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回我的「潢色巡洋艦」看看了。
青 麥
2012年3月 PM:3:58
《時間的灰》第一部分
牧場(1)
星期六的午後,中系和阿瑟備好下午茶,相約在一塊插著木質十字架的草坪中,席地而坐聊天,十字架上寫著「七星,人類的朋友」,是一只水母的墓碑。當中系對阿瑟講起她童年第一次遇見太陽雨的午後,阿瑟忽然覺得她是個美好的女孩,當時他們還並不熟悉彼此。
遇見太陽雨的那年,中系六歲半,她蹲在布滿狗尾草的路邊挖著幹巴巴的泥土,一場大雨突然落下,她看了看天空,一輪巨大的太陽還立在頭頂。她望著天,在腦海中不停地判斷這種現象,既有太陽、又有雨水,是晴天還是雨天呢?整個思考過程極為漫長,直到雨停了下來,這個小姑娘蹲@ 在那裏,直愣愣的,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而後,看見了人生的第一道彩虹。
聽到這段記憶後,阿瑟會心地笑了起來,他說:遇到彩虹會交好運。
中系:好運?回家就生水痘了。
阿瑟愣了幾秒鐘,再度笑了起來。
中系用手比劃著那些色階:紅色,橙色,潢色,綠色,那道彩虹有好多種顏色,中間沒有任何界限。
阿瑟沉思了片刻,想象著那道彩虹的樣子。而後,他們交換記憶。
阿瑟仔細地回想,再回想,他說:小時候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來了。
中系不相信一個人會沒有童年記憶,她不停地詢問阿瑟各種問題,比如,童年看過的第一本書,外祖母說話的聲音,如何學會剪指甲的,第一次系鞋帶是否慌張過……也許是中系的問題太過刁鑽,又也許是阿瑟對於答案要求過於苛刻,每一個細節,阿瑟都好像有印象,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阿瑟的童年記憶就好像一幅布滿樹木的油畫,呈螺旋狀環繞在他腦海中,他越是想湊到近前看個清楚,越難以辨別樹木和顏色。
中系:從前的家總還記得吧?有什麼樣的家具?偶然在牆角發現了蜘蛛網什麼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瑟搓著自己的拇指,墜入中系的問題陷阱中,久久說不出話。中系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用一角錢硬幣畫出一個不規則方塊,交給阿瑟。
中系:童年那麼遙遠,就算乘車子過去,也要很長的路,一下子都想起來也不現實,這樣,你先把你家的結構畫在這裏面,回去的時候再慢慢添加嘛!
阿瑟拿著紙,凝視許久。眼前這個不規則方塊漸漸令他處於恐慌的狀態。這很正常,一個人在沒有能力填補一件事物的時候,他就會感到恐慌,哪怕只是一個七扭八歪的方塊。他幾乎下不了筆。
見到阿瑟尷尬的表情,中系終於相信,阿瑟的確是沒有童年記憶的。為了讓阿瑟好過點,中系把畫有方塊的紙揉成一團,誇張地扔到了不遠處的花園小徑裏。做完這些,她揉了揉阿瑟的頭,像對待孩子一般,微笑地對他說:阿瑟,你的童年都跑到哪裏去了?
牧場(2)
阿瑟先是愣神,而後笑了,他說:我的童年,去了「弗拉迪沃斯托克」。
中系:弗拉……什麼?再說一遍。
阿瑟:弗拉迪沃斯托克,弗拉迪沃斯托克!
他連續重複了幾遍那個複雜的地名,就這樣,兩個人以一種玩笑的方式掠過了阿瑟失蹤的童年。
六歲那個美好的下午過去後,中系再也沒有見過太陽雨和彩虹,雨水很多的日子,就沒有太陽,太陽很大的日子,也沒再出現雨水,十幾年來都是如此。那個午後,阿瑟本想利用澆灌花園的噴水管,幫中系做出一小塊下著太陽雨的草坪,並合理地利用光學原理,擺放一定的角度制造出一道彩虹,重現中系童年那美好的一瞬。
中系堅持說,不,不可以。
她鄭重地告訴阿瑟,話語中有點警告的味道,她說: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只看見那一次彩虹。
說著,她在沒有清理過的草坪上,側躺了下來,緩慢地嘬了一口泡著檸檬片的清茶。這番話語和舉動,令阿瑟有點不知所措。
就是這個側躺在草坪上,五官突出而精致的、可以被稱為美麗的、穿著露洞的藍色碎花裙子的、擁有一只靈活左手、一頭厚厚的自然卷發、一種關注一切且不在乎一切的眼神的年輕女人,她,便是我們這部小說的女主人公,中系。她總是可以把每一件事物看成是「死去」的,因此,她才擁有了「清晰地記得一切曾存在於她生命中的事物」的能力。
而後,中系和阿瑟保持著各自的姿態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那個午後的巔峰狀態莫名其妙地出現。
中系從草地上猛然躍起,擺開她的花裙子,雙膝著地,有些神經兮兮地拽住阿瑟的手臂,雙目閃爍的直視他,露出清澈的少女般急切想表達什麼的神態,她說:牧場!
阿瑟重複著那個詞匯: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