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留白

人海中 作品,第7頁 / 共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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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說自話的典型人物,我笑起來,「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潮州人啊,幸會幸會,我平生第一次和潮州人打交道。」

「幸會?」他有點糊塗,「什麼是幸會?」

「就是有幸和你認識啊。」我微笑,半夜在電話裏東拉西扯,好像當年初戀的時候,簡直離我有幾個世紀遙遠了,可是那種溫暖的感覺,好像要從心裏笑出來。

「啊,是我有幸和你認識。」他也笑了,「明天不要忘記與我的約會。」

「嗯,再見。」我合上電話,突然覺得倦意襲來,渾身懶洋洋的,這夜,我睡得無比香甜。

第二天早晨,照例睡到日上三竿。睡懶覺是幸福人的專利,特別是當外面烈日炎炎的時候。茉莉軟軟的小手將我推醒:「媽媽,起來啦。」

我翻身抱住她,嗯,到底是我的女兒,小身子又香又軟。想到今天還有的約會,我突然坐起來。起身打開衣櫥,對著衣服思索起來。穿什麼呢?衣櫥裏盡是黑白灰,平日只是隨便抓一件套上身,今天突然躊躇起來,如果穿連衣裙,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刻意,但是如果穿得太過於隨便,只是T恤牛仔,潮州菜館,天哪。

突然聽到媽媽的聲音,「留白,你怎麼把衣服堆得滿床都是。」

我低頭一看,果然,床上鋪滿了我抽出來的衣裙,茉莉坐在旁邊,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莫名地看著我。突然覺得臉有點紅,我強作鎮定,一件一件將衣服掛回,「沒什麼媽,我今天要出去吃飯,想挑件衣服穿。」

「你平時吃飯沒這麼隆重過啊,留白,今天是什麼人約你吃飯?」媽媽來了興致,追問到底。

「只是見過兩次面的普通朋友而已,沒什麼。」我不想多說。抽出牛仔褲套上身,還是穿得隨意點,何必呢?只是一頓飯而已。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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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的時間,我提包走出小區大門。路口靜靜停著一輛商務車,我走過去,看到楚承坐在駕駛座,方向盤上還放著攤開的地圖。我拍拍車窗,他從裏面伸手過來,替我打開門。我坐進車裏,我們倆同時微笑。

「留白,你們家這裏的地形,真得很複雜。」他舉起手裏的地圖,「這些路口,讓我繞了好大一個圈。」

「據我所知,你不是說自己是一個認路很有一手的人嗎?」我打趣他,「這些小路,怎麼難得到你。」

「可是地圖上沒有標出來,這個方向是單行的啊。」他將地圖移向我,指點著。我聞到他身上穿來的淡淡香味,幹淨的青草氣味。一向覺得男人用香氛是很女子氣的行為,可是在他身上聞到這樣幹淨溫柔的味道,竟然讓我感覺非常受用。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心裏罵自己沒用。留白,你白活了,活到這個歲數,竟然被男色所迷。

結果去了我唯一認識的潮州酒樓。在商廈的頂樓,開了多年,菜單都有些磨舊了。楚承熟練地點菜,然後誇贊這家的鹵味做得地道。潮州菜味道清淡,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吃下去很多。吃完下樓上車,他熟練地將車轉上高架,「留白,我們去看夜景。」

上海的夜,繁華如斯。吃得過分飽足,坐在冷氣充足的車上,高架兩邊是輝煌燈火,一片片被拋在身後。平日很少有機會坐在車上左顧右盼,都是我開車載著一家老小,突然有這樣放松的機會,只覺得舒暢無比。看出去的景色,都和平時兩樣。他熟練地將車駛入隧道,穿過車流,到浦東出口時,眼前豁然開朗,我忍不住贊:「好美。」

「我覺得這是這個城市最漂亮的地方了,這麼繁華,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比美。」他握著方向盤,轉向江邊,「上周和我叔伯們來這裏看過,印象深刻。我們去江邊看風景吧。這裏是不是有一條濱江大道?」

濱江大道?我笑了,上海最著名的情侶集散地之一,我不知多久沒有到過這麼浪漫的地方了。和他在一起,好像總是做些我許久沒有做過的事情。

的確是個好地方,江風習習,六月的上海,還沒到酷熱的時候。兩岸一片燈火輝煌,身邊走著這個初識的男人,一側頭,就可以看到他時時專注望過來的眼睛。他的眼睛,並不是男人細長式的性感,大大的,略圓,深刻的雙眼皮,眼神清澈,稍稍有些孩子氣。一張孩子氣的臉,露出這麼專注的表情,並不高深莫測,一目了然,讓人感動。我有些目眩,回避他的目光,走到江邊雙手放到鐵索上,指著對岸的燦爛燈火:「不是要看景嗎?為什麼淨看著我。」

身後沒有回答,突然肩上一熱,是他的手緊握上來,耳邊響起低低而灼熱的聲音:「留白。」他只是叫我的名字,就在耳邊,那淡淡的青草氣味突然變得濃重,將我整個包裹。心裏其實清醒,只是叫了我的名字而已,但是身體完全背道而馳,軟弱得好像剛剛酩酊大醉。這個男人,像一塊磁石,叫我方寸大亂。他的唇貼上來,那麼燙,越發覺得自己皮膚冰涼,恍惚間,兩個人的身體已經緊緊貼在一起。「留白,」他又叫了一聲,聲音裏諸多掙紮,「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緊緊抱你,你身上有魔力,有魔力。」

我整個胸腔突然飽漲,好像過熟的漿果,只要有一個小口,便會全然漫溢出去,眼角發澀,不是吧,不是真的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好像是心裏在說給自己聽,其實是說出來了,因為聽到他回答:「是真的,留白,是真的。」轉瞬間,我的身子就被翻轉過去,他的唇,狠狠地吻下來。四周的一切突然遠去,那麼多人,江上的汽笛,情侶的低語,孩子的笑聲,都沒有了。世界變暗了,那個小口被打開,胸腔裏酸甜的感覺流瀉出來。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過了許久,他的唇慢慢離開我,垂首看了我一眼,又更用力地吻上來。「竟然是你,留白,這麼多年,我等到的竟然是你。」

不是真的,那酸甜漫溢的心裏,最深處竟然是一片淒涼。這男人對我有強烈的感覺,就像我對他一樣,他說這麼多年,等到的竟然是我,可是沒有誰是另一個人的天長地久。我和默然,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從未想過會愛上另一個人。他先離去,我不再是他的一生唯一所愛。楚承的出現,是來告訴我,就連我,也會忘卻過去,又一次對另一個人產生這麼強烈的感覺。如果是這樣,那無論男女,只要向前走,誰都不會是對方的一生唯一。我在這個時刻,居然會有這麼淒涼的感覺,好像眼前注定看到的全是悲劇,前路毫無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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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中午,呆在熟悉的café,等他的電話。懶散是幸福人的專利,我心安理得地窩進沙發中,二樓是落地的玻璃幕牆,百葉窗的縫隙中,看到窗外白晃晃的陽光,鋪天蓋地,街上行人稀少。道路兩邊是枝葉繁茂的梧桐,它們和我年齡一樣大,年深日久,因此每年夏天,整條路陡濃蔭密布,陽光照射下來,只是絲絲點點落到路面上。Café裏非常安靜,背景音樂是若有若無的爵士,聽得熟透。墨綠色的絨面沙發,絲絲冷氣,面前的蛋糕只吃了一口,咖啡裏的冰塊已經有些融化了。

老板走上樓梯,笑了:「他遲了。」

我斜了他一眼,這個瘦長個子的台灣男人,一年四季穿著件黑色的襯衫,帶著金邊眼鏡,手指瘦而細長,因有些怪異的潔癖,每次收錢的時候,都有些嫌棄的神色,被我笑過好多次,嫌錢髒還要收,弄得自己像學究多過咖啡店老板。但是他也有優點,每次來都知道我要些什麼,從不用我多說一句,而且是個安靜的人,人到了一定年齡,就喜歡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人,坐下就可以完全松弛下來,我不喜歡動腦。可是最近,他的話有些多了。

「我來得早了。」其實不想解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然而然回答了他。「困了。」

「那你睡吧,反正還早。」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我索性把腳團上沙發,側頭睡了。真得有些困,這樣的生活,是要被那些勤奮工作的人唾棄的吧。唾棄吧,我心裏自嘲,我已經很久沒有生活目標了。

睡了許久,突然感覺有人盯著我看,掙紮醒來,抬起頭,非常意外地,看到楚承的臉,他垂著頭,不知為什麼,眼睛睜得那樣大。

「你來啦,送你爸爸去機場了?」我低頭看表,睡了很久,一個多小時了。

「為什麼不開手機?」他聲音悶悶的。

我詫異地取過手機,看了一眼,沒電,屏幕一片黑暗。