清他長什麼樣子,那會兒她才發現這孩子長得很標致,不像生來就帶著邪念的人,她不僅原諒了他,而且,還深深地懊悔自己把他趕走了,她甚至忘記了,這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睡了她摯愛的人的床,相當於睡了她的信念,而他,這個孩子已經變得無家可歸,卻仍舊記得自己的奶奶沒有被很好的送終。那麼,一個問題,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事情是完全不可以原諒的呢?原諒與不原諒之間是否存在著一個明顯的界限?
中系刹那間覺得,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那條界限也一樣。
中系:你高中還是大學?
學生:高中沒畢業。
中系:離家出走?
學生:嗯。
中系:花誰的錢?
學生:偷了家裏的存折,全取出來了。
中系:回家看看吧,總不能漂泊一輩子吧?
學生:除非我快死了,梵高照著鏡子拿自己當模特畫畫,畢加索呢,他因為最好的朋友打碎了兩個雞蛋、掉了一根香腸大打出手,畫者不落魄,難以成為家。
中系沉默了一會兒,她笑了,一把摟過學生的頭,把他的頭發搓得亂蓬蓬的,抓著他的耳朵使勁的揪著。
中系:你個死孩子!睡我的床,一輩子雞雞不會撒尿!
學生吱哇地叫著,躲避著中系的襲擊,這時,火車站裏開始報時,學生的那班列車已經到站了,中系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疊錢,說是退給他的租金,學生拒絕了多次後終於收下。
當候車廳的欄杆前只剩下學生一位未檢票的乘客時,他帶著孩子般愉悅的表情趴在中系耳邊說:主,我偷拿了夫妻的安全套,就在睡你床那天晚上,估計他們這兩天都沒幹那事,要麼很快就會發現的。
中系看著學生,緩緩地開口:你還幹了些什麼?
學生:沒有了。
學生說完把一個未開封的安全套放在中系手裏@ ,背著行李托著他厚重的畫,走向了檢票口。
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會(1)
中系始終沒有收到任何一封信件,卻已經寫了二十一封信。
此前,也就是中系頻頻外出、狗和阿瑟悶在房間裏不停喝啤酒的那段日子,中系總是一大早就起床,隨意地套上一件衣裳便開著切諾基迎著上班的人流到古街上兜圈子,原因很簡單,她希望能夠通過一次偶遇再見到阿瑟,她已經想好了偶遇時說的話,比如,嘿,真巧,你也在這,或者,真巧,我正好過來怎樣怎樣,總之是「真巧」兩個字加上她自編的在古街晃來晃去的理由。但她始終沒有見到阿瑟,也許見到過發飆的狗,他們當時並不認識,所以也沒有交集。直到有那麼一天中系終於捺不住性子,決定不吃不喝整整盯著那條街三天三夜,她認為一個人再能悶,也不可能在房間裏悶上三天三夜,尤其是一個正值年少青春的男人,在此期間,她從未懷疑過阿瑟留下的地址有錯誤,而這三天,正是學生睡她床的時間。
送走學生後,中系再也不外出了,她拒絕任何一次離開自己那張寶貴的床的機會,她覺得尋找阿瑟和自己的床被睡了之間有一種詭異@ 的聯系,就好像命運之中冥冥注定了什麼啟示,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木,而木由於在細致地安排著自己秋日的旅行沒有太上心這件事,她只管重複著「老天爺在告訴你,他把你給強奸了」這句話。
木很快便拖著行李箱去南下旅行了,臨走時還不忘告訴中系,不要再給那個強奸犯寫信了。至此,閣子樓裏只剩下四個人和一只貓,這批有含金量的租客已經居住到近一年了,但奇怪的是,氣氛大大不同於剛入住的時候,尤其是學生走後的那段日子,夫與妻房間裏的吵嘴聲和聲都不見了,吉他手和園藝師偶爾會混在一起嘻哈打屁,但從未大聲或者放肆地喧嘩過,閣子樓裏只缺了兩個人,卻少了很多聲音,人們不再往客廳和天台裏聚了,星期六的時候,已經不再播放佛教音樂了。
從秋天到第二年春節,中系前後寫了四十五封信給阿瑟,因為地址不詳,每一封信都有著同一個街道名稱和不同的門牌號碼。那年的春節,園藝師和夫妻都回老家探親去了,木沒有回來,閣子樓裏只剩下吉他手和中系兩個人,他們煮了餃子還放了煙花,煙火點燃的那一刻,吉他手抬著頭看著天空,歡騰地嚎叫了一番,獨自舞蹈著。非洲人似乎打生下來就會跳舞,那是一個更加貼近自然的人種,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發出人類原始的鳴叫聲。中系吸著煙,微笑地看著吉他手獨自撒歡兒,而後,忽然間,吉他手沉默了下來,他呆呆地看著天空,想著什麼,流下了眼淚,那一刻,他對中系說,他打算離開了。
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會(2)
聽到那句話後,中系很是驚訝,手中的煙瞬間落地,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嗅著火藥燒盡的氣味、看著空洞的夜空,此前華麗麗綻放的煙花已然散盡,夜空中沒有留下任何逝去的痕跡。
吉他手並沒有很快離去,他整天沉溺在自己成堆的CD中,一邊分類,一邊重新再聽一遍他喜歡過的曲子,樣子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春天剛剛來臨,木病殃殃地拖著她的行李箱歸來了,木的這次遠行時間特別長,從上一年的年秋天開始,中途回到家鄉過了十幾天的年,又像被什麼吸引著一般再次遠行,直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